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冰雪之国（1 / 1）
山庄里所有的房子都在一条供暖线上，靠看房子大爷每天锹填镐刨烧一个大土锅炉维持所有屋子的温度。
本来就为避暑设计的房子，不能特别防寒，夜里北风十分紧的时候，或者是大爷熬不住睡过去了，少填了几锹煤块，所有屋子里的寒气都能打透棉被。晌午头儿太阳最好的时候，跟大爷打好招呼让他使劲儿填煤，洗个澡也哆哆嗦嗦嘶嘶哈哈，必须速战速决。短期没什么，时间一久，任嘉霆最先受不了，他长在可以随便站在日头地下洗海澡的台湾，习惯站在花洒下慢慢揉头发想心事，习惯将一身白细的皮肉泡在整缸的热水里。东北极寒又干燥的空气飞速夺走了他皮肤里显著高于常人的水分，任嘉霆觉得自己身上长出了千千万万个小毛刺，穿衣服也刺他走路也刺他，刺得他坐卧不宁辗转反侧。
勇哥了解，却也只能抱怨：“这里的气候太恶劣了。外面冷，冻干冻干！屋子里面暖和，热干热干。内外夹击，直逼得人起内火。再不能好好泡个澡，你可别睡觉了!”
深知抱怨无用，任嘉霆只是蹙眉道：“忍着吧！这里回哈尔滨简直是上一趟天山，大风大雪的，咱们别给剧组添麻烦了！”
席然一旁听着留了心，私下里找大爷大娘问计，大爷听了开绿灯地说：“要泡澡也容易，到我大锅炉后面的屋子里，要多少热水都有，不会冻着。但我只看你的面子行这个方便，可不能谁都来，否则你这剧组好几十号人，我成开澡堂子的了！”
席然找到宝藏一般高兴，使劲儿蹦起来：“大爷你太好了，我太爱你了！你放心，我谁也不告诉，一定保密一定保密！”说完风也似地跑回房间来，将好消息告诉任嘉霆和勇哥。
勇哥吃惊得什么似的，不敢置信地说：“我的席姑娘，你这个孙悟空不但骗吃骗喝，连人家的华清池都能借来？”
“嘘！”席然示意勇哥保持低调，“小声点儿，都知道就不灵了！勇哥你快点儿带领导去吧！好好泡个热水澡，今晚儿就能好好睡觉了！哦，对了，那里是真暖和，不过我踩过点儿了，老大的灰尘。你们走路小心些，轻点儿慢点儿，一扑腾就成灰耗子了，白洗了……不行不行，我还是跟你们去吧，一来当个通行证，二来也好帮你们看看门把把风！”
勇哥瞅着她像只咋呼的小燕子，只是笑，笑过了，悄悄对任嘉霆说：“这姑娘恐怕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思呢！”
任嘉霆眉毛微微一动，不接这个话。
勇哥瞅瞅他，又道：“小女孩子的纯粹，顺心而为，却不多想，太难得了。”
任嘉霆仍旧不说话，再看席然的眼神里却多了一丝烦恼。
太多经历太多阅历，很多事情，任嘉霆也早早就有感觉，但是，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更不喜欢勇哥的提醒。一切影影绰绰隐隐约约的不好吗？有些东西一旦真切起来就不美好了。
心思简单的人最轻松，席然傻傻地守在锅炉房外面替两个大男人看门把风，同时还瞎操心——“那屋子通风好吗？有没有一氧化碳中毒的危险啊？”
大爷听了好个不乐意：“我这锅炉好烧着呢！再说他们洗澡的房子离烟口老远的，中什么毒中毒？”
席然就嘻嘻乐：“我就问问啊！瞧您说恼就恼了！不好这样的，白做了好人还不买交情。您人善心善我们可感激着呢！”
大爷同她熟了，并不当真，就哼一声：“少溜须我！什么感激？不就是想多来洗几趟吗？”
大娘帮着席然：“行了！你那水有的是，不用也白放着，洗就洗呗！”
大爷闻言笑了：“你个傻老婆子，这闺女给你什么迷魂汤喝了？才几天功夫，你就当成自己孩子一样护着了，明儿她走看你不哭？”
“嗨！”大娘摇头道：“可不是呗？这她走的时候我可真得受不了！”
席然听了往大娘身上一贴：“那我不走了！”
“快别！”大娘赶紧格格乐：“我老太婆可不能那么自私，这啥好地方？耽误你个小姑娘家的？还是跟着你那漂亮领导闯荡花花世界去吧！”
席然笑着看看她：“您也觉得我领导好看啊？”
“好看！”大娘点头，“不过一个男人家，要那么好看干什么？”
“谁说不是？”席然也撇撇嘴，“浪费！”
就这样，席然每日忙着监督服装组给任嘉霆穿什么衣服戴什么帽子，忙着帮他找点儿趁口能吃的东西，忙着跟随后跟来的于迪斗嘴打架，忙着跟爱凑热闹又古道热肠的看门大娘聊闲片儿，日子过得充实飞快，转眼半个多月就过去了。
北地苦寒，能将日子过这么热乎的，放眼剧组，只有席然一人。
距山庄不远，有一个面积不小的野泡子，春天，山庄上的人会撒点儿鱼苗在里面，以供游客夏秋之季垂钓，冬天没什么用，任由它冻成一个大冰面。
席然偶然发现了这个去处，玩心顿起，没事儿的时候常常偷偷跑去。
一个屋檐下住着，自然不可能背得过人，这一天，席然过足了瘾回来，任嘉霆皱着眉头瞧住她：“跑哪儿去了？勇哥到门卫家里去找你，你不在。说你出去玩了。荒郊野岭的，一个女孩子，不知道注意安全？”
席然嘻嘻笑了：“荒郊野岭？领导你能再夸张点儿吗？说得我像个四处飘荡的女妖精。我也没走多远，就在山庄外面的冰面上出溜滑来着！”
“出溜滑？”任嘉霆没办法明白。
“嗯！出溜滑！”席然认真地点点头。
任嘉霆有些无奈：“什么意思？”
“啊？”席然这才反应过来任嘉霆是没听过这三个字，忙道：“领导你不知道什么是出溜滑啊？哦，对了，你生在台湾长在台湾，难怪难怪。滑冰你懂吗？滑冰？”
“自然懂。”任嘉霆仍旧皱着眉头，这个席然，能不能直接说要点？
“这个出溜滑呢，同滑冰差不多，就是不穿专业冰鞋，猛跑几步，借助惯力让身体从冰面上溜出去，体味那瞬间的飞翔，很过瘾的。”席然兴致盎然地道。
原来如此。
任嘉霆无奈地看看席然。这么贪玩，不准她打麻将，她就跑出去。滴水成冰的地方，不是必须工作的时候，人人都在暖屋子里躲着，只有她巴巴地溜出去，就为了一个“出溜滑”，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吗？
“领导你觉得我幼稚是不是？”席然瞧见任嘉霆的神情，不甘心地道：“真的很好玩的，真的。不信你试试去，看看我有没有夸大其词。”
任嘉霆不由一哂。
试试？
他？
亏席然想得出来。
“领导你心里鄙夷我呢吧？”席然抗议任嘉霆的表情，“滑冰滑雪是很健康很高大上的运动好不好？我这个，名字虽然土气一点儿，也没专业工具可以借助，却就是滑冰滑雪运动的雏形和前身，很原生态，很环保，很强身健体的……”
“好好好！”任嘉霆怕了她，“热爱运动，这很好，我没有鄙夷。只是，以后再去的话注意安全。”
“那我们一起去啊？”席然突发奇想，“领导你去试试，比游泳还消耗热量的。”
任嘉霆赶紧摇头：“别打我的主意。拍戏还冻不够？”
“这个跟拍戏不一样。”席然继续游说，“玩起来活动开了，一点儿都不冷。领导你试试，真的，我不骗你。”
任嘉霆不为所动，“你是北方人，咱们对冷暖的定义和阈值不一样，你别劝我了。愿意玩你自己去玩吧啊!”
席然闻言撇嘴道：“领导你有点儿领导样子好不好？人家抗联将士冰天雪地吃不饱穿不暖披着件破棉袄还跑出来打鬼子呢，你这出去玩玩都不敢！斗霜傲雪，懂不懂？人活着，要挑战自己一下的。”
任嘉霆有些生气：“什么懂不懂？跟谁说话呢？”
席然见状赶紧吐舌头，“说溜嘴了！领导你别生气啊！不玩不玩！上不得台面的小孩儿游戏，我们领导才看不上。”
弯子转得急，明显是压下真心只为和谐。
任嘉霆脸色不大好看，却又没法再发作，只好隐忍着不吭声。
过两日，剧组又出了点儿小状况，暂停拍摄歇在山庄里。
任嘉霆找不到席然，知道她又跑到泡子上去玩儿了，心里不由蠢动，暗道她一个精瘦的小丫头都能玩，自己又有什么可怕的？倒要去试试，堵住这丫头的嘴。于是叫上勇哥，加了一件厚衣服，悄悄出门往泡子这边寻来。
勇哥不大情愿，边走边劝：“咱们跟席然可不能比，看看就回去吧！”
任嘉霆不说话，远远看见冰面上一个小小的绿影飞速地划动，轻笑道：“看起来挺开心。”
应该说，是不亦乐乎。
席然如一只绿色的翠鸟，在皑皑的天地间时飞时驻，沉浸在自己的游戏世界里，忘我地快乐着。
“喂！”任嘉霆稍看一会儿就被席然的专注而感染，喊道：“席然！那么好玩吗？”
席然一偏头，看见任嘉霆，脸上的笑容立刻绽成一朵雪莲，她使劲儿朝任嘉霆招手：“领导，你来了？快！快过来！真的特别好玩。”
任嘉霆给席然脸上的欢悦感染到，忘情地往前疾走两步，不防脚下一滑，整个人栽倒在泡子边上。
“咯咯咯！”席然立刻笑弯了腰，连忙向任嘉霆跑过来。
任嘉霆有些恼，也不急着起身，歪在地上抓一把雪，朝奔过来的席然面上丢去。
席然越发笑，轻巧地一纵，躲开袭过去的雪，掉身又往回跑，嘴里嚷嚷道：“哟，可没人管你了！什么领导呀？自己不小心，却迁怒于人。”
勇哥闻言也笑起来，连忙过去扶任嘉霆。
任嘉霆自己爬起来，一边爬一边又顺手抓一把雪，攥实了，追着席然打：“就这种领导，怎么样？”
“咯咯咯！”席然使劲儿笑，绕着圈子跑，一不留神跑到自己蹭得十分光滑的冰道上去，身子使劲儿趔趄一下。
“哎——”任嘉霆先是下意识地伸手，鞭长莫及但却不由自主地去扶，而后眼见着席然姿势怪异地平衡了身体，动作十分滑稽好笑，不由也乐弯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