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灯红酒绿(1 / 1)
冬天就是这样,夜长日短。五点五十一分,夜幕已经渐渐地降下来,气温亦是。华灯初上,在这座一向被形容为是物欲化的城市里,尤为鲜亮。
灯红酒绿、寻寻惘惘,明明可以看清彼此的眼睛。可是,谁也猜不透谁的心。
“我说,凌总,好歹也是请人领导吃饭,你就让开这车去,也太失身份了吧?”肖亦晟打着方向盘,戏谑道。
凌妤鸳干笑了一下,收回望向车窗外的目光,摇摇头,“肖总,这地界,我可比您熟。”她故意学他的京腔,“就去年底,高鋆凯那没脑子的,开了辆宝马过去。吃完饭,人那啥主任来着,出来一瞧说,凌总这车不错呀,最近手痒呢,不介意借我练两把吧,过两天我让司机再给你们开回去。”
肖亦晟听她说话的腔调,到底是南方人,后鼻音前鼻音很难分清楚,那京腔听来便有些变味,不由地笑了一下,被她看到、瞪了一眼,只好忍住笑,问:“然后呢?人主任怎么说?”
“这车给练两把就练回人自家车库里去了,我总不能巴巴地跑去要吧?”凌妤鸳愤愤道。想起这事,又心疼起来,虽然是3系的,可毕竟是公司的公车,免不了又要她拿自己的钱填上那空子。
“知道了吧,现在的人,黑着呢!”凌妤鸳叹了一句,“而且,今天的饭局里,那见车手痒的领导也在。”
肖亦晟空出一只手来,拍拍她的头:“得了,别愁了,可把好好一张脸都给愁皱了。”
凌妤鸳却有一瞬的失神,有些发愣地看了肖亦晟一眼。
到酒店的时候,公关部的人已经先就位了。十二人的包厢,主客都已到了大半。
因为迟到了几分钟,少不了又得被罚上几杯酒。凌妤鸳一点也不含糊,到了场就叫服务员把酒换成了白的。肖亦晟瞥了她一眼,心里有几分错愕,但也并未阻止。
“不好意思,路上堵车,这杯就算给各位赔罪啦。”说着,凌妤鸳一仰脖子就把酒干了,朝众人微微颔首。
坐在主客位的一个四十岁上下中年男人笑笑,说:“凌总的酒量,大家都是见识过的。你们说,就这一杯够不够?”下首几个一听这话,也跟着起哄,直说自罚三杯才作数。
“张局,你这是一点都不关照小妹啊!”凌妤鸳有些夸张地说了一句,但手里却只是往杯里倒了酒,又干了两杯。
“喏,凌总巾帼不度须眉,酒台上哪里用得到我放水!”刚才那个中年男人慨叹,看到和凌妤鸳同来的人并不是平常见到的高鋆凯,便问了一句,“今天小高没来啊?”
凌妤鸳笑:“这不是让他加班赶投标书嘛。”说着,侧了侧身把肖亦晟让到了一边,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并没有详尽的说明,只说是“肖总”。那几个客位上的人都笑,说凌总身边个个都是一表人才啊。
这话显然是把肖亦晟的身份给贬了,肖亦晟心里虽有不快却也不宜当面发作,而凌妤鸳又不作解释,入了座,只问:“郭主任怎么今天也还没到嘛。老规矩啊,不管谁迟到,一样要罚酒,一会儿张局可不能心有偏袒哦!”
中年男人呵呵一笑,说当然当然。
正说着,包厢门再次被推开。
“说曹操曹操到!”“来,来,老郭,今天你的三杯也得干了!”
“满上、满上……”
……
寒暄哄闹了一阵,多多少少都已几杯酒下肚,包厢里暖气开得足,众人面色也都变得红润鲜活,气氛自然也涨了不少。凌妤鸳开始那三杯喝得急,这时酒劲慢慢上来,驱掉了寒气,有些热,便把外套脱下挂到了一边。
肖亦晟恰好侧转头,只见她身上是件宽松塌肩的黑色毛衣,领口有些大,纤细的锁骨隐约可见,一条细细的银链子上挂着的是一颗海星形状的镶钻吊坠,在灯光下微微有些刺目。
这家饭店是以粤菜闻名,菜品向来做得精巧,很有卖相,口味也是可圈可点。
今天公关部来的人都很会说话,凌妤鸳这会儿算是偷得半分闲,也确实是有些饿了,正对着炒牛奶下箸,只听得那位张局开口道:“听说凌总今年还是会和祁江的方总合作啊?”
“和祁江这样的公司合作,我也想啊。”凌妤鸳抬头,笑道,“只是现在行业的竞争压力大,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倒是不晓得他家愿不愿意和我凌氏分一杯羹呢。”
“英雄难过美人关。依我看,只要凌总开口,方总必然是会卖凌氏这个面子的嘛!”张局半开玩笑半是真地说。
对面那位郭主任听了,拍拍身旁肖亦晟的肩膀,哈哈一笑:“肖总啊,你们凌氏有凌总这一员女将,胜过千军万马。”
“郭主任,您这话,我可受不起啊。”凌妤鸳放下筷子,说道。
肖亦晟挑起半边眉毛,似笑非笑:“阿鸳,你也别太谦虚了。好歹这么些年,你的本事,我可清楚得紧。”
一语双关。
席间的人还都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叫凌妤鸳的小名,看肖亦晟和她又确实很是熟稔的样子,但打交道这么久了,也还没听说过凌氏的高层有这么一号人物,不免都暗自揣度起来。
凌妤鸳心里恨恨,暗暗瞪了他一眼,语调却依旧不变,笑嘻嘻地:“是么?这么多年的老同学,也没听你这么夸过我诶。”这是存心损我,还是恶心我呢?!
肖亦晟却不打算放过她:“我倒是时常夸你的,只是你不往耳朵里去,”更加不往心里去,“现在知道了,下回夸你,一定当面。你想我夸几句,我就夸几句;你想我夸你什么,我就夸你什么,成不?”
不顾其他人微微的讶异,肖亦晟说完便自若地托起酒杯小酌一口。
他说这话带着几分怨气,半真半假的。表情却装得有几分真挚了,几乎以假乱真。
可谎话终究是谎话,信不得。
她凌妤鸳才不会任人宰割,心思一转,惶恐道:“哦哟哟,折杀我了!肖总,你这话要是让嫂子听到了,可要误会咯。嫂子现今担着身子,嗯,有5、6个月了吧,没心情陪你玩笑、斗嘴,让你觉着无聊了也是能够理解的,可你也别来打趣我嘛。”一说完,就招手叫过服务员道,“一人上一盅雪蛤,配椰奶的。”
“肖总,我这可是在贿赂您了啊,求您大人大量,饶了我吧。”凌妤鸳夸张道。
大局为重,暂时休战,OK?
肖亦晟的表情有几分晦涩不明。不过,似乎也不是很生气的样子。
长长的走廊,墙壁是主色调是金色,装饰得辉煌夺目,和着晕开的灯光,璀璨如一袭华美的袍。
主随客便,后来喝的大多是红酒。
凌妤鸳的酒量这几年其实还算是练出来了,可喝到这种搅揉混杂的乌龙酒,还是不太适应,容易醉。她踏进洗手间那最后几步已经有些摇摆,是扶着墙才稳住了身子。
本想洗把脸的,可一想到洗了脸又少不了重新化妆,觉得太麻烦,便作罢了。只是用冷水洗了手,擦干,用凉凉的手背贴着有些发烫的面颊。
其实,她皮肤底子不错,白皙细腻,不化妆的样子并不会比化妆后差多少,但就是那两个黑眼圈,很不给面子,怎么赶也赶不掉。不多时,指间已被渐渐熨热,可脑袋还是晕乎乎的,抬手看了眼手表,凌妤鸳从手袋里摸出了一包烟,点燃一支,皱着眉吸了两口。她会吸烟,但没有烟瘾,只是为了提神。
几记高跟鞋的笃笃声打破了沉静,凌妤鸳也没回头,对着镜子把脸凑近了几分,稍稍整理了一下。
等她打算转身的时候,才惊觉有一双目光已经紧紧地盯着自己好一会儿。抬头,那个人似乎也意识到失态,连忙走开了几步。是个穿白色长裙的女人,陌生的侧脸,看不大清楚。支起手,又吸了一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凌妤鸳恍然大悟:刚才那个女人盯着她看,一定是自己吸烟的样子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了。
有些无奈地笑笑。
再回去的时候,包厢里已经多了个人。三十岁出头的样子,深灰色西服内敛而得体,站着,背挺得很直。有人敬酒,那人也只是稍稍呡几口,并不豪饮,敬酒的人倒也不勉强。
凌妤鸳的酒劲还没完全缓过来,头晕乎乎的,隐约觉得那张脸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但又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肖亦晟看她有些发愣,本想打趣她两句的,但才微微凑近一些,便皱起了眉毛,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时候也学别人抽烟了!”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凌妤鸳偏头瞪了他一眼,心道。
言谈之间,得知那个深灰色西服男——姓郭名勖,是郭主任的侄子,留美博士,前几个月才回的国。刚才恰好在走廊里被碰到,就拉进来一同聚聚。
“凌总,久仰大名啊。”郭勖伸出手来,微笑,“听说凌总是J大的?那可得叫我一声‘学长’了!”
这个笑起来带着淡淡酒窝的男人,说话时的神情似乎比他的实际年龄要年轻一些,很干净的气质。凌妤鸳同他握了握手:“哦?郭先生也是J大的毕业生?”
郭勖点点头:“本科是在J大念的。”
“乖乖,名校出精英,J大基本是垄断咱们行业的龙头翘楚咯!”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有人笑:“这话说得过了吧,顶多也就是地域特点嘛。”
肖亦晟向郭勖举杯道:“这么说,郭先生也是在建筑行业发展?”
“在美国的时候和几个朋友合伙开过一个公司做房产。后来觉得太累,经营管理也不是我的强项,不太适合自己。”郭勖侧过头,“所以,这次回来就想回归自己的专业,单做工程设计方面的工作。”
“那正好,今天凌总就在这儿,小郭可以考虑一下。”张局呵呵笑道,“凌总,引进人才的好机会啊。”
“凌氏能引进博士的话,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不等郭勖开口,凌妤鸳便把话茬接了过去,“怕只怕郭先生不肯低就哦。”
原来,一心竟真是能二用的。
凌妤鸳在开着玩笑说那些话的时候,其实有一半的意识是被抽离的,因为那句相似的话。
上帝为人类创造了一种名叫“错觉”的东西。
许多事许多人,我们以为是偶然,但其实是必然。那么,究竟是他们欺骗了我们,还是我们自己,把自己给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