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紫含之爱(1 / 1)
都快忘了,在农村里的夜,是什么样的感觉,只记得,风还是吹动满山的树,沙沙声此起彼伏,若是同有一片海,甚至可能分不清到底是树在摇头晃脑,连带树叶漫天飘摇,还是海在哭啸,诞生一种叫做海浪的哀伤。
家,曾经破碎了她童年的梦,却又给了她无限憧憬,但找寻了这么多年,仍不知家在何方,或者说,她从来没有资格拥有。这只是一个两层楼的小院落而已,有了房子却未必建得起家园,这个道理,纵是在一线大城市,亦然,甚至更普遍。
韩潇还是把苏敬背了回来,他们把苏敬安置在一楼,无需爬上爬下,为他受伤的腿脚,免了筋骨之疼痛。不得不说,韩潇在某些方面,还是细致的,许多苏紫墨没有考虑到的细节,他都能补充到。比如临睡前,他看到苏紫墨放在父亲床头的开水瓶,便说:“还是买个保温杯吧,这样喝水方便,放个这么大的开水瓶,伯父不好自己倒水喝。”
隔日,他就向李婆婆打听最近的超市怎么去,热情的李婆婆笑容可掬:“我带你去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看见韩潇在买生活用品,李婆婆眼尖地瞧见里头夹着男士内裤,问道:“怎么你跟紫墨回来没带换洗衣服吗?”韩潇只是一笔带过:“对,走得匆忙。”找到想要的保温杯,韩潇直接走到了收银台,准备结账,李婆婆喊住他,“等等,我也买点东西。”韩潇茫然,他以为李婆婆是专程陪他来的。耸了耸肩,“那我在外面等您。”
李婆婆没来得及说话,韩潇已经回过头去。
这几天,苏敬都很高兴,脸色红润,人也变得年轻,如他前几日所说,可以下床走动了。李婆婆对与韩潇那日的做法不甚欢喜,苏敬却是极为喜欢这个准女婿,然而他一问起结婚的事儿,就惹来苏紫墨不带感情的凝视和一句中规中矩的话:“你管好你自己就好。”
他于是再也不敢提起,只是说:“这小伙子很不错啊。”
苏紫墨说:“再好的人,若是不适合,都不要强求。”
苏敬隐隐感到话中有话,因为他想起了自己的前妻,也就是苏紫墨的妈妈。她是一个优秀的女人,漂亮,聪慧,而他,只是一个出身不高的农民子弟,没有什么出息,用当年赵丽欣的话说来,“活了这大半辈子,还是这副德行。”甚至两个人之间有过的快乐,比起加诸在她身上的伤害,实在是微不足道。
低到尘埃里的男人,和漂亮不甘平凡的女人,从来不是上帝天枰上的主角,即使曾经爱上,要爱下去,却很难。一切只因为三个字,不合适。
“你老婆呢?”苏紫墨踌躇之后才问出这个问题。
对她的称呼有一丝讶异,却表示了然。苏敬说:“我们分开了,以后,爸爸就过自己的生活了。”
苏紫墨倒宁愿他身边有个人陪伴着,哪怕,只是没有任何心灵的交集。人,始终不能孤单地活着。对于她这个“后妈”,她没有更多的记忆了,只记得人矮矮的,微胖,心眼儿却不少,这就是她年少时的记忆,尽管不喜,她却仍然庆幸,自己没有遇到“白雪公主”的“恶毒皇后”。
关于她的话题就此结束,短短的两句话,就概括了占据他们父女生命总共十多年的女人。
“为什么喝那么多酒?一个人住在这儿,磕着碰着,还得麻烦邻里照应,这些年你不在这里,邻里之间大概也都疏淡了关系,更何况走得走,搬得搬。要不是李婆婆为人周到,哪里能管得着你?”苏紫墨顿了顿,嘟囔道:“婆婆从小对我们恩情就重,最看不过我们吃苦。”
“是啊,你李婆婆最是宅心仁厚。”苏敬郑重其事地说:“放心吧,爸爸以后一定不那么糟蹋自己的身体了,好好活着,几亩薄田,也算是得以终老了。”
苏紫墨眼神滞了一滞,末了,只说了一句:“都好好的吧。如果有可能,还是把她叫回来,或者回到她身边。人,总要有个伴儿。”
苏敬耐心听着,韩潇走过来,同样劝道:“紫墨也是想要您好好的,她在外面不能常常照顾到您,所以,身边有个人总是踏实的。”他说这样温情的话,苏紫墨倒是意外。也许,他只在爱情里愚钝,苏紫墨想道。
苏敬的身体在韩潇和苏紫墨的共同照料下好得很快,脸上恢复了平和,不再是触目惊心的狰狞伤痕。晚饭后,苏敬外出散步,当然,在拄着拐杖的前提下。而苏紫墨开始了回来后第一次与韩潇的主动谈话。
与韩潇这几日下来,他忙前忙后照顾着苏敬,似乎很有经验,苏紫墨不禁夸他:“没看出来你这么会照顾人,我爸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韩潇微微一笑,“我曾经照顾过我生病的爷爷,所以,略懂一点。”
“明天回上海吧。”她跟他一样,看着远处的山。
凭窗远眺的韩潇乍听苏紫墨这么一提,眼光移到眼前的小小女子身上,“这么突然?”
“哪里突然?我又没说现在就走。”苏紫墨觑了他一眼。
青山远黛,虚渺不争,她在这里成长,也在这里,学习了一丝大自然的精神,不浮夸,不好胜,只是努力做好自己,努力坚强。曾也想和天试比高,甚至爬到山顶,以为单凭双手,就能触着天,实践后才发现,手再长,也只能在半空无力垂下,浮云,也只是在头顶之上,不经意飘过。
“我们爬山去吧。”童年的欢乐只有那几瓣数得清掰得开的片段。
“好啊。”是记忆中苏紫含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苏紫含喜欢篮球。后来也是因为篮球,结识了她此生唯一挚爱。那一天,她在山腰的草丛里意外捡到一只篮球,爱不释手。半途篮球不小心滚落,她就那样,奋力跑着,娇小的身影,在天地之中,跃动着无休止的音符。苏紫墨在后面狂奔,但姐姐的身形渐渐隐去,她还是没有办法跟上。
等她气喘吁吁跑到山脚下,苏紫含正抱着篮球对着她笑,同样喘着气的她,表情却再是快乐不过:“我把它找回来了!”说那句话的时候仿佛找回了生命最重要的东西。
也许苏紫含早就知道,她会是孤独的,与紫墨虽是姐妹,奈何父母家庭,不容许她们厮守着长大。而那个篮球,更是特别的,特别到,她一看就心动了。因为上面,画了一个男孩子,干净、阳光、笑容里有着让苏紫含沉沦的魔力。
不知道那个男孩,是否真实存在着,苏紫含,却把他当作了自己的伙伴。在随着赵丽欣去到新家的时候,尽管生活再也衣食无忧,却有了种种的不适应,新爸爸和妈妈忙于生计不在身边,再也不会有个妹妹,在她身边像只小苍蝇,斗嘴吵架说悄悄话。她想起了那只篮球,就在她的床底下静静地,待着。
直到后来,她在现实中,遇到了那个男孩。世界很小,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陇庆镇。苏紫含欣喜若狂。他们,在苏紫含大方主动地接触之下,开始了类似爱情的交往。她终于问出口:“你是不是丢过一只篮球?”
男孩惊讶:“你怎么知道?都丢了好几年了,上面还有我的肖像画呢。以前幼稚地想,会不会有人捡到了,看到我的画像,然后给我送回来。后来才想到,”男孩摇头自嘲,“那上面既没有地址,又没有电话,何况,我长得这么帅,指不定人以为就是一个漫画人物呢!”
说了半天,男孩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苏紫含却突然抱紧他,“原来你一直都存在!”那一层细微的、薄薄的窗户纸因这一抱而捅破,男孩似乎明白了什么,低头轻吻她的额头,“你捡到我的篮球了是么?”
苏紫含用力地点了点头,脸色因激动而微红。男孩露出一口白牙:“原来,我们的缘分早就注定了。”
那个男孩,叫祁蒙。
苏紫墨偶尔会见到苏紫含和祁蒙牵手走过,周围的空气,都漾满了甜蜜。在得知姐姐得一知心人以后,苏紫墨也由衷为她开心。只是,那却成了姐妹俩的最后一次相见。
苏紫墨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孤独,但她有祁蒙啊。然而,她就是走了,撒开了一切,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生命那样短暂,她的爱,却那样光鲜地活着。她挚爱的,除了那个人,还有那只陪她走到尽头的篮球。只是苏紫墨不知道,她这个妹妹,在她心中又是何分量。
苏紫墨从回忆中醒来,是韩潇用手为她拭泪的时候。她身子一顿,却挪开了。用手胡乱地擦脸,继续着之前的话题:“你走了这么多天,公司里难道没事,不是最缺不得你吗?”从前他常说他自己是公司的骨干。
韩潇呵呵笑说:“这么多年,好歹也混迹到高层,这点自由还是有的。”
苏紫墨也学他呵呵,也不说总是见他在一旁悄悄地打电话接电话,面容严肃。“我去跟我爸说说。”苏敬刚好从外面回来,苏紫墨迎头碰上,父女俩就在下面说着话,韩潇在楼上看着苏敬的脸色由高兴转而黯淡,不发一言,只是半晌后,点了点头,似乎说了一句:“那好吧。”
黄昏天际的火烧云,带着猛烈的气势,仿佛要蔓延头顶整片的天。农村里鸡鸣狗叫,天,渐渐亮了。苏敬早早地就起来了,抱柴,生火,烧饭。苏紫墨下楼来,一瞬间恰如小时候,总在天蒙蒙亮时醒来,寒凉的早晨,看到一炉桔黄的火,就好像看到了光明的前途。
一顿简易的早饭,却也是煞费功夫。三人吃过之后,苏紫墨告别苏敬,还是那些话,她自己听来都觉得啰嗦,索性就不再说下去。韩潇礼貌的一句“伯父再见”,苏敬点点头,说:“好好的,啊。”哽在心口的一句“常回来”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只呆呆地杵在门边,苏紫墨偶一回头,伤感泛滥。
与李婆婆也做了一番告别,她却坚持要孔叔用他的小三轮送他们一程。韩潇一个劲儿地说不用,李婆婆却并没有理会。苏紫墨推辞不过,只好与韩潇战战兢兢坐上了孔叔颠簸的后座。突兀的两个身影,加上孔叔的背影,在李婆婆的瞳孔中,远去。
幸运地买到了即刻回程的票,臀部刚沾上座椅,韩潇的电话又响了,他的秘书。接起电话的第一句话,公式化的口吻:“我今天就能回来,有事等我回去再说,就这样。”
“莫不是哪位佳人在等你?”她俏皮笑说。
此话一出,两人都愕然。韩潇从不知道苏紫墨可以这样跟他开玩笑,苏紫墨也不可思议,事到如今,她可以这样毫无忌讳地与前男友谈笑自若。
韩潇正色说道:“紫墨,我不再像从前那样了。”
苏紫墨也恢复如常,但又不忍说重话:“打住吧,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韩潇说:“你跟他,已经不可能了,他已经结婚了,他才是花花公子……”
“那我跟你更不可能。”已经有人在看向他们,苏紫墨压低了声音,她没有忘记他强迫她意志的行为。
这边话不投机,苏紫墨干脆拿起手机拨了电话,伍语的声音很轻,“喂,沈廉在睡觉,你等一下啊。”
须臾,伍语终于开始大声说话:“你爸没事了吧。”苏紫墨说:“嗯,没事了,所以我今天就回来。”听伍语说到沈廉,她又问:“沈廉在咱家吗?”
“喔,当然不是,是我跑到他家来了。”
苏紫墨这才放心,“那我到了上海就直接回去了。”伍语说好。
短暂的通话宣告结束,苏紫墨开始恨不得列车是用飞的,因为,有另一个问题,还在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