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番外一 桃之夭夭（1 / 1）
翌年·三月
青庐的桃花似还不等春寒过去，待那树枝上的新芽还只绽了些嫩绿色，便沿着青庐窄窄长长的河堤，开出了一整片粉红的云霞，深浅不一的花色都无一例外的张扬而美艳，细嫩的花苞微吐着蕊，却又带了半分羞怯。只等着冷风微起，那单薄可怜的花瓣便跌落枝头，随着风吹进大街小巷，吹落在泛着碧色涟漪的河面上。
青庐一时间，竟像是淹没在了这样的春光桃花之中。
“周舟，你还不快些！我怕那浴桶里的都冷了大半了！”周母一面把那原先便收拾整齐了妥帖地摆放在檀案上的凤冠霞帔等物又理了一遍，一面冲着里头喊道。
“娘，知道了……”里头只是懒懒地应了，隐约伴着些许水声。从几重轻帘里头望去，便能见着那浮满了花瓣的浴桶，和浴桶里阖着眼舒舒服服地泡着澡的周舟。空气里隐约能闻到花、柚子、竹叶和松木的芳香，融在那旖旎声色之中，让人不由心猿意马起来。
“你这丫头还不给我快些！你那先生的花轿可还有两个时辰就要到了，我还没给你梳发穿衣，没给你开面上妆，没给你讲那礼数规矩那三从四德呢，你这么磨磨蹭蹭的哪像个要出嫁的大闺女，让你家先生等急了可怎么好！”周母取了块藕色的锦缎掀了那帘子走进去，见到了周舟那副优哉游哉的模样，气得脸都红了，只道：“还不快些起来，还想赖多久啊！”
“知道了娘，先生又跑不了，你这么慌做什么。”周舟这才睁开眼来，把香胰子放回一边，正要起身之时却见她亲娘就这么虎视眈眈地在浴桶边上看着他，便又坐了回去，道：“娘，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别站在这里看啊……我怪不好意思的……”
“诶哟诶哟，我家姑娘长大了是吧，你老娘我还看不得了是吧，就你那德性！”周母闻言也是颇有些忍俊不禁，轻啐了一口把那锦缎搁在一边，只是眼神也不由得往浴桶里打量了几番，虽说没看见更多，可就是那红唇微张香肩半露的，也足以让人……只啧啧道：“生得确实不错，倒是便宜你那先生了……”
“娘！”周舟听她娘这般没个正经的，当下便用手泼了些水出来，嘴上道：“你快走你快走，我自己来！”
周母也便捂了嘴笑着走出去，一边对外头的人道：“那小丫头还不好意思了……”
“你啊，做个娘还这般同孩子闹。”外头的秦婶这会子也是穿得喜庆，手里比着两根簪子，似是有些拿不定主意，这下颇有些责怪地开口：“周舟那丫头都要出嫁了，自然是比不得从前。”
“比不得从前咋地，还不照样是我家闺女。”周母走上前去，打开一个个精巧的小奁子，取了支步摇在手上，一边道：“我见着这些也都差不了多少，就李砚之那小子爱糟蹋银子。”
“你懂什么，你这支步摇上头啊，坠着的可都是覃阳的羊脂玉，指头大小就要百两银子啊，我这辈子也就见过这么几回……”秦婶白了周母一眼，小心地接过周母手中的步摇，仔细地放回了木奁之中，一边道。
周母这么些个日子几乎要看遍了举国上下的奇珍异宝，现下听来也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只撇了撇嘴转过了脑袋，细声道：“也不知这丫头踩了什么狗屎运，竟撞上这样的夫婿……”
“娘我洗好了。”周舟这会子穿了桃红的中衣，用那锦缎擦着头发，一边掀开帘子走出来，一边道：“嫁衣呢？”
秦婶一看到周舟那刚出浴明媚的俏脸连心都要化了，赶忙招手示意周舟过来，手上取过叠得整整齐齐的大红嫁衣，一边道：“周舟啊，你别理你那不靠谱儿的娘，秦婶婶今儿个店都不开了，就等着给你好好打扮打扮。”
周舟冲秦婶笑了笑乖乖地伸开手让秦婶给她套上嫁衣，这会子周母也是上前来，接过周舟手里的锦缎放在一边，用块新的给她擦拭头发。
今年的春天似乎要比往年的暖上一些，因而周舟这身衣裳并不太过繁复厚重，李砚之和周舟的婚期定的颇紧，念着周舟的手艺不精不忍心再让她碰针线那些玩意儿，便请了是京城里最好的那家绣坊给她赶制嫁衣，那衣服之上绣工华美金光闪闪，只怕人家是不知道他李家有钱。又怕嫁衣太重周舟穿着累，便挑着最轻的料子来做。此刻周舟穿好了那火红的衣裳，竟轻飘飘的没什么感觉。
周母看了周舟那小模样不禁咋舌，开口道：“别人家的姑娘七岁就开始给自己做嫁衣，十五六岁刚好穿着自个儿绣的嫁衣出嫁，你倒好，小时候就偷懒赖皮，女工这般潦草，说出去怕是要给人笑掉大牙。”
周舟给秦婶扶着坐到了铜镜前，一边端详着镜子里头那人的容貌，一边道：“怕什么，反正先生也不嫌弃。”
“好好好，就你有个先生撑腰……”周母把那锦缎扔到一边去，取过桌上的金丝楠木梳，“你也就是个花瓶了，你除了长得好看些你还有啥？也不知道你家先生怎么会看上你，整日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的，可就跟养头猪似的……”可虽是这么说着，眉目间还是带着掩不住的骄傲之色。
“娘，你这话说的我怎么闻了一股子酸味儿呢……”周舟只挑了眉梢笑得猖狂，一边伸出葱白细长的手指来让秦婶给她涂上粉红的蔻丹，一边道：“我家先生他就是喜欢我，你管他为的什么？”
“行了行了，人家新娘子出嫁都哭哭啼啼的，就你们俩还在这儿扯皮。”秦婶小心地蘸了凤仙花汁，往那秀气的指甲上抹。
周母这才收了心思，轻手轻脚地给周舟梳发。
周舟舒服地迷起了眼，可又似乎是记忆上涌，颇为感慨地开口道：“娘，先生也给我梳过发……”她似乎还记得，本来那是个分外狼狈的雨天，可就是先生站在她的边上，先生亲口告诉她他也喜欢她，亲手给她梳发，亲手给她绾发，这才又出了太阳。时间到了现下，想着待会儿她竟然就真要嫁给先生了，周舟还是觉得有些奇妙。
“哎……”也不知是不是周舟身上回忆的气息太浓烈，周母竟也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儿，一边道：“周舟啊，嫁给了你家先生之后，你可就不再是个小孩子了。李家毕竟是大户，就算你家先生再喜欢你，你也还是要知晓些分寸，凡事要顺着丈夫，顺着公公婆婆，知道了吗？”
周舟闻言，心下便是一通腹诽，那李家可不只是她家先生喜欢她，李父李母也很喜欢她啊……她去年中秋的时候，就跟她家先生一起回李家看了看，结果她家先生的爹虽然长得气势恢宏，可是对她一点也不凶啊，还有先生长这么好看也都是随他娘啊，她不过真诚地夸先生的娘长得好看先生的娘就笑得合不拢嘴啊……
这事儿确实不是周舟想的简单，而是李家那两口子就生了俩男丁，大儿子常年和他媳妇儿在外头经商，二儿子又迟迟不见有娶亲的意思，所以这二老可就盼着个聪明乖巧并且貌美如花的闺女儿盼了不知多少年，那回李砚之带着周舟一道回去，李父李母一见便如同久旱逢甘霖，差点没想当下就收了周舟做他李家的媳妇儿，于是也就跟着李砚之甚至比李砚之还要宝贝周舟。
“娘，我知道了。”周舟心下虽然有千百句话想反驳，可是还是忍了忍吞下了肚子。
“你家先生招人喜欢，虽说疼着你，可到底还是有别的女人巴望着，你也得注意注意。还有人家那锦衣玉食的，你又活得粗枝大叶的，可也千万别委屈了他，要好好侍候着，知道了吗？”周母说着说着也正经了起来，就想把一肚子的御夫之术填鸭似的塞给周舟。
“知道啦知道啦，娘我都懂的。”周舟在心下敲了敲算盘，就她家先生之前的表现来看，成了亲，肯定是她家先生侍候她嘛！
“哦还有，你成了亲赶紧生个大胖小子出来，有了孩子之后也事事好说话，最好就多生几个，瞧那李家人丁也不如何兴旺……”周母一下子就把话题跑到了别的地方上去：“还有……房事你也多注意些，最好让你家先生每日都宿在你房里……”
“娘，秦婶婶还在呢……”周舟发觉话题跑偏，赶忙打断她娘，小声地开口。
秦婶闻言不由地笑出了声，转而吹了吹周舟的指甲，把它们放在一边晾着，便取了胭脂水粉等物，在周舟的脸上摆弄起来。
“你秦婶婶是你什么人？你小时候光着身子的时候她难道没看过？你还害臊这些？”周母笑着用那梳子敲了敲周舟的额头，一边道。
周舟微微咬了咬下唇，轻声道：“可是还是会不好意思嘛……”
“我们也就是闺房里说说，这有啥不好意思？你若是在这事儿上不讨喜，那成了亲之后可就糟了，到时候啊，可有十个二十个女人要冒出来跟你抢男人呢！”周母认真地开口，毫无半分戏弄之意，她在心里还真是担心她那缺心眼的闺女会在房事上失宠。
“……”周舟沉默了许久，半天之后才鼓起了勇气问道：“娘，那事儿第一次是不是很痛？”她早在前阵子便被她娘灌输了不少这些知识，因而也是懂个七七八八。
“……那要看你那先生了。”周母想了老半天开口道：“若是他够心疼你，能耐着性子来的话……那大概也还好，若是他莽莽撞撞的，那就要苦了你了……”
周舟听了这话之后，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她家先生还能不心疼她？因而甚至有种可耻的期待，若是越不疼，岂不是说明她家先生越喜欢她？
周舟和周母也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交流人妇心得，等到周舟梳好了发髻画好了面妆之后，便听得外头传来一阵喧闹，转而响起了鞭炮声，秦婶知是八抬大轿已至，也就上外头拦轿门去了。不多时，又一个小丫鬟踩着小碎步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在门外开口问道：“新郎官来啦，新娘可打扮好了没？”
周母这下倒是不慌不忙地给周舟带上耳坠子，一边应道：“还没得很，让新郎在外头等着。”青庐的习俗是在新娘上轿前，要三次催妆，佯装不愿出嫁，为的是让新娘嫁入夫家之后不受气。
“哎。”那小丫鬟也是应了一声，满脸艳羡地望了此刻满身喜红的周舟一眼，转而跑去告诉喜娘去了。
周舟这才后知后觉地紧张了起来。虽说她家先生提亲之后他们俩也没少见面，可是随着婚期将近，李砚之便要忙着筹备花轿和酒宴，自然也没工夫再来见她，又加上这儿的规矩是婚前一个月不能见面，所以周舟也确实好一阵子没见她家先生了。
“这下知道紧张了吧？”周母将最后一支步摇插到周舟左鬓的发间，一边开口道。
周舟听了这话更是慌了不少，忙对着铜镜打量起自己来，一边问道：“娘，你看我这样子好看吗，像是新娘子吗？”
镜中的人秀眉微蹙，眸若星河，两颊胭脂胜春桃，一张朱唇艳海棠。那妆容并不浓重，却恰到好处地衬出了周舟本来就出挑的底子。周舟平素并不喜欢上妆，往往就是洗了把脸挽了个发就出门去，这下要成亲了才肯正正经经地打扮，几笔勾勒之下，把往日所没有的美艳媚色竟都带了出来。
加上头上的凤冠步摇又是精美绝伦一派富贵，身上的嫁衣又红得张扬烈得灼目，因而周舟就是这么傻坐着什么都不干，也会让人忍不住惊呼一声：“哪来的狐狸精！”
周舟看了自己这幅样子，却有些担忧了，道：“娘，我觉得先生可能比较喜欢我清纯一点吧，这样子是不是太艳了些？”
“你懂个什么，女人家穿嫁衣的日子，这辈子也就一次，当然是怎么妖艳怎么来……”周母看了却是分外满意，觉得自家闺女这样打扮打扮才总算是褪去了小女孩子家的青涩，真有了嫁为人妇的味道。
“新郎官来催啦，新娘这会儿可打扮好了没？”那小丫鬟又是探头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