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驴肉火烧（1 / 1）
席骋似乎安心要演苦肉计，翌日蕾迪卡已经晚去了不少，大男人和小公主依旧丢盔卸甲刚给土匪打劫过一样。
美儿赤脚站在地毯上，披头散发没刷牙没洗脸也就罢了，衬衣上还有一大坨酸奶污渍。
蕾迪卡赶紧过去给她换衣服，边换边责备席骋说：“穿衬衣睡觉不舒服的，我给她买的睡衣呢？怎么不帮她换上？”
席骋犯了错误似的沮丧着脸：“忘了！”
蕾迪卡没心情同他计较，“怎么把酸奶喝一身？”说完想起什么来，扭头往客厅的茶几上一望——四五个空酸奶盒子，进门时看见了，当时没在意。
“一下子喝那么多？”蕾迪卡拧起眉头，“吃饱了饭回来的。况且喝那么多，肚子能舒服吗？”
“她要……”席骋慢吞吞地回答，仿佛责任并不在自己。
“她要你就给？她若什么都懂还需要人照顾吗？”蕾迪卡态度很不好，“再说，喝一胸脯都是，也不给她换下来，湿湿的睡觉能舒服吗？”
“没喝身上啊！”席骋也有点儿奇怪，“睡觉时衣服还是干净的！”说着恍然大悟地指着美儿道：“不会是夜里吐了吧？”
美儿眨巴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不说话，表情无辜而糊涂。
蕾迪卡十分无奈，谴责地说：“孩子跟着你未必就是幸运。”
席骋闻言立刻态度坚决：“她必须跟着我！”
蕾迪卡懒得理他，迅速地帮美儿换好衣服洗干净脸，梳一个美美的小发型。
“叔叔一起去吃水煎包！”临出门，美儿生怕席骋又吃不着早饭似的嚷嚷。
蕾迪卡心里叹息一下——小孩子也是先入为主的，美儿对席骋永远比对自己好。
“小傻丫头，天天吃水煎包啊？这世上好多好吃的呢！”装糊涂地搭腔说。
聪明的席骋立刻打蛇随棍上，“是啊！叔叔今天带美儿和阿姨去吃驴肉火烧。”
蕾迪卡别着脸儿哼一下：“好高级吗？”
席骋假作没听见蕾迪卡的话。
美儿却当真没有听见，她把注意力都放在席骋身上，“驴肉火烧？”小家伙显然不曾尝试过，“有肉吗？”
“有！”席骋一边帮她换鞋一边回答，“好多好多的肉，好香好香。”
“你是小姑娘哟！”蕾迪卡微笑着打趣美儿，“不可以老盯着肉不放。”
美儿不理解：“为什么呢？”
蕾迪卡神秘地笑笑：“等你长大了会明白的。”
“不用明白！”换好了鞋，席骋弯腰抱起美儿，边出门边道，“阿姨是偏见。女孩儿也可以潇洒随性地活。咱们美儿，爱吃什么就吃什么！”
蕾迪卡撇撇嘴，没作声。
席骋抱着美儿在前，蕾迪卡由后跟着，不明就里的人看见，都以为是一家三口。男人干净斯文，女子高挑时尚，女儿公主似地娇嫩，惹人羡慕。
世间的事情从来不能只看表象。
上了车，蕾迪卡握住方向盘，问后座挨着美儿的席骋，“哪家店啊？”
“我公司旁边那家就不错！”席骋回答说，“我常常去吃。”
蕾迪卡闻言又哼一下，“直说我得送你上班就完了。”
席骋又作未闻。
美儿转转漆黑的眼珠儿，问席骋：“为什么阿姨上班就可以带美儿，叔叔就不可以？”
蕾迪卡抢着答道：“美儿不想和阿姨上班是不是？阿姨今天不工作，请假陪美儿去参观幼儿园。”
“幼儿园？”美儿仍旧转转眼睛，“美儿可以和小朋友们一起玩儿吗？”
“当然！”蕾迪卡点头道，“小朋友们就是用来当伙伴儿，一起玩的啊！”
美儿开心地拍手：“阿姨真好！”
“是美儿乖！”蕾迪卡边开车边道，“幼儿园那么好啊，还有许多小孩子不喜欢去，非得在家里腻着爸爸妈妈，或者粘着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一去幼儿园就哭鼻子。美儿不会的哦？”
“不会的。”美儿笃定地说，“美儿没有爸爸妈妈了，也没有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了，必须得去幼儿园，所以美儿不哭鼻子。”
蕾迪卡的心一下子抽紧了。
沟通成这个样子，出乎她的意料。
“美儿，”蕾迪卡目视前方，吸一口气，慢慢地说，“你没听懂阿姨的意思。即使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的孩子也必须得去幼儿园，这就好像叔叔阿姨都必须得工作一样，是天经地义无法改变的事情。对于无法改变的事情呢，聪明的大人和聪明的孩子都懂得微笑面对，这样自己才快乐，身边的人也才快乐，我们才有可能成长和获得。整天哭泣只是难为自己，于事无补。”
“这些话太深了！”席骋终于开口，“美儿还小，不会懂的。”
“她会懂的！”蕾迪卡确定地道，“孩子常常比我们想像得聪明。即使她真的不懂，我们仍然有义务告诉她，反复地，不厌其烦地告诉她，刻在她的记忆里，留给她到漫长的生活中去逐步体会逐步印证。”
席骋看看她，沉默。
“还有，席先生，”蕾迪卡继续冷静地说道，“你也必须得明白，把爱作为与孩子相处的动机和准则就成了，不可以时刻宠溺过度保护。这世界处处是伤害，成长里，时刻要面对疼痛，谁也不可能给孩子提供一个永远坚固的真空罩儿。她爱吃肉，我们拉她去，她喜欢喝酸奶，我们买给她，尽可能地帮她找好幼儿园好学校，给她提供衣食学费栖身之所，亲生父母能做的，也不过这些而已，除此，只能带着担忧注视。别指望幼儿园里没人跟她吵架闹矛盾，别指望这世上的人都和你一样疼惜纵容她，更别指望……她不会因为自己早早地成为孤儿而心理缺失。你代替不了她的爸爸妈妈，即使你给她的物质和关注可能比她爸爸妈妈多一百倍。”
席骋默然听着，一声不吭。
“只要她能知道你爱她，并且坚定不移地相信这一点就足够了！”蕾迪卡将车子拐一个弯儿，“人生于世，确信有人爱自己，就没理由灰暗。”
席骋若有所思地搂住美儿，扭头望向窗外。
美儿似懂非懂地听着蕾迪卡的话，望望她，又望望席骋，也不说话。
车行飞速，很快到了席骋公司附近，蕾迪卡找到车位停好车，席骋带着美儿下车来。
三个人一路往驴肉火烧店里走。
陈光给席骋打来电话。
席骋接起来，听一会儿，皱起眉头，“那也不合理啊！”
陈光又说了几句什么。
“他们一天也没有抚养过，只是担个送养人的名义，收费这么高”席骋眉头不展。
然后又是陈光说话。
“不是钱的问题,是‘不够合理’，你理解我的意思吗？如果值得，再多一些我也花得起，可是现在，从头到尾你都看着呢，凭什么？”席骋听一会儿，继续说。
陈光又说一大阵。
驴肉火烧店到了,席骋抬头瞅瞅,烦恼地道：“那好，你先看着办吧！”
三人进店坐下，点三例驴肉火烧三碗小米粥。
蕾迪卡边帮美儿搅动着热粥边漫不经心地说：“没有三代之内近亲属的孤儿，办理收养手续时只能找福利院做送养人，不管他们有没有抚养过孤儿，手续费都不可能减免。”
席骋意外地瞅瞅蕾迪卡：“看见弧线就画出圆来了？”
蕾迪卡不屑地哼一下：“都是人间的事儿，都是中国的事儿！”
席骋收回目光：“不劳而获，让人心里窝曲。”
“你借了人家的名头，就不能说人家不劳而获。”蕾迪卡将温度合适的粥推到美儿面前，“做人父母肯定是有成本的！”
“这成本不能只用在孩子身上吗？”席骋看看美儿。
“别跟现实较劲席先生！”蕾迪卡咬一口驴肉火烧，慢吞吞地说，“事业可以这么成功，你应该早就明白生活就是生活，不同你的会计报表审计报表,必须精确精准得毫厘不差。成本如果单纯只用货币衡量，其用途和用法就不可限定。首先，什么叫做只用在孩子身上呢？就好比这只驴肉火烧，主要由面粉食用油驴肉和一点儿葱花青菜什么的构成，完全农业社会自给自足的时候，小麦是地里长出来的然后磨成了面粉，食物油是自家作物榨的，驴是拉够了磨杀掉的，葱和青菜是自留地里的绿色食品，造价肯定相对低廉，问题是早就脱离了自给自足的农业社会，种地的大伯大妈卖麦子卖作物，籽种化肥之外肯定要挣一点儿，面粉加工厂和榨油厂也得挣一点儿，屠宰厂和卖菜的也得挣一点儿吧？然后，送到这家饭店来，又是门面又是服务员的，你不让人家加一点儿利润？那么，美儿吃进肚子这一只，你要怎么算？是用在她身上了还是同时成全了别人？”
“做主编委屈你了！”席骋诧异地望着蕾迪卡，“你应该改行做律师。”
“我只阐述一个道理，人生在世计较不得。”蕾迪卡哼一下，“否则就是自讨苦吃！”
“我一直以为自己比你更懂这个道理。”席骋揪一块面饼往嘴里放，“看来，我还是不够了解你。”
“不用了解我！”蕾迪卡立刻封门，“现在说的是美儿的事情。你要抚养她就赶紧把手续办全了。孩子的入园啊上学啊，户口问题和监护权问题非常重要的，你拖得起她拖不起。”
“我知道。这两天先捋捋事务所的事儿，然后马上着手办理相关手续。陈光很能干，但毕竟是我自己的事情，不能总依靠他。”席骋点头道。
蕾迪卡垂下眼睛喝口粥，“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帮美儿找到幼儿园，孩子不是我们，颠沛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