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风起宫阙流岚惊,云散九天皎月明(1 / 1)
这日风轻云净,小太子跟着太后及柳萦心在御苑内玩耍。太后含饴弄孙,好不开怀。柳萦心静立在一旁,眉目间笑意安然,好比今日这宫城春风。不时,却见远处行来一个雄姿英发的少年小将。静太后如今双目已是大不如前,但便是如此她也知道来人必是庭生。原来,萧景琰自服完梁帝的一月孝丧,便执意将当时还未曾封为太子的小皇子过继到祁王名下。众大臣自是不允,有人瞧出眉目,暗自揣度萧景琰之意,竟主动提及让庭生过继。其他大臣各有各的心思,有退而求其次,也有分析将来局势者,更有心清目透之人看出庭生才是祁王之子,竟是空前一致举荐让庭生过继。这年,庭生已长到十七岁,萧景琰便重修了当年祁王的宅邸,让庭生入住。
果然,那小将一步步往前过来,向太后叩首道:“孙儿给皇祖母请安。”太后已多时不见庭生,此时喜笑颜开道:“快起来吧。”正还待说话,却见小太子飞扑向庭生,庭生一把抱起他,两人亲昵了一阵后,庭生放下小太子,小太子脚底一溜跑着喊:“庭生哥哥,你快来追我啊。”
两人一追一逐,只见那小太子脚步飞快,差点要摔倒,庭生忙忙地奔上前,扶着他道:“小心点。”却见小太子又一下就挣脱了庭生,还是一个劲地往前冲,庭生故意装作追逐的样子,却是放慢了脚步。跑了一阵,那小太子手中的小旗子忽然掉落在地,刚好落在庭生的脚下,庭生想也没多想就捡了起来。等小太子意识过来的时候,庭生已经背转过身往后跑了,小太子张着双臂,回扑向庭生。一追一逐的两人此时换了顺序,小太子一直朝着庭生追着,似是决意要夺回那枚旗子。庭生一直故意放缓着脚步,却又不让小太子抓住。原是和暖的细风却竟在忽然间起了一股凉意,太后笑微微地看在着这两个孙子,对一旁的皇后道:“你看,他们玩得多好啊!”
“是啊。”柳萦心回话时,很是心不在焉,莫名地,她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就忽然想起当年梅长苏走时给的另外一个锦囊,那个锦囊里的秘密究竟会是什么?忽然,一阵咳嗽声搅扰了她的思绪,柳萦心走向咳嗽的那人,“高公公,您年事已高,该多添件衣服。你看,起风了。”
两人皆向天际望去,原本的和风忽然凌厉起来,原本明丽的天穹也忽然阴沉了下来。
柳萦心一时有些怔忡,只听耳畔传来高湛饶有意味的话语:“不,不是起风了,而是在这宫墙内,这风从来就没有停过。”
高公公话音刚落,只见小太子已经抓住了庭生,庭生清亮的声音已响在耳畔:“清弟弟,我刚才是逗着你玩的,哥哥怎么会夺你的东西,你拿着,这回可要保管好哦。”
小太子接过那小旗子,愉快地飞奔着,跑了几步又跑回庭生的身旁。庭生道:“太子,你爬到我身上来,我助你去摸一摸那面大旗子。”
“哦,好哦!庭生哥哥真好!”小太子兴奋地手舞足蹈地,可是,庭生有些高,他还是够不上,费了好大力都还攀不上他。庭生又矮了矮身子,对小太子道:“清弟弟,你用脚踩着我的背上来。”小太子却不愿这么做,向后跑了几步,又飞速往前,终于轻轻地趴在了庭生身上……
柳萦心看罢,忽展颜一笑,问:“高公公,你刚才说这风一直没有停过,那这风是什么风?”
那狐狸般的高湛闻言呵呵一笑,玩味了一下,才又回了一句:“东风。东风借我力,助我上青云。”说罢,两人皆是望着那阵风势刮动着冲入天际的大旗。
看似和小太子及庭生玩得正欢的静太后冷不防地甩了句:“人以信为尊,风皆清。”
高湛听罢忙道:“太后圣明太后圣明,原来这风----是清风。”
过罢,小太子玩得太累已被奶娘抱回去睡觉了。太后这才问庭生,“庭生,你最近也是有些时日未进宫来了,那祈王府还住得习惯吗?”
庭生道:“父皇赐的宅第很合孙儿的心意。”
太后点了点头:“你今日怎么想起进宫来?”
庭生道:“回皇祖母,回母后,外祖父今日向父皇告假要携着外祖母外出云游一番。孙儿不太放心,想陪在他们身旁,父皇已经应允了,孙儿是来向皇祖母和母后告辞的。”
太后望望柳萦心,道:“心儿,你父母要去云游?这事儿你知道吗?”
柳萦心回道:“儿臣并不知晓。”
太后“哦”了一声,又望向庭生道:“那外出就带着你吗?”
庭生道:“回皇祖母,父皇本要指派些护卫给外祖父的,可是外祖父万般推拒,父皇这才同意孙儿随在他们身边。”
太后点了点头道:“嗯,这倒也好,你一直长在宫廷,这次也可以趁机好好去游历一番。”
……
这夜,似有重重雾岚。柳萦心的耳边不断盘旋着梅长苏当日的话语:“如若他日有人威胁到太子殿下的皇位,请太子妃拿出这个锦囊,这里——有应对之策。但苏某恳请太子妃,如若无事,请务必不要随意打开。”
手里紧捏着的那个锦囊如今还是完好封着。忽然,柳萦心将那个锦囊扔进了火堆里,看着它燃烧成灰烬。起身,又拿了件披风,裹在自己身上,往宫室外走去。
“皇后,你这是要出去吗?”迎面碰上正要进来的柳絮儿。
“絮儿,本宫只是想出去走走,你们无需跟着。”柳萦心脸上挂着一幅让人琢磨不透的表情。
“这怎么行,外面起雾了,有些凉意。况且,奴婢怎么放心娘娘只身一人出去。”柳絮儿望了望自己面前的皇后,略微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带着一丝恼意地道:“那礼部也真是的,干什么非得要让陛下选妃呢?”
柳萦心原本已转过身了,听到这话又回头淡淡道:“你懂什么,选妃并不是陛下自己一个人的事情。这两年风调雨顺,国运昌盛,陛下推拒的理由不足以说服礼部,选妃是迟早的事情。”
柳絮儿嘟着嘴望着面前这位从自己记事起就一直服侍在侧的皇后,道:“于是皇后就替陛下选了这位蔡氏吗?”
柳萦心又笑又气地斜睨了她一眼,道:“絮儿,为了蔡嫔这事儿,你今日已经唠叨了一天了。本宫令你不要再提这件事了。”说着,也不理她,只顾自己往外走去。
夜,如堕在一片迷雾之中,那层层宫阙的钩角只露着微淡的影子,让人一片莫测,望不明晰。踏着一级一级的石阶,她面向北望,双手合十,口中轻念道:“望苏先生见谅,我又一次没有遵照您的意思行事。我已经猜到了那个锦囊里的秘密,只是,陛下向来虚怀易盛,开心见诚,他必不会对庭生生出半分腹诽之心。如若他日,会出现苏先生所忧心之事,我会替陛下替清儿担下所有的一切,不惜任何代价……”
雾绡烟縠中,夜色一片苍茫。她独自迎风而立,风,微微有几丝凉薄,她也没有因为这凉意而产生退缩之意,依然以一种骄傲的姿态静静俯视着这座宫城的点点星辉。
风,吹动她的鬓发,吹动她的衣袂,却吹不弯她的眉梢,吹不皱她平静如水的面容。她不知道,此时在宫城的另一头,有人静静地凝望着她。
一阵风又重重袭来,终于有人走了过来。“夜这么凉,你怎么一个人站了这么久?”
“陛下。”她回头望向他。“你怎么来了?”
“本想先跟你打声招呼,再去的,絮儿说你在这里,怎么也不让人跟着?”萧景琰语气低沉,口气中藏着不见痕迹的些微柔情。
柳萦心望向宫城中一处亮光处,道:“时辰不早了,陛下早些去倚香殿吧,蔡嫔终是头一日进宫。”
萧景琰望了望她,眉心一阵沉凝,似是犹豫了好久,终于问道:“朕一直想问你,为何偏偏是蔡家的女子?”
柳萦心笑笑,道:“礼部送来的名单,臣妾逐一都打听了下,蔡大人的侄女相貌娟妍,知书识理,陛下定然会喜欢。”
萧景琰皱了皱眉,别过脸去,也望向那光亮处,道:“你可知,你祖父年事已高,前些时日已提出了告老还乡,我虽然一时没有应允,可我也顾念他的身子,不愿他再过于操劳。”
柳萦心道:“这个陛下曾经告知过臣妾了。”
“你可知,你父亲如今是无官一身轻,逍遥自在。你二叔虽也得我宠信,却终是抵不过蔡荃在我心中的地位。”
柳萦心终于望向他,道:“陛下向来厌恶权衡之术,如今怎么也说起这些来?臣妾不过是替陛下选了妃子而已,从没有想过那么多。”
萧景琰道:“你心思灵透,怎会连这些都想不透。你太明白,蔡荃终是寒族出身,根基太过薄弱。你选蔡家的小姐作为我的妃嫔,是想更好稳住蔡荃的地位。也想以此让那些百般效仿蔡荃的臣子们更衷心于朕,是吗?”
柳萦心笑了笑,只道:“陛下何须想这么多。”
萧景琰摇摇头只看着她,却没再说话。
“陛下向来厌恶算计,臣妾也不喜欢。臣妾小的时候,父亲带着臣妾游历世间山水,臣妾将那些看过的山都装进了自己的心里。陛下,臣妾的心能装进那么多的东西,又岂会容纳不下这些凡尘俗世的琐碎之事呢?”柳萦心望着他,眸光竟也生出一丝清辉。“陛下今夜在想什么,臣妾知道。陛下不要忘了,臣妾是大梁的皇后,这些臣妾自然承担得起。臣妾有臣妾该承担的,陛下也该有陛下的牺牲。”
“牺牲?”萧景琰微微有些动容。“你会这么看,这么想?”
柳萦心没有看他,只望着已渐渐散去的雾霭,道:“这些年,臣妾看到陛下对两位贵妃一直恩厚义重,甚至不惜改了宫制将她们并立封为贵妃,臣妾自是明白那是陛下重情。日后,但凡入了宫的女子,陛下定也不会置若罔闻随意弃之,但这些于陛下自己未尝不是一种负累。”
两人双眸对视,萧景琰望向她,笑意微微:“这普天之下会这么想的,怕是只有你了。”
“陛下无需介怀,臣妾如若连这些都承受不住,当初又怎会对陛下产生倾慕的念头。”萧景琰淡淡微笑,什么都没再说,只伸手将她的手握住。
“回去吧。”
“嗯,我先送你回正阳宫,再走。”
不知为何,云层和雾气竟渐渐散开,夜色反而越深却越清晰了起来。这夜已过十六,天边那轮圆月已缺失一角。但明月皎皎,皓月千里,依然将两人的心照耀得明洁澄澈。在月晕的清辉下,一帝一后在浓浓的夜色中相携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