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交流(1 / 1)
如果按照后世教科书的说法,罗米利爵士这样的人都要被叫做伟大的改革先驱,说心里话,玛丽是十分敬佩这些勇士的。
现在的英国虽然已经远离了中世纪的愚昧和残酷,各种科学蓬勃发展,但社会框架并没有脱离过去的几百年延续下来的禁锢。
民众的观念深入人心,但民众仍然敬畏王权。
国王与其说是统而不治,更不如说是跟议会二分天下,上议院中贵族们仍然占据绝大多数席位,国王的影响力不容置疑。
因此这就形成了一种氛围:传统的、长远流传的东西被许多保守派固执的坚守,不管它是否合理,因为他们害怕一旦撕开一个口子,新兴的势力就会趁机攻城略地。
而近几十年来代表保守派的托利党一直把持着朝政,最近的几任首相都是托利党人,而辉格党已经不复百年前的风光了。
虽然托利党中也有许多人支持改革,但从整个社会所处的大环境来说改革困难重重。
英国下层百姓生活困苦,贫富差距越来越大,犯罪率逐年上升,社会矛盾不断加剧,再加上跟法国接连不断的战争,今年英国跟美国关系转恶,传言又要开战,可以说英国已经处于内忧外患的边缘。
有识之士很多,但社会各方面都需要改革,轻重缓急哪里是那么容易敲定的事,更何况还有那么多阻碍改革的保守势力。
罗米利爵士这样为实现改革一直坚持奋斗的人,必定都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心血,她禁不住对罗米利爵士肃然起敬,她面容严肃的对他说:“我说不出什么法律专有名词来解释刑法改革的先进性,但我认为现在的刑罚过于严苛,历史上任何一个严刑酷法泛滥的年代都是恶名昭著的,而且事实不止一次的证明了过度严酷的法令对于犯罪本身很难起到真正的威慑作用,尤其是不含暴力因素的犯罪死刑。而且,很多死刑都是许多年前的规定了,随着社会文明和经济的发展,现在已经很不适用了,我曾在报纸上看到过法官依照一百多年前的法律来判处一个割坏布料的女工流放,我感到十分不可思议。而且那时候的货币也跟现在的货币价值也相差很多,我实在不能接受一个人因为几十先令就要被绞死,那些钱只不过刚够一个小家庭买几周的面包吃,甚至还没有我一个月的零花钱多。”
“您真是个善良的人,玛丽小姐。”福克斯先生恭维道。
玛丽谦虚了一下,接着说:“在我看来,正是由于死刑的执行或者这种可能性,阻止了对犯罪的起诉和判罪。在我的家乡,虽然民风淳朴,但小偷小摸也不在少数,可受害者们由于害怕告发起诉后会把那些罪犯都绞死,所以很多时候都不了了之了,人们的本意是可怜那些被迫行窃的人,可最后却助长了犯罪行为。”她想起了爱丽丝的爸爸,那个混蛋好吃懒做,拖欠租金还东偷西摸,可不是个什么好东西,盖伦管家好几次都建议班纳特先生去诉讼他,可班纳特先生却因为刑罚过重总是按下不表,只让盖伦教训一顿了事,结果那个混蛋却越来越过分,最后还是把孩子们给祸害了。
“您家乡的人们也都很善良啊,玛丽小姐。”福克斯先生又说。
玛丽:“善良不能阻止犯罪,福克斯先生,犯罪的诱因有很多,但在我看来,刨除了少量的仇恨、贪婪和纵欲,大多数人犯罪却是由于贫穷。”
“贫穷不是犯罪的原因,有许多贫穷的人一辈子也不会做违法犯罪的事。”艾尔弗雷德先生皱着眉毛反驳道。
“我不是看不起穷人,”玛丽连忙分辨,开玩笑,她上辈子就是个最底层的穷人好吗?“而是我认为如果那些人如果有很多钱的话大概就不会走上犯罪的道路了。”
艾尔弗雷德先生还是不同意:“一个人穷苦的时候会因为1英镑而犯罪,等他富裕了,只会为1万英镑去犯罪,这是一定的。就像今天的珍妮弗克劳利小姐,她十分贫困却恪守信义,而史蒂文斯却完全是个富裕的恶棍,我对不能将这样的恶棍关进新门监狱感到非常遗憾。”
“年轻人不必为了这种事感到愤怒,我们都知道控告史蒂文斯诬告的话十有八九也是无罪释放。”福克斯先生似乎对这种事已经司空见惯,并不以为意。
玛丽停下手中的刀叉,仔细想想,犯罪与否跟贫穷和富裕无关,关键还是看个人品质,品性好的人再穷的人也不会去打家劫舍,品性恶的人再富裕也不妨碍他为非作歹。
玛丽放下刀叉,郑重的对艾尔弗雷德先生说:“您说的很对,艾尔弗雷德先生,我这种想法确实有些偏颇,一个人会不会做恶确实与他的财产多寡无关。我应该跟你道歉,我这种说法是错误的。”
没想到她说了这些话艾尔弗雷德先生的脸上却流露出了一股懊恼的神情,玛丽看到他这副表情有些发愣,心想难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但是她细思一下自己的话并没有什么不妥当啊。
其实艾尔弗雷德先生只是在为自己懊恼,他开口说:“应该是我跟你道歉才对,玛丽小姐,你的想法源于你的善良天性,这种天性应该被鼓励和赞美,我却在跟你争辩,甚至咄咄逼人,让你向我道歉,这实在太不应该了。”
福克斯先生却哈哈大笑起来:“阿尔夫实在是缺少跟小姐们交谈的经验,等你到了我跟罗米利爵士这样的年纪,就不会去反驳小姐们这些善良的好意了。”
“我想我并不缺少那种经验,我自幼就受到过良好的绅士教育。”艾尔弗雷德抿紧了嘴唇道。
“得了吧,”罗米利爵士说,“绅士教育可没教你跟小姐们谈论过于严肃的话题。如果不是玛丽小姐宽大为怀,说不定你就跟她争吵起来了,这一点来说,你确实缺少经验,面对女人一定不要太较真。”
玛丽转向罗米利爵士,不满的说:“爵士,艾尔弗雷德先生跟我是好朋友,朋友之间的争执只会促使他们更加相互了解,从而加深友谊。况且,艾尔弗雷德跟我可不会吵架,他把我看成一个平等的个体,我们之间是在平等的交流。反而是您刚刚的那些话,我可以认为您的这些话代表了您其实是看不起女人的吗?可我认为总有一天妇女会走上政治的舞台,既然我们可以有女王,那将来理所当然会有女首相。”
“哦,小姐,这你就大错特错了,您可以向我的老婆和女儿们求证,几十年来在我的心中,她们的地位要远远在我之上。”
玛丽笑了:“我的父亲也常常这样说,但其实他心里一直认为我们都没有头脑——除了我的二姐。”
“亲爱的小姐,爱的本身就是没头脑的,所以您可千万别继续探究下去了,做一个令人满意的丈夫和父亲实在太不容易了。”
罗米利爵士发表了一番赞同妇女解放运动的发言,深刻表达了他如何支持女性应该获得跟男性同样权利的看法,午餐的气氛又回归到了热烈之中。
吃完午餐大家就分手了,艾尔弗雷德跟玛丽漫步在伦敦的街头,走着走着就到了一个小广场上,广场周围有修整成几何形的灌木,不少人在这里游荡。
他们两个一边走一边聊,最后坐在一个长椅上。
艾尔弗雷德有些心不在焉,玛丽开口问他:“你在考虑什么事吗?”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玛丽,这位年轻的小姐正歪着他好奇的问他,黑色的眼睛闪烁着迷人的光芒,他不由自主的点点头:“我还在想午餐的时候我们争论的问题,这些年犯罪案件的数量一直在上升,是什么导致了这些?贫穷不是犯罪的本源,那么什么才是呢?是教养和品性吗?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犯罪案件的数量每年都应该呈现平均数值,但是显然不是这样的,我的想法也应该是不对的。”
这个问题太复杂了,玛丽也托腮沉思起来,犯罪率的发生原因牵扯到方方面面,大到贫富差距,社会环境,小到家庭教育,为人处世,即使是两百年后人类也依旧在为此头疼。
“人们”
艾尔弗雷德注视她慢慢的说:“我想也许你是对的,贫困确实是引起犯罪的一个因素,犯罪与否关系到人品是否高尚,但事实上,绝对高尚的人跟绝对恶劣的人都是少数,很多人会在这中间摇摆不定,当他们生活如意的时候就不会犯罪,可如果他们面临绝境就会铤而走险,所以我们的重点是要引导这一批人,可我暂时还对这些无能为力。”
“我支持普及全民教育,因为我一直认为人的品性才是是否犯罪的关键,一个人如果能固守高尚的情操,忠实于上帝跟自己的良心,那么这个世界将再也没有罪恶发生,可罪恶的本源是什么呢?贪婪、欲望永远存在,如何才能消除这些已减少犯罪的发生?”
他苦恼的看着玛丽:“我少年时期就决定投身司法事业,我发誓对待一切事物都保持公正之心,可我才刚刚工作了几个月就感到有无数的愤怒和无奈堆积在我的心里。”
玛丽同情的看着这位年轻的先生,许多初出茅庐的年轻人都有一股意气风发,梦想着改变世界,可现实却往往会残酷的折断这些人的脊梁,她轻声的问:“你感到后悔当一名律师吗”
他的目光投向远处,那里有两个小孩子在打打闹闹,旁边的母亲提着一个水桶在街头的水管那里接满了一桶水,然后呼喊着孩子们一起回家去,他转过头来,眸光闪亮的说:“当然不,这种充满愤怒与压抑的生活才是我的工作内容,我相信自己生来的职责就是减少这种痛苦和无奈。”
玛丽轻笑出声:“几年前威伯福斯先生和他的克拉朋联盟提出的《废奴法案通过》以后,一篇报纸上发表了对克拉朋联盟中一位成员的采访,据说他们遭到重创,心灰意冷的时候,一位议员带来了3只小乌龟把它们放在桌上慢慢爬,他对克拉朋联盟的人说:“诸位,我有幸能跟你们一起,像小乌龟一样,慢慢的,坚定的,朝着奴隶自由的目标前进吗?”艾尔弗雷德先生,你也在慢慢的,坚定的,朝着你的目标前进,午餐的时候我就参与了你们前进的过程,这固然缓慢,但我们确实是在坚定的朝着目标前进,在坚持不懈面前,一切阻碍都将被打倒。”
艾尔弗雷德的目光一下子温柔起来,他的声音也充满温情,仿佛夏日正午树荫下的溪水,是冰凉的同时又是温暖的:“流泪播种的,必欢呼收割。你真是位可敬的朋友,玛丽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