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谁都是你(1 / 1)
几天之后,席然又有机会正视自己这份工作。
那日都坐在车里,或者说,都在去影棚的路上,任嘉霆的电话响了,他看了看屏幕,立刻接起来,语气难得地兴奋:“勇哥?”
电话那边十分嘈杂,一个男人匆匆忙忙地说了些什么,席然没有听清楚,任嘉霆的神情却即刻喜悦起来:“七斤四两?好啊……真好!恭喜……恭喜……”
席然留神观察着任嘉霆,除了演戏之外,他的神情很少这么生动,为什么如此高兴?
娜雪也十分高兴,始终瞪着任嘉霆看,一待他挂断电话立刻问:“男孩女孩?”
“大胖小子!”任嘉霆很开心地说,笑容真切。
“啊!”娜雪也立刻笑了,“七斤四两?真是大胖小子呢!”说着神情立刻又稍稍黯淡,停一下,再问,“勇哥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他和我们在上海会和。”任嘉霆的喜悦也慢慢收起来,他垂下目光,不看娜雪,只是简短地说道。
勇哥是谁?席然见状不由想。生个个儿子来报平安是吗?怎么任嘉霆和娜雪提起他都亲热非常,然后神情又都变了呢?
没人来答她的疑问,席然也知道不能问,只好将纳闷埋在心里。
晚上下戏下得早,回到酒店用过餐就各自休息。席然只觉得自己缺觉,洗过澡就睡,至半夜依稀听到哭声,糊里糊涂地爬起来,趴在门上一看,却是娜雪站在客厅里抹眼泪。
“什么耽误?”娜雪抽噎得很厉害,颇是艰难地说,“我不懂。”
“你二十九岁了!”任嘉霆坐在沙发里,面容凝重语调深沉,“不能老跟着我东奔西跑的,女孩子不该过这样的生活。”
“我能过什么生活?”娜雪眼泪不干,“我二十二岁就给你当助理,早习惯了这种生活……”
“你大了……”任嘉霆叹息一下,神情越发沉凝。
“我是大了!”娜雪哭着打断他,“可是还没有老呀,没有笨手笨脚不能做事啊!我哪里做得不好了?伺候你伺候得不够周到吗?”
任嘉霆沉默一会儿,声音更低沉地说:“我已经反复说过了,这不是辞退,你还是不懂吗?何必哭?”
“不是辞退?”娜雪的眼泪更多了,“那是发配吗?任先生简直在说笑话。”
“如果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有什么办法。我也没有太大的能力……工作室,是我所能的,最好的安排了……”任嘉霆再度叹息一下:“娜雪你必须得想明白,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番话说得温柔忍耐,但却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娜雪绝望地看看任嘉霆,无话可说只剩流泪。
任嘉霆也不说话了,他默默地坐在沙发里,垂眼看自己的手指,面容忧伤,嘴角却坚毅地抿着。
趴在门缝上偷看的席然睡意散去不少,知道这是任嘉霆要遣娜雪走,而娜雪并不愿意。
席然不知应该站在谁的角度上想问题,娜雪做了七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且这些眼泪,让人同情,即使她对自己一直态度恶劣,席然仍旧同情她,看着她哭泣,心里有一种兔死狐悲的难过;可是,任嘉霆前几日也对自己说过,娜雪大了,不能再耽误她,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常年在外面漂泊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女人应该稳定,应该有婚姻和家庭,也许,任嘉霆的安排,真的是为着她好。
只是她的走这么快就提上日程,自己一个人应付得过来吗?张玉萍和任嘉霆心里踏实吗?
很快有了答案。
原来,任嘉霆真正的助理,左膀右臂贴身侍卫勇哥要回来了。
翌日清早,丝毫看不出深夜哭泣痕迹的娜雪淡淡地对席然说:“你好好学,过些日子勇哥回来后你就没机会了。他太会照顾人,连你都一股脑照顾了,你就永远出不了徒,将来离开这里帮别人家的话根本适应不了。”
“勇哥?”席然看看娜雪——这是临别赠言吗?难道她一直以来的冷漠都是帮助她,促使她更得心应手地工作以便拓展职业前途的激将法?
“嗯!勇哥!”娜雪点点头,“我们都叫他勇哥。其实他才是真正的任嘉霆助理,我,还有你,顶多只算是勇哥的助理。”
“啊?”席然有些吃惊——合同是这么签的吗?
娜雪不再看她,只道:“用点儿心吧!”
席然偷眼望望她,只觉得她一呼一吸都流露着悲苦来。
任嘉霆到剧组租赁的录音棚去录制配音,席然不懂:“不是同期收声吗?怎么还要录制?”
自然是趁娜雪走开的空隙问的,不然,得不到答案还得听几句难听的。
“现场收音受很多因素影响,比如周围环境的嘈杂度,或者风力的影响,”任嘉霆不大爱说话,但也不是全然不肯理人,“为了提高整体效果,录制配音是常事儿。”
“哦!”席然明白了,便笑:“可我还是习惯你随意说话时的状态,一本正经地对着麦克风,你的口音要更重吧?”
“我的口音很重吗?”任嘉霆闻言,立刻十分在意地问。
“台湾腔啊!”席然实事求是,“你自己不觉得吗?”
任嘉霆严肃地看着席然。台湾腔是肯定的,他是土生土长的台湾人,可是,在普通话方面他已经下了很大功夫,还算“口音”很重?”
“演时装戏就还好!”席然一向有口无心,想到哪里说哪里,“地球村的时代,天下一家。民国戏或者古装剧就违和了点儿,京都公子哎,从前交通不便,台湾是非常遥远的边疆。”
任嘉霆不是特别舒服地听着,“你看过我的时装戏?”
“当然看过啊!”席然点头,“你的每部戏我都看过的!没播映的不算,嘻嘻。”
“那你跟我说说我口音怎么个‘重’法?”一为诘问,二为求教。
“怎么个重法?领导你不是吧?自己都觉不到?”席然还挺吃惊,“你有口头禅自己知不知道?‘就这样’、‘嗯,好的,就这样。”
任嘉霆蹙起浓眉,“我有吗?”
“当然有。”席然郑重其事地点头,“都说我看过你所有的剧了!我专门研究过的,平均每一百句台词,你总要说一两次‘就这样’。尤其是时装剧,角色很严肃很酷的时候,你就会忍不住——板着脸点点头,言简意赅地说完重点,然后就来了——‘就这样!’一部两部还可以归结为编剧的语言习惯,可是那么多部哎,换多少个编剧?”
任嘉霆越发蹙深了眉,默然听着。
“演戏说台词不同于日常交流,一百句一两次的比例不算少了,由此可以推论,‘就这样’这句话,是领导你的口头禅。”席然仍旧不知死活地表达着看法。
“哦?”任嘉霆冷冷地道:“那么这几天的接触,证实了你的推断没有?”
“还没有!”席然有些心虚,“你也没说多少话啊!我没想到现实生活中你那么不爱说话的。也许是戏里说得太多了出了戏就懒得说了吧?但我这个比例是有事实依据的,你若不信可以找出自己的作品认真查查,看我有没有瞎讲?”
“我没有你那么闲。”任嘉霆有些不悦地说,“看光我所有的戏就为了证实哪句话是我的口头禅?你只是学音乐教育还没当老师是吧?就这么有吹毛求疵找人毛病的兴致?”
“谁吹毛求疵找人毛病啊?”席然脱口而出地道,“我是无意间发现的,发现了就留心研究了一下而已。要不是喜欢你,干嘛追你所有的剧?八百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都翻出来。领导你不是一开始就男一号好不好?”
一向语速快,叽里呱啦不走脑子地说完了席然才醒悟——喜欢人家,当配角时候的戏都翻出来琢磨的事情并不适合当面直说,脸便刷地红了。
任嘉霆也没料到她这样干脆直接,神情略略尴尬,应变神速地道,“我记得刚才讨论的是口音的问题,怎么转到口头禅上去了?”
“哦,”席然心虚起来,忙着结束话题,“口头禅就是口音的一部分啊!台湾人,讲不出北京口头禅——‘您吃了吗?’”
说相声的意思了。
任嘉霆微微笑了,“除了这句口头禅,还有哪里比较明显?”
“个别字眼儿吧!比如‘哪’,还有‘自己’什么的……哎呀,有口音也很好啊,听起来挺‘异域风情’的,任嘉霆本来就是台湾人啊,大家心知肚明啊!”席然只怕说错话,不想恋战。
“可是我演的不是任嘉霆,是戏里的人物!”任嘉霆这才烦恼。
“可我看哪个人物都是你!”席然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任嘉霆恼怒地瞪住她。
“我说真的啊!”席然赶紧解释道:“什么叫艺人的票房号召力?观众买票进电影院或者花时间追剧,就是为了看你任嘉霆啊!”
任嘉霆板起脸,不作声了。
“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席然又小声嘀咕,“不信想办法采访采访你的影迷,看看他们是不是和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