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今生重共伊(1 / 1)
严言身子渐好,筱蓁看在眼里自然是高兴,只是每日里送来的依旧是些残羹剩饭,有时候连她自己都觉得难以下咽。
这日,送饭的小太监照例将餐盒送了进来,筱蓁特地将严言支开,拔下头上的金钗递给他:“这可是根上好的金钗,我只求公公一件事,日后送来的饭菜可否能稍稍改善些?”她本不愿牺牲这支金钗,只是严言的身子真的需要好好调理,情急之下,她便顾不上许多了。
“好说,好说。”小太监笑道,伸手就要去接,忽然看到她腕上的玉镯,不怀好意道:“我看这镯子也不错,不妨一起给了吧。”
筱蓁立刻收手,将那金钗牢牢拽在手里,冷冷道:“既然如此,那这根金钗公公也别想要了。”那玉镯是他母亲留下的唯一东西了,说什么她都不会轻易转送他人。
“别别!”小太监立刻道:“成交还不行吗?”
筱蓁的脸色这才微微缓了缓:“烦请公公多送些补身子的汤药食材来,我自有重谢。”这才将那金钗送出。
小太监眼里一时都是这金钗,含含糊糊道:“知道了。”说着放下食盒便走了。
第二日的膳食果然好了许多,还附带了一碗鸡汤,筱蓁心里一喜,那小太监倒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严言见了这饭菜不免觉得奇怪:“今日这饭是不是送错了?”
筱蓁只笑道:“送错了就送错了,还是趁热先吃吧。”怕他察觉出端倪,她立刻低下头去吃饭。
“蓁儿。”严言瞧了她半刻,道:“你师父留给你的那支金钗呢?”
她仍是不敢抬头,只道:“我收起来了,今儿个没戴出来。”
“收哪儿了?”他越发觉得奇怪,这些日子,那金钗从没离开过她,为何独独今日便收起来了?眼角瞥到桌上的饭菜,他隐隐知道了些什么,道:“你把那金钗给了谁?”
她心虚道:“没给谁,真的被我收起来了。”
他豁然起身朝外面走去,筱蓁一惊,起身追他而去:“你去哪里?”
“去把金钗找回来。”他语气隐约有些冷漠,面上不带任何笑,只是沉着一张脸快步走着。
“阿言!”她大喊一声,拖住他道:“不过是一根金钗罢了,给谁了真的重要吗?只要你能好好的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总算停下脚步,只是面露苦涩:“可那是你师父留给你唯一的东西了。”
“没关系!”她从背后抱住他,“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不过是牺牲了一根金钗,只要能让你好好养病,一根金钗又算什么呢?”
“是我没用。”他默然出声,“我给不了你任何东西,还要连累你在这里和我一起受苦,是我没用。”
“是我害的你。”她在背后低声道,“都是我害你的,我不该鬼迷心窍让你去夺皇位,我明知道会这样还要你去夺皇位,都是我的错!”
严言转过身来看着她,这个他最爱的女子。他慢慢将手伸向她,只听“啪嗒”一声,一滴水珠落在他的手上,紧接着又有了第二滴、第三滴……
她不敢抬头去看他,那一瞬间滑落的不仅仅只是她的泪,还有她全部的坚强,她已经没有勇气再抬头看他了。
“都是命。”他无声地闭上眼将她抱在怀里,原本他从不信命数之说,只是经历了这些事,过了这么多年,一次次的擦肩而过,一次次的阴差阳错,他也不得不说服自己相信命数。
自上次太医院的事情后,小渠偶尔会偷偷溜进来给她送些东西,她也能时常得到外面的一些消息。
“姐姐,你知不知道,皇上和皇后娘娘都羽化成仙了。”小渠这日又给她送来了些食材,顺道给她讲着外面的事情。
筱蓁听了这话一怔,转身看向严言,他也是不信,问小渠道:“怎么回事?”
“前几日,皇上携皇后娘娘还有华宸公主到泛烟湖上游湖,后来不知怎么的起了一阵大风,泛烟湖上便是波浪滔天,等风停后,那船上就不见他们人影了,只留下了一个锦盒。”小渠道。
严言自然不信什么“羽化登仙”的话,还在细细思索这其中原因,便听筱蓁问道:“那现下的国事是谁在做主?”
小渠明白她的意思,道:“前几日,洪宁王才登了基,改元为晟安,明年便是晟安元年了。”
“科儿?”严言听了这话不免一惊,之前就听说严佑成有意栽培严科,原来一早就想好要将皇位禅让于他。他一下午都在想着这件事,直到天黑筱蓁提醒他,他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筱蓁笑道:“你今天是怎么了,干嘛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他已经想明白了一切,道:“原来他下了这么大一盘棋,为的就是今天。”
筱蓁不解:“什么意思?”
“我一直让人留意着京城的动向,当年听说他特地召科儿进宫,随后又将他留在了皇宫,教给他的都是一些帝王之道,我原本以为他只是担心自己外出后无人监国,想找个人监国而已,没想到他那个时候便已经想好要将皇位让与他人了。”严言道,“大皇兄生前对我们都很好,也非常照顾他,他许是想还了这份情,才会决定将皇位传给科儿,可是时局不稳,他便想着将这路上的荆棘一一拔出,送给科儿一个安稳的江山。”
筱蓁道:“他对沈小姐倒是情深,只是不知这份情到底是属于沈皇后,还是这位沈小姐?”刚刚说到这里她又想起一件事情来,“上次你带了沈小姐到东翾,我放她走的时候,她似乎是认识我的,可是我当年来到京城见过的只有沈皇后,她又是如何认得我的?”
严言自然也不知道,便道:“算了,这些事我又如何知道?早些睡吧。”
她顺从地点点头,将被子铺好,像往常一样睡在了里侧。待严言上床,她突然拉住他的手道:“阿言,我们逃好不好?现在新皇刚刚登基,很多事情可能还应付不来,我们不如趁这个机会逃走吧。”
严言却是苦笑着摇头,对她道:“皇宫戒备森严,要想逃出去是不可能的。”说罢又用手指给她在床上画着地图,“皇宫正门是永和门,也是皇宫的最南方,除了这个正门以外,还有七个偏门,分别位于北、西北、西、西南、东南、南、东北几个方向,承合宫便在靠近西北的这个方向,只是若想到达西北的保定门,便要穿过小御园,过百步亭,再绕经景华殿、太清宫、未虚阁三座大殿,而这三座大殿周围都有羽林军巡逻,不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都是戒备森严,而在保定门处,又是重兵把守,除了出入令牌,任何人都不能随意出入。”
筱蓁渐渐听得呆住了,严言还在继续:“若是往日,凭我一人是可以偷偷溜出去的,只是如今,我的武功只有从前的七成了,还要带着你一起,是决计不可能的。”他只是就事论事仔细分析着,没有注意到筱蓁的神情已经渐渐变了,良久才听到她唤了一声:“阿言。”
“嗯?”
不待他反应过来,筱蓁的唇便已经覆了上来,她身上独有的馨香一瞬间笼罩着他,他像碰到了难得的罂粟一般无可自拔,便听到她喃喃道:“我给你,什么都给你。”刚刚听着他分析着宫中的地势,逃跑这一个法子便是不可能的了,这半个多月来,二人虽每晚都是同床共枕,可她心里知道,严言是怕她有孕才不敢碰她的,他怕他的孩子顶着骂名出生,从此再也不能抬起头来做人。刚刚她想好了,就算怀孕了那又怎样?就算孩子生下来了也没有关系,她不想他再这样委屈着自己了。
便似在她话音落完的一瞬间,他一手抱过她的头,嘴唇就已经覆了上去,他压抑许久的情感在这一刻轰然暴露出来。
扯开她的上杉,那一双晶莹玉透的香肩一瞬间便暴露在他的视野中,一道滑沟若隐若现,那对圆润已经近在咫尺。落在筱蓁身上的吻如雨点一般,密密麻麻、酥酥软软,他顺着那香软的唇瓣一路而下,体温骤然升高,却在那锁骨处戛然而止。
他依然顾及着心底的那道担忧。
“阿言?”刚刚还沉浸其中的筱蓁突然出声,只感觉那气呼在她的脖子上,唇却不再下滑半分。
他收起之前的火热,只是将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抱着她低声哼道:“别动。”
筱蓁知道他还在顾忌着,可是他身上烫得有些惊人,她不想他这样勉强着,稍稍够了够脖子便吻在了他的喉结上。
严言又是一声低吼:“别动!”她曲线毕致,身体玲珑有型,圆滑光润,随便一动便是一团要勾引出他欲望的邪火。
“就一次。”她道,“你别再这样了,就一次好不好?”说着她便使劲翻身上位,将他压在身下。
严言喉间低吼一声,转势又将她压在身下,他的意识已经渐渐有些模糊,一手就扯掉她身上仅余的衣裳,双臂顺着她柔滑的胳膊而去,已是十指相扣。
一夜的翻云覆雨,筱蓁也不记得他究竟做了几次,只是一觉醒来,已是日上杆头。
“醒了?”耳边传来他的声音,她这才发觉原来自己正枕在他的胳膊上。转身面向他,首先入眼的便是他胸口那个拇指大小的伤疤。
那个时候他昏迷着,太医给他的伤口上药包扎时她便瞧见了这伤口,那时,伤口周围都是暗红的血,不知用了多少药才将那血止住,床边都是鲜血淋淋的绷带,她当时害怕极了,她怕那一剑真的就要了他的命。
她白皙的手指已经覆了上去,眼角不觉中滑下一滴晶莹的泪珠。
“别哭。”他擦去那滴泪,“我总担心你被别人欺负,却不知欺负你最多的那个人原来是我。”
“疼吗?”她问道。
他呵呵一笑:“不疼。”
“你说谎!”她的眼睛瞪得老大,“流了那么多血,怎么会不疼?”又看向他的右肩,肩窝处,一样有着一道伤疤,她咬着嘴唇道:“这两道伤,都是我害的。”
他扬起好看的唇角,道:“那你就补偿我,再也不要离开我了,不然,你会变得很难看。”
她被他逗笑:“好,我补偿你,再也不离开你了。”
晨起梳妆,她将曾经散落下来的发全部绾了上去,一副妇人装扮,他取来眉笔,一笔一笔地顺着她的眉瞄着,阳光透过他的手指落在她的脸上,她永远记着眼前的宁静,记得凝结在他唇角的微笑。
西厢房内还留着薛贵妃生前用过的一架古琴,严言将它小心地搬了出来。筱蓁担心那覆在古琴上的灰尘会再次引发他的旧疾,遂亲自将那古琴擦了出来。
她像从前一样,再一次为他弹奏着乐曲,从第一次的《明月诀》开始,将她毕生所学一一弹奏出来,只为能多留下一些值得回忆的东西。
闲时,两人并肩坐在承合宫正殿前的台阶上,看着天上云卷云舒,观庭院中花开花落。
时光匆匆,已是这一年的年末。
严言的病每到换季时便会复发,随之便咳嗽不已。这一年的冬天仿佛比之前都要冷上许多,他靠在床头望着墙角发呆,身子已是大不如从前,夏秋时分还能时时习剑,到了冬春二季便只能躺在床上了。
“咳咳咳……”他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筱蓁闻声而来,轻轻拍着他的背给他顺着气。
筱蓁道:“小渠前几天来又带了一些治咳嗽的药,现在正在厨房熬着呢,你再撑一下就好了。”
他点着头,咳嗽之中已经说不出半句话来了。
除夕已至,他不知道宫里还会不会有那样盛大的烟火,看着筱蓁日日紧蹙的眉,他心中也有不安,他至少得表现得很有精神不让她担心。
心下想着,他道:“我们去做一只天灯好不好?听说在天灯下许愿也是很灵的。”
见他脸上似乎有了一些气息,筱蓁点头道:“好,我们去做天灯。”
已是亥时,承合宫内,除了屋子里点的几根蜡烛外,其他地方都是一片漆黑,两人托着一个半人大的天灯走到院子当中。
严言熟练地点上火,望着那徐徐升入空中的天灯,他微笑着虔诚许愿。
再给我几年时间照顾她吧。
他看向筱蓁,她正抬头看着那越来越远的天灯,唇角笑意正盛。
若我不在了,她这样开心的笑便再也看不到了,她这样美、这样好,如何能孤身一人过完余下的岁月?
小梅林里飘来一阵淡淡的香,她对严言笑道:“是梅花开了呢!阿言,我们过去赏梅吧。”说着便拉着他的手往那边跑去。
上一次梅花开时,她忙于照料他的伤,根本就没有心思去赏,如今再见花来,她自然不会白白错过。
她打着灯笼在梅林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不时回过头来:“你要跟紧我啊。”说着嫣然一笑。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身前的人,眼圈微微泛红,嘴角的微笑却从未消失。
我还未将你看够,怎样舍得离开这繁华的人世间?
两年时光眨眼而去,似是当年在天灯下许的愿成了现实,他果然挺过了这两年。
外面的消息时常能够从小渠口中听说,这两年平静的生活让严言对外界的消息已经没有太大兴趣了,他一早就认定了严科不是做皇帝的料,果不其然,不过才登基三年便已经使这华朝江山有些不稳了。
只是他如今也无心这些政事了,虽然勉强挺过了这两年,他心中隐隐还是有着预感,只怕真的离大限不远了。
院子里的牡丹开得正好,大朵大朵的红灿灿一片,他搂着她坐在花间,懒懒地晒着太阳。他的脸色仍是泛白的,偶尔说起话时也能让她察觉出一丝不对。
她不想他每日都这样无精打采,便努力地翻讲往事:“小时候你教我的《千字文》还记得吗?”
他笑道:“当然记得。”
“那你背给我听好不好?”她笑嘻嘻地搂着他的脖子道。
“该是你背给我听吧。”他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你见过哪个学生要夫子背书的?”
她撇撇嘴,不过见他似乎有了一些精神,心中也是高兴的,“背就背,我可都记着呢!”说着便开始背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吊民伐罪,周发殷汤。坐朝问道,垂拱平章……知过必改,德能莫忘……”却又这样戛然而止。
他有些奇怪:“怎么不背了?都是对的啊。”
她一脸无辜地望着他,眨巴着眼睛道:“忘了。”
“罔谈彼短,靡恃己长。信使可覆,器欲难量。”他悠悠吟出后面两句,道:“还能记得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
她高兴地笑笑,将他的胳膊抓得更紧,似担心他消失一般。日头渐偏,两人就这样簇拥着坐了整整一天。
暮□□临,严言整理好了被褥躺下,她似要准备入睡,却又几次睁眼看他。
最后,她开口,提出了一个两年都没有再说起的事情:“我们要一个孩子好不好?”自从两年前那晚后,严言便有些后悔当时的冲动了,后来不管怎样都不愿再碰她一下了,筱蓁怕他心烦,便也只好缄口不言。这几日她也发现了他的一些异常,唯恐他真的会离开她,便思虑再三,又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黑夜寂静如斯,他沉默着,终是道:“你说了你会忘记我的,若是有了孩子,你该如何忘了我?”
“是,我是说会忘了你,但那是在死后,”筱蓁听着他的声音也是无力的,心中隐隐痛着,仍道:“你若是不在了,我一定会去陪你的,可是若有了孩子,我一定会带他去一个别人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将他抚育成人,那样你就不用担心他会抬不起头来做人了。”
“你知道我想你好好活着。”他说道,“只是你值得有更好的人去照顾你,不该在我身上耽误太久,更不该留下一个孩子成为你的负担。”
筱蓁认真道:“若我遇到了更好的人,而他却嫌弃孩子是一个负担,那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值得我付出真心,我从来都没想过能遇到一个比你更好的人,我只想完成你那三个愿望,至少……你要留个孩子给我。”
他的眉微微拧着,犹豫和不安充斥着他,最后隐约闻到一声轻叹,随后他的声音响起:“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