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67.险峰亡命（1 / 1）
67.险峰亡命
夜深人静之时，门外主干道上由远及近，传来哒哒哒的急促马蹄声。随着马儿一声嘶鸣，来者似乎在门外停驻。一掀门帘，也不管呆立在柜台后的掌柜和值班小二，大步流星上了楼梯。
西风城最大酒楼迎风阁的掌柜莫名打了个寒战。
白天有一行不同寻常的客人包下了所有天字号的客房。他们十人有余，个个身着黑衣，漆黑如夜。估计这三更半夜的古怪来客也和他们一伙的吧？
“回报暗主，”天字号甲字房门口，来使身上还带着暗夜里凛冽的气息，恭敬地叩首，伏在屏风外，低声呈报，“刚刚得到消息，林勇于今夜在自己营帐里被刺身亡。”
屏风后似有衣料摩擦的窸窣声，片刻，一个拥着黑色皮氅的男人散着头发缓步踏出，那张称得上精致俊俏的脸异常苍白，上却浸着古怪的笑容。
“这个蠢货，死有余辜。”本国大将被害身亡，没有遗憾可惜，他只觉得本应如此，笑意森森“不出明天，皇上的调令便会到我眼前。也罢，恰在西风，便去管他一管。”
“可知道刺杀那蠢货的是什么人？”
“据说是萧家军派出的刺客。”
“等等……”听了回话后沉吟片刻的男人突然一顿，好似回想起来一些什么，“据说林勇出兵的时候不仅带了诸多姬妾还带了一个乐坊班子？”
“是的，那个乐坊班子名叫莺歌燕舞，在整个大陆也算颇有名望。”
男人略一低头思忖，随即吩咐：“好好查查这个莺歌燕舞。”
谁也没有注意到，屏风后的紫檀大床上，被锦被掩盖的人影似乎不可察觉地动了一动，露出一个女子清瘦的面庞。
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自京城失踪已久的小水。
---
她是在那些失眠的午夜在营帐外小坐偶然与萧家军探子认识的，也是在那些午夜染上风寒的。
在和萧家军派来刺杀林勇的军官达成交换之前，她就规划过自己完成使命后的逃离路线。军营背靠的荒山是最佳的选择。险峻高耸，树木茂盛，了无人迹，这三点都能够帮助她躲过大批的追兵。
可是，连日的风寒也终究在西北荒山的午夜里爆发。从前几天生病以来，她就尽可能不让任何人知道她生病的事实，只求自己的计划能够万无一失。
穿行在茂密的丛林当中，展颜四肢冰冷，脸颊额头却滚烫似火。□□在山野里穿梭的过程中早就不知道丢在何处，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胡老爹给她的灵药已经无法再替她抵挡风寒，病症加重，身体机能也剧烈下降。这让本身就看不见的展颜更加寸步难行。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在山间旷野中盘旋，凄厉吓人。
身后零星能听见遥远处最早追来的士兵们的喊叫声。还有她看不见的火把闪烁。
渐渐地，天空中竟飘起缕缕细雨，并且有逐渐加大的趋势。
她头脑中一片眩晕，手上胳膊上被杂草和灌木丛割伤了不少地方。突然，展颜只觉得一瞬间的空白，脚下随即一软，滚落下去。冰冷与火热的煎熬，被砂石植物划伤的痛觉将她紧紧缠绕，直至最后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
展颜陷入了一个悠长的梦境。
梦里她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子，扎着两个小羊角辫，在春天来到的时候，手里捧着师傅帮她做好的纸鸢到沉星河边跑边叫，忘乎所以的开心。
当她只顾着看被甩在身后的风筝，却忘记看前面的路，一头撞在一个结实的怀抱里。那人一把将她举起来，半空中，高高地，有柳絮从她脸颊两侧滑落。
“颜颜！是不是最喜欢爹举高高？”
小女孩回过神一看，眼前的正是自己爹爹展柳生，立马乐的合不拢嘴。
“快把颜颜给我抱会~”颜乔从展柳生身后绕出来，拽住自家相公袖子撒娇地摇摇，立马得逞，抢到了宝贝女儿的拥抱权利。
她甜甜地叫着娘，颜乔也甜甜地一声声回应，只是没多久，颜乔的眼睛就湿润了。
“颜颜，娘好心疼啊。”美丽的女人用袖子轻轻拭去掉下的泪，“干嘛要那么辛苦呢？娘最看不下去的就是你辛苦了啊。”
“爹娘知道你能吃苦，你从跟你爹还有顾师傅学武功就一直很刻苦。可是那种苦和这种苦并不是一种，不是吗。”
“一个小姑娘感着风寒，被那么多蜂拥而上的官兵追赶，独自逃进荒山满身狼狈。娘不忍心啊，娘怎么能安心我的宝贝吃这样的苦遭这样得罪。”
颜乔的泪一滴一滴滴落，接二连三地绽放出层层光晕。光晕交错叠加过后，刚刚还被抱在怀里的羊角辫小姑娘忽然变成了比她还高的长发女子。
展颜把爹娘揽在怀里，头轻轻依靠在他们中间，眼角亦有湿润，嘴角却微微上扬。
“嗯。没关系的。因为我长大了啊，真正的长大了。长大到也可以去承担责任守护别人了。”
而现在，她耳边似乎真的听到了泪水滑落的声音。
滴答……
滴答。
展颜一骨碌身爬起来，结果被牵动得浑身疼痛无比。
溶洞里的钟乳石上，又一滴水珠滑落。
展颜一时间竟不能断定自己现在身处何处。脑海中最后的记忆是自己从山间跌落。
“谁？”
身体似乎好了很多，感官水平又恢复到了平常的程度，即使身后是轻微的草叶摩擦声音，也没能逃过她的耳朵。
她惊觉地猛地回头，却被拥入怀中。
“小姐别怕，是我，小水。”
展颜来不及惊慌，就听见许久不见却倍加亲切温暖的声音，眼泪刷一下就落了下来。
“小水，你……还好吗？”
小水也哽咽了一下，但很快，又笑着回答，“除了依然不能如愿嫁给顾旸，都挺好。小姐，你先喝点水。”
接过小水递过来用叶子盛的水，展颜一滴不落地吞了下去，才又追问。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们还在山里？”
“我昨天找到你的时候已经快天亮了。趁官兵休憩重新部署搜寻的时候，我把你拉到这个山洞里，现在已经再次入夜了。小姐你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如果老爷和夫人知道该多伤心？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让念儿怎么办。”
“小水，我把那畜生和林勇一并杀了。”
展颜说这话的时候，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但整个人却像灵魂被抽空的躯壳一样。
小水再次紧紧拥抱住她。来回轻抚着她的背，眼眶里噙满了眼泪。
“做的好，颜颜，你做的特别好。这才是基于我自己的角度来说的话。”
展颜伏在小水背上，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像个小孩子一般，能够完全放下防备与警惕。安静的山洞里，只剩从石壁上低落的水珠，滴答滴答作响。
只是，这容展颜停驻的温暖并不能长久。渺远处的黑暗中忽然亮起了一丝火光。小水默默地注视正对着自己的火光，嘴角勾起一丝无奈的苦笑。
“小姐，没那么多时间了。”展颜不明所以的时候，小水突然沉静地讲起莫名的话，“小姐，我原本就是符国一个无根的孤儿，当年在被暗吏训练成怪物之前遇见顾旸是我这辈子第一幸福的事，之后进了展家，能遇到你是我这辈子第二幸福的事情。我没什么大本事，今天能以这种方式报答小姐和老爷夫人的恩德，是我最好的归宿了。”
说到后面，小水已经控制不住自己隐隐啜泣。展颜因为小水的哭腔眼泪更汹涌了。她脑子里因为小水的话渐渐组成了一个最可能发生的猜测。展颜反手，死死攥住小水的手，拼命摇着头。
“不行，我不让你这么做。小水，小水你……”
感觉到自己右手刺痛的同时，展颜的注意力也开始涣散，身子整个瘫软下去，甚至没法讲话，随着小水把手抽离的瞬间，心间绝望的痛楚潮水般袭来，只能听着小水语速极快极轻地娓娓道来。
“小姐，对不起。”她压抑着，低声啜泣，“我宁愿死也不愿留在暗吏，能遇到顾旸，能有在展家的这些年，我真的很幸福，包括我现在要做的，才是真正的幸福解脱。”
“不出半月符国可能就要大举挥兵进攻，一定要小心暗吏的头目，他很可能是这次战争的符国方面主将，他比任何符国的将军都要狠厉凶残善于心计。”
“小姐……江公子极有可能还在世，你们一定要重逢要幸福啊。”
“颜颜，请你一定要把这对玉佩带给顾先生啊。愿他今生能再遇到一个好归宿。”
展颜被药物迷晕的最后时刻，是小水带着笑意将那块做工精美噙满泪水的玉佩紧紧地，塞进她手里。
---
“副将，前面就是鹰头山的鹰嘴崖了。来回只有这一条去路，这下，她肯定跑不了了！”
“对！抓到那贱人，一定把他大卸八块！为将军报仇！”
可没想到，话音刚落，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道女声惊呼。
副官带着下属们最后只看到一缕白色的衣角在悬崖上一纵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