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切开斩断(1 / 1)
蕾迪卡唰地瞪起眼睛。
“她不得不再次感受失去。”席骋注视着蕾迪卡,慢慢地说。
“这是要挟吗席先生?”蕾迪卡咬住下唇,“疼美儿,就得臣服于你,否则大路朝天?席先生,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善于此道?”
“我只是必须说事实。如果可以糊涂,谁又愿意理智?”席骋仍旧慢慢地说,“如果可以当好人,谁又愿意可恶?我只是怕你不明白,美儿这么小,她需要的爱就是包围环绕时刻在侧,你刚才说的那些,对于她来说太过飘渺,等于给了她希望,而这希望永远只能是希望。可望而不可及是种痛苦,让她痛苦,就是伤害。”
“所以,要么乖乖做你的女人要么离美儿远点儿,是吗?”蕾迪卡愤怒起来。
席骋垂下眼睛:“一定要说得这么难听?”
“席先生,”蕾迪卡攥起拳头,“如果我没记错,是你求我帮你照看美儿,也是你求我帮她找幼儿园的吧?”
“是!” 席骋没有叹息,语调却若同叹息,“是我心存幻想……我欠考虑。昨晚我仔细想了想你的话……蕾迪卡,咱们都不是拖泥带水爱兜圈子的性格,很多事情只能直说。”
“下去!”蕾迪卡猛然打断他。
席骋闭上嘴,无奈地看看她。
“下去!”蕾迪卡强忍骂人的冲动,喝道:“我要上班!”
终于结束了,电影的全部外景部分。
导演和制片人充分确认拍摄的镜头数量充沛怎样删减都不至于影响情节发展和影片时长之后正式宣布撤离。
整组人打点行装,浩浩荡荡地开着车队,顺来路,慢慢地回去。
苦寒令所有人都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看起来无限美丽实际生活起来却当真痛苦折磨的地方。
只有席然舍不得,真的舍不得。临行前,她抱着大爷大娘好一顿哭,鼻涕眼泪,克制不住,直将大娘哭得不能自已地颤抖起来,“孩儿啊,大娘的心都让你捏咕碎了啊!”
勇哥不得不过去拽席然:“席然你干什么呢?大娘年纪大了,不能太激动啊!”
席然强忍住眼泪,凄然望望淳朴憨厚的老两口,然后瞅瞅他们身后的大砬子山,抽噎着说:“大爷大娘我走了,你们保重……我会想这儿的!”
大爷本是个糙性子,此刻也不由泪眼婆娑,点点头,不说话。
大娘却是老泪纵横,她不停的抹着眼窝,然后不断拍着席然的后背,哽咽地说:“闺女,大娘告诉你,你长大了,得知道,人活着不能老想过去的事儿,想过去的人,积多了过去就变得不乐呵了。只睁着眼睛往前瞧就成了。”
席然越发哭起来,哭得上不来气说不得话,只能拼命点头拼命摆手拼命地用肢体语言表示自己明白了。
分别如何令人难过,终究还是要分别。
车队开动了,大娘小跑起来追着车子,双手把着车门舍不得放席然走:“以后有机会的话你就上这儿来玩儿啊闺女,我身体好就在这儿做,实在不行回家了,到这儿来也能打听到我的消息!”
席然只是流泪只是点头——再来的机会是渺茫的。
“给我和你大爷打电话。等秋天红薯下来的时候,我找车给你捎过去!”大娘继续说。
席然直想扑下车去抱住大娘嚎啕痛哭。
勇哥死拉着她。
大爷也上前来拽大娘:“行了,老婆子!你还让不让孩子走了?”
大娘这才泪盈盈地松手,“走吧孩子,走吧!好好工作,高高兴兴地过日子!”
车子立刻发动起来,逃跑似的。
很快,一行队伍驶出了山庄,将砬子山和住了一个多月的山庄丢得远远。
整个惜别的过程,任嘉霆都窝在车子里面不作声,他已习惯了分别,同时无可告别,只能默默地听着席然说话哭泣,哭泣说话。
很快远了,山庄,大爷大娘。
车辆的摇晃里,席然慢慢地收住眼泪,只觉得浑身疲惫。
勇哥看看她,抚慰小孩子一样抚慰她说:“这么哭,你一定累了,靠着我睡一下吧。”
席然闻言看看他,再转眼看看自己身处的保姆车。
还是那台车,还是那几个人,从前的司机从前的保镖,任嘉霆仍旧围着来时的羽绒被,勇哥仍旧穿着来时的厚棉服。
可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席然听话地闭上眼,慢慢地靠在勇哥肩上。
唯一不同于来时的是,她远远地离开任嘉霆坐着。
此时能依靠的,只是妻儿远在台湾的勇哥。
仍是漫长的旅程,席然不吃不喝不说不睡,中途休息也不下去活动方便,老僧入定般熬到哈尔滨。
看到城市的影子后,席然却即刻振作起来,直起身子对任嘉霆和勇哥说:“我不跟剧组坐飞机回去了,这时节,哈尔滨的冰灯雪雕正好看呢,好不容易来的,我自己玩一圈儿,然后自己买机票回家去。”
任嘉霆料到她会这么说似的,淡淡地看看她,淡淡地说:“冰灯雪雕好看吗?我和勇哥也没看过,难得来一次,一起看看再回去。机票晚签一天不要紧的,怎么能让你自己买票回去呢?”
席然无法改变任嘉霆的决定,不甘心地垂下眼睛,轻轻地道:“两个大男人看什么冰灯雪雕啊?赶紧回去看家人不好吗?”
“就这样定了!”任嘉霆淡淡地转开眼睛去。
就这样定了。
冰灯雪雕。
酒店里歇了一晚,早上起来全副武装地戴了帽子口罩,三个人亲娘老子都认不出来地出门去,且走且停地逛起历史悠久的哈尔滨城。
哈尔滨城是值得一逛的,到处是欧式建筑,到处是晶莹剔透,斧凿得美轮美奂的冰雕雪景。
三个人都有心事,但仍旧很高兴,一路看街景看房子,看够了躲进没人打扰的小包间里吃东北菜喝东北酒,休息暖和,之后再出门去瞧各式各样的雪雕。傍晚又开一间并不豪华的小旅店,歇脚发呆,待华灯初上,出门去看哈尔滨的特色冰灯,在流光溢彩的冰面上坐爬犁骑雪马,打滑梯抽冰尜,玩了个不亦乐乎。
只不过,从始至终都不怎么说话,三个人,都。
除了“你来”、“这边”、“买票”、“结账”等短短的,精简到没法子再精简的必须用语,一句闲话都不说,似乎老板与助理同游,本就应该如此。
玩到特别晚,必须得回去了,呵气成霜滴水成冰的严寒里,席然猛然站到一个卖冰糖葫芦的摊子跟前,回头向任嘉霆嫣然地笑:“领导,你买个冰糖葫芦给我呗?”
任嘉霆意外地顿住,傻看着席然美丽的却又似冰雕一样没有温度的笑容——没料到她会提这样的要求,他身上没有钱,冰糖葫芦,显然不能刷卡。
勇哥走过去,掏钱帮席然买一只。
冰糖葫芦老长,一溜儿二十几个红果,连起来足足半米。
席然傻傻地看着它,接在手上,转啊瞅啊瞅啊转啊根本没有下嘴的意思。
“傻丫头,它是艺术品啊?买了不吃?”勇哥低声问道。
“吃……”席然叹息一下,悄声地道:“勇哥啊,我只是想让领导给我买样东西而已。”
勇哥听了也叹息,亦悄声道:“席然,你别难为他。”
席然听后立刻笑了:“是呀,别难为人!谢谢勇哥,谢谢你的糖葫芦!”说着,她拔腿往前跑,使劲儿跑,边跑边顺手将买来的糖葫芦插在路边一个雪人身上,之后越发跑,跑得离任嘉霆和勇哥远远的,用力振臂使劲儿高呼:“哈尔滨,我们一起来过了!”
“这丫头!”勇哥神情怔怔地看着席然。
任嘉霆尽力维持着表情上的漠然。
十几年了,他致力于修炼表情功夫,自以为完全可以随心所欲,可是情到真处,还是忍不住要失控。
“一起来过了”,值得铭刻。即使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且记得这刻就好了。
光阴很快逝去,三个人沉默着返回酒店,默默睡一晚起来,任嘉霆和勇哥一路走,派个保镖送席然。
临行,任嘉霆递给席然一个大红包,轻轻地说:“这一段时间辛苦了,这是行内的规矩,你拿着吧!”
席然木然地看看任嘉霆,看看他掌上的红包,伸手去接时手指却微微颤抖——“行内的规矩”,不仅是为了犒劳辛苦的规矩吧?遣散的时候,有情义的老板,都会这么做的。
任嘉霆瞧见席然的颤抖,蹙了眉头眨眨眼睛,他习惯这么控制情绪,总不能,同她一样泄露内心。
迅速地抓过红包,席然迅速地恢复了正常,她再也不看任嘉霆,只对任嘉霆身旁的勇哥笑着说:“问嫂子好,替我亲亲大侄子。”
勇哥眼睛辣辣的痛痛的,使劲点头,“一定。你保重!”
“保重!再见!”席然更迅速地说,说完二度冲勇哥笑一下,转身就跟保镖走了,再不回头。
任嘉霆站在原处,久久望着席然渐行渐远的背影。
席然走路的姿势还同来时一样,大步流星匆匆忙忙,纤瘦的背影随着步伐一晃一晃,那好笑的样子仿佛她还是从前那个调皮的人儿,随时会转过头来笑,俏声喊:“领导?”
可此时,是别时,不是来时。
勇哥默默地陪任嘉霆站着,良久,良久,才开口道:“咱们也走吧!”
走吧!
任嘉霆垂下头去迈开步伐。
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