13 半截伤口(1 / 1)
天光微亮,早市已开。小贩们的吆喝声闹醒了这是东离最繁华的城市,也闹醒了那些达官贵人们勾心斗角、抢夺利益的龌龊心思。
找了一家丰都最热闹的茶楼,隐在不起眼的一个角落处。外人很难注意到这个角落,而我们却可以清楚看见茶楼大堂内的情况。
“我叫叶小风,幸会。”在一晚上的拼搏厮杀之后,此时才喘过一口气来。
紫衣人眉目间似有些疲倦,声音低沉道:“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别人都叫我如月公子,以后叫什么还没有想好。如果不介意,你可以叫我楼满月。”
“你的故事似乎很长,一个人背负太多的东西太久可是会生病的。心若生了病,谁也治不好。有什么心事说出来也无妨的”他眉间那抹倦怠,是苍凉,是觑破冷暖的寒心。
无人得知,楼满月被人追杀的这八年来的日子如何。那些杀手狠毒的目光、招招致人于死地的冷漠、那些生活里不经意间就冒出的□□与陷阱、那些看似偶然结识的无害的朋友突然翻脸的无情、自己乔庄打扮混迹欢场时那些那些对自己容貌露出的恶心眼神,以及无耻的欲望……这一切的一切原来已经把生命中的阳关逐渐驱逐,唯剩痛苦黑暗像藤蔓一般夜夜疯长。
他低笑一声:“若早已无心,哪来的心病?”
“无心之人只能吹无心之曲,而昨晚的箫声,悱恻动人。那个红衣人,不懂珍惜。”像某个白衣人一样。
“清酒千杯满惆怅,高楼独上,明月千里霜,往事念来总悲凉。收拾往事满行囊,独行千里,忘殇。”我偷偷为他卜了一卦,结果卜出这几句没头没尾的话来。连我这个卜卦人都解不出这几句话。
“你说的这几句话倒真是将我的一生痛苦之感说得清楚明白了。”他听见我低低念出的那几句话,轻轻一笑,颇为自嘲。
楼明月神情突然间变得悠远,又痛苦又轻松,“所有的悲剧都有一个美好的开头,残酷的收梢。这样的悲剧才显得凄美动人。而我的故事也不例外。”这这倒是实话。
“八年前,我十五岁,那时的我自持聪明,性子高傲,经常与人打架,很少受欺负。我有十分爱我的父亲与哥哥,还有一个懂事的三弟。父亲视我为掌上宝,有求必应,不忍苛责我一句。
“那时我尚不知道江湖是如此的大,人心是如此险恶,所以那时只觉得父亲就是我一辈子的天。我大哥也十分爱我,处处让着我,每当我打架输了,我大哥就会去帮我揍人,十倍地帮我报仇,那时大哥好厉害,我想,有一天我的武功有大哥那么好我就不会再输了,但是我又不希望像大哥那么厉害,因为那样大哥就能够一直保护我。”
楼明月的声音温柔中充满怀念,我心里一叹,接下来就是纨绔少年天真的梦是怎么破碎的了吧?
“那样无忧无虑的日子真是让人怀念。我原以为等我长大一点后,大哥继承家业,为我和三弟撑起一片天,我就可以和醉心剑术的三弟去江湖自由闯荡。受伤后有大哥为我们包扎,遇见危险有大哥为我们抵挡。”
“那时候真是天真啊,天真的我做着天真的梦。直到有一天,老天爷也开始嫉妒我的天真,他让我的梦醒了。”
□□要来了,我心里又激动又紧张,握着杯子的小手一抖,茶水倾泻了满桌,杯子咕嘟嘟打了好几个圈,我连忙伸手去抓,却因为太激动,力道掌握不准,那刚被抓在手里的杯子啪的一声就碎了。
实在是无奈,听个故事那么激动干啥?别人还以为你是幸灾乐祸呢。冤枉!哪有?别人在茶楼里听评书还时不时拍个掌、叫个好呢!我这表现不是对讲故事的人最大的尊重了吗?
楼满月似从梦中被惊醒般看向我,我忙狗腿地说:“你继续,我只是突然身上痒。”顺手往后背去抠了两下。
“刚才失礼了。”楼满月满脸决计不再乱说话的坚定神色。
看来故事一次性听不完了。若要知道后续,不知是要遇上多大的生死难关,而你运气要好到爆的过了关,这之后才有心思继续你那未完的故事吧!
而我,偏偏是喜欢听故事与赏美人的人。
“叶姑娘,现在我有伤在身,被困丰都,和我在一起很危险,就此别过吧。”楼明月低低起身欲走。我连忙扯住他的衣袖道:“别走”。
“你还有什么事吗?”
“昨晚我救了你的命。”
“你不是听了我的故事吗?难道小风认为这个酬劳不够?我的故事那么不值钱?”把故事拿来抵算救命之恩,够无赖。
“但是你只讲了一半,一条命换半个故事,难道你的命那么不值钱?”
“那你想怎样?没心情说故事的人是讲不出精彩的故事的。而现在,我恰恰没有讲故事的心情。”
“债主岂有不收债的道理,这样吧,从现在开始,我要跟着我的欠债者,你什么时候把故事讲完,我什么时候离开。”
“如果那个欠债者身边时时处处都埋藏杀机,你确定为了你的债,搭上你的命?”
“我从来不是一个喜欢让人欠我恩情的人,费了力就要有索取回报,我可不喜欢白白干活。”
“你真是固执。”楼怀风两手一摊,面色无奈地说道。
“承让。既然知道你债主的性格了,何不坐下来喝一杯茶,交流交流感情,以后你被我追债的路还长着呢。”
只见楼明月突然定定看向我,似乎第一次看见我一般,虽然谈不上朋友关系,但好歹不再是陌生人般的冷漠了。
“谢谢你。”他低声道。
看着他坐下来,我才颇舍不得地把手从他的袖子上拿开,美人的袖子,摸着感觉就是好啊。
“昨晚那红衣妖孽是谁?”
他怔怔楞了一下,突然就笑了起来。
我累个去,你,你,你怎么可以笑?你一笑,天山上的冰雪都要化成春水,枯死的小草都要提前返青,棺材里的硬透了的粽子都要蹦跶出来了。
最最要命的是我直觉头脑一热,那热无处可以释放,一股脑地向鼻子涌去,突然间就一片濡湿。
“你怎么了?内伤发作了?”这厮淡定地看向我,淡定的问道,还淡定的伸手抓向我的手腕。
我内心连忙狂呼--我的命门!想赶紧缩回手,但是身体不听使唤,就那样呆了。这厮那如玉的手带着温暖的体温打上我脉搏的时候,小风我的鼻血流得更加欢快了。
“咦,你脉搏怎么跳动得这么快,不像是内伤,你是不是哪里有病?”
是,我是有病,病源偏偏还就是你这个没有美人自觉的祸水,真是祸水啊!
“我没病,只是感觉到茶楼里有几道不善的气息,一时激动罢了。”小风我此时装作镇静,连忙掩袖将鼻血擦干净。
“那几道气息虽然邪门,但不像是针对我们的。且静观其变。”楼明月眉头一皱,冷静道,“红衣妖孽,这名字也只有你说得出,他便是轩辕壑。”他低眸,掩去了眸中千思万绪。
我心里一叹,二皇子!就是那个坊间传闻性情古灵精怪,喜欢机械古玩,想法稀奇古怪,生性喜欢自由,不愿卷入皇位之争,与他三弟交好的二皇子?
我呸!性情古灵精怪?我看是妖娆变态。想法稀奇古怪?我看是残忍嗜血。喜欢自由?我看那不过是装疯卖傻、掩人耳目的手段。不愿卷入皇位之争?那与人做生意取楼满月手段只是为了在江湖上混个脸熟?
看来传言真是信不得。
我问:“你昨晚怎么会落入他的圈套中?”
“从他昨晚所说看来,我再将这近来所有的不寻常的地方想了一遍,他恐怕应该是最近才查到我楼明月的真实身份。所以在昨晚特别邀请我去为他吹箫合饮。”
“你对他放心得下来?”
“一年多前,我藏身在满庭欢里以如月公子的身份卖艺,遇上轩辕壑,我两开始是被对方容貌所惊,后来被对方身上的那种气质所吸引,我们在对方的身上感觉到了同类的气息。
“自从认识后,他经常到满庭欢来找我喝酒,听我吹箫,也帮我抵挡那些觊觎我容貌的人。我以为在漂泊了这么久之后终于找到了可以暂时倚靠休憩的朋友。”
我接到:“所以对他逐渐放下了防备之心?”
他说:“没想到昨晚的离河吹箫竟然是这一年情谊的送魂别音。”
人世多薄情,多少离别音?萧萧风掩几座城,弦断有谁听?昨日欢颜今日恨,人情翻覆无根!
那种被昔日好友今日敌手亲手送上断头台的感觉,撕心裂肺,痛彻骨髓。
喝下十坛陈年浓酒,想将那些疼痛狠狠淹死在心底,狠狠将脑袋麻痹,似乎不去想,心底的痛就不会那样恩怨分明!却不想那些酒却被那些盘桓心底的狰狞伤口、那些伤口上可恶的细菌发酵成了浓度太高的醋,那么酸,那么酸。
心里再也装不下那么酸的东西,那双长久以来总是充满无情与戒备的双眼就突然模糊!这才发现原来这人情世故从来没有真真切切看清过。
原来这就是江湖!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楼明月沉吟道:“我在丰都的势力大多瘫痪了,轩辕壑必定查清了我的底细,有了足够的把握才敢对我下手。这几天我们先养好伤再做打算吧。”
“当前局势也只有这样打算了。只是茶楼里那几道不善的气息到底所为何事?从气息判断来说,这些人的气息有阴冷的,有比较有正气的,但是都有掩藏不了的煞气。而且看样子竟然是彼此提防,真是奇怪。”
“不是同门同系,正邪皆有,但是却维持在一种微妙的平衡当中,看来他们眼前有比正邪势不两立的局面更棘手的问题。有趣的是,被官府发现后,皇子们会采取哪些行动呢?”
“看来江湖上要变天了么。我们走吧”
只见一个长相平凡、身形矮小的黄衣男子和一个脸色苍白的紫衣男子并肩走出茶楼,两人步伐平静,转过一个拐角,凭空消失在那个拐角后寂静无人的角落里。
在两人凭空消失后,那拐角后突然那转出几个普通茶客打扮的高高瘦瘦的汉子。汉子甲说道:“人呢?”
“真他妈邪门,这人怎么凭空就消失了?”
“是不是那两人会邪术?但是上头并没有提到这两人会邪术啊,真是怪。”
“这下可好,好不容易跟到的人又跟丢了,回去怎么交代?”
只见开始说话的汉子甲在一人头上敲了一下:“蠢材,在这里说什么说,继续加大面积搜索。我就不信在咱们的地盘上他们还能逃得了。更何况那人身上还有主子特别研制出来的猞猁香,现在就让他们得意得意,桀桀....”说着说着,那人就阴笑起来,那桀桀怪笑让人不寒而栗。
众人齐齐称是。随后那小巷又恢复了寂静。风吹来,卷起地上的沙尘,这小巷里就似从来不曾有陌生人涉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