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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浮舟(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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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关雎宫”的烫金牌匾正式悬起来时,那三个字的意味何等深长,深埋的意义多么缠绵多情,想象着尊贵的大金国汗王皇太极,竟用弯弓折箭,驰骋沙场以致布满硬茧的手指翻开了汉人的《诗经》,让这句道尽无尽深情的诗歌在每个角落传唱。

自从她入宫,君王彷佛就此要独宠一人般。

后宫粉黛无颜色,一切不及她一笑的妩媚。

一个再嫁的蒙古女人,却让汗王爱得心醉如斯。

后宫佳丽或翘首以盼、或妒心暗起,无人再不知道——

她,才是令汗王吟歌求爱女子。

博尔济吉特.海兰珠。

然而前线的战事如火如荼,他总是这样忙碌,早上起了身便匆匆去了崇政殿议政,她有时只有攀上翔凤楼,然后隔着重重殿阁,才偶尔看到他的身影。

她知道,她已经是这后宫中,仰望他的女人之一,只是过去的她仰望的是他的背影,现在她仰望的是他的笑容。

即使再不懂规矩,她也可以从哲哲的眼神中看出,皇太极驾临关雎宫的次数实在过于频繁,只要一得空闲,他几乎就会来陪着自己,她明白他是怕她寂寞,可是偶尔时候,他越是贴近,她越是不可抑制的孤独。

她以为她早习惯这样的冷清性子,过去,葛尔泰一年来她这里也不出个双数,她却悠然自得。

如今,她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

或许正是越深爱,越痛苦。

可是抚摸着他已不复当年的沧桑容颜,不由得叹息。

要怎样,她才会控制自己不这么深爱?

她爱他爱得总是泪流满面,却不敢让他知道。

不过嫁来三个月,甚至还是新婚,她却已经被寂寞忧扰至极,也曾经试图去别的宫走动,可是或许是自己这不多话的性子关系,总也谈不开来。

姑姑像沉稳的湖,不动,却撑得动船。

妹妹布木布泰时而像稳重能干的妇人,却又有时像丈夫怀中的小火炭,撒着自己错过了十年的娇。

这里一窝美人,一片繁华琉璃瓦顶,却总是容不得小小的她。

她便爱上了关雎宫那片吊起的水晶帘子,琉璃五彩色的帘子排列成小小星辰,星罗棋布地坠下,她抬起头仰望,穿梭在艳色繁华的水晶中,感觉那些细小的闪烁,见证了她的一喜一怒。

她就这样盼着,往往一天就这样过去的等着他归来。

乌兰瞧着不放心,直嚷嚷着要她好好的出去散心走走。这话嚷嚷久了,便传进皇太极的耳里,他勾起宠溺的笑容道。

“就快了,等这对儿海东青退了今年的新羽,我带着它们给你猎老虎皮!”

芙蓉露下落,杨柳月中疏。

他的誓言很快就验证了,云淡天高,秋风萧瑟的秋季来时,他带着她和马,踏在北郊的猎场上。

落叶黄澄缤纷,铺满了一地。仔细看去,就像绚丽的华盖,海兰珠穿着黄色的马装,乌亮柔长的发也挽成了高高的马髻。

穿着舒适马靴的脚紧紧夹住马腹,到了如今年岁,她还是一样的怕骑马。

皇太极注意到后竟不顾礼节和身后一大串的随侍大臣以及女眷,硬是将她抱到自己的御马上,她没敢挣动,硬着头皮让他蜷抱着,只听他的笑声越发爽朗。

抬起头,天边出巢的大雁正驮著朝阳飞去。双翅一翻,把斜阳掉在河上,原本还是头白的芙蓉,竟妆成一瞬的红颜。

她惊艳滚滚浑河,指着如此浩荡的壮丽景色,像个孩子般兴奋。

“就是这条河!我第一次来盛京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它!”

“这条河长约几十公里,是辽河的支流, 发源于清原县滚马岭。古称辽水,又称小辽河,不过,我早改名叫他浑河了。”

“为什么?”

皇太极沉默了很久不说,后来耐不住她的要求,终于开口:“当年,父王亲率二十万八旗军向山海关进攻。没想到兵至宁远,袁祟焕死守孤城,拒不投降,并撕碎了劝降书。父王怒火万丈,扬言活捉袁祟焕。后来时候,身负炮伤,整整昏睡了二天三夜,性命危在旦夕。为了保住父亲的性命,第四天半夜,我悄悄地从水路退了兵。大清早,袁祟焕见八旗兵没有前来攻城,感到奇怪,后来听了探子回报。立刻率兵沿着小辽河追杀而来。当他追到彰驿站时,突然发现水面上漂过来一层浑浊的黄水,细细一看都是马粪,深恐前面的林子有马队埋伏,于是就掉转马头了。”

海兰珠听得入迷了,催促着他快说。

“其实,林子里根本没有什么埋伏。那时候,父王的大船正停靠在离彰驿站十几里的南河沿马头,父王壮志未酬,却深受炮伤性命垂危。我蹲在地上文起大锅准备给父亲烧水淋浴。刚将火点着便有人匆匆来报,说袁祟焕率兵追过来了。我一听,气得“咔嚓”一声将手中粗大的树棍折成了两段,不想却将许多柴木灰溅到了锅里,一锅清水霎时变得浑浊了。看到这里,我就想何不将马粪撒进河里,让它顺水漂去,使袁祟焕疑为伏兵放弃追杀?主意已定,便准备让人收集马粪。可是,转念一想又踌躇起来了。仅凭身边的三百匹马能有多少马粪呢?我急得团团直转。这时,大哥代善过来了。听到我的计策后,指着锅里的小灰说:‘怎么光想着马粪,就忘了小灰了?用小灰拌马粪,又快又容易。’我奴梦初醒,赶紧让奴才们收集马粪,并把草烧成灰,与之马粪和在一起,洒进了小辽河。这招儿果然奏效,自认聪明的袁祟焕大大地上了一当。”

“所以,你就改叫了它‘浑河’?”

海兰珠如梦初醒般,突然指着河大笑:“这招厉害,厉害至极!”

女真人在狩猎时惯用强弓大箭,俗称“射熊虎洞穿”。

海兰珠第一次看到皇太极的宝雕弓。这张弓高有四尺八寸,几与人一般高矮。皇太极将弓拉开犹如满月,两尺多长的羽箭,带着尖尖的啸声流星般向前催进。

英姿勃发,气宇轩昻!

因为他还要主持一些祭祀活动,便只好骑马独个绕着草场溜了个大圈,身后的一对儿海东青随着她翱翔蓝天,她大笑着将声音放荡在秋风中,畅快至极。

跑累了就下马找了块干净的草滩仰躺下来,静静地望着蓝天白云,仿佛一合眼就可以看到记忆中科尔沁的风景。

忽而有细细的风声絮语般的拂过她的鬓旁,带着丝丝凉意。她好似就这样抱着自己睡了一觉。醒来时,竟已经是傍晚时分。

已经有夜露凝结在枝头,她竟没有感觉一丝的寒冷,她疲懒的想起身,却蓦地惊讶发现自己正被人抱在怀里!

“别动。”

一道沙哑的嗓音传进耳里,她的身子立刻僵直。因为不必回头,她已经知道那是谁了。

“贝勒爷也太大胆了。”

“咱们女真人什么时候在乎这些?那不成你又要对我唠叨那些礼教的屁话?”豪格低低冷笑。

“不。”海兰珠用力挣脱,却被锢得更紧。“只要我一喊出声,咱们一起完蛋!”

“你——就这么不待见我么。”

“快放开我!”

“我不放!”豪格紧紧掐住海兰珠的脖子,“知道么?刚才我有多少次想就这么杀了你!”

海兰珠瞪着他不说话,那水样的眸子如一汪潭水,倒映在了豪格的心中。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那么温顺动人,那么静静地看着自己,心就这样怦然而动。

——可是为什么她现在对他只有恨!?

“海兰珠!”豪格将脸紧紧贴在她的眼前,不让她转开头。“你知道么?如果我当了下一任大汗,就可以得到你!”

海兰珠紧紧闭上眼睛,她知道女真人和蒙古人一样,有“父死娶其亲,兄亡娶其嫂”之风。可是——

“你做梦!即使我殉葬,也不会当你的女人!”

豪格锋利的瞳孔冷冷地一缩,手不自觉地脱了力。

他没想到,没想到……

“你知道,我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说出这样的话么?”他眼中的悲哀仿佛可以将人溺毙。

“放开我!”她借机终于挣脱开来,爬起身就要上马。

天上的海东青在她一声口哨中冲下来,豪格却缓缓立起身,他的自尊不容许再追上,只是冷冷地道:“海兰珠,你知道么?我得不到的东西,宁可毁了它,也不会属于别人!”

说罢,竟然提拉起弓弦,朝着海东青射去!

海兰珠惊地扑下马,却只来得及接住一只海东青,另一只在一惊之下,竟然朝着豪格扑去。

豪格搭箭欲射另一只,却被另一只突来的箭钉在树干上。

海兰珠和豪格同时大惊,忙不迭朝同一方向看去,只见有人在郁葱的树荫间骑马缓步踏出。

那一身的正白旗军装,更显得主人英姿飒爽。

“不得了不得了,我说我的箭怎么突然不听使唤了,原来是打扰了豪格贝勒的‘好事’。”

“知道打扰了,还不快滚!”豪格没好气地瞪着来人。

“这可不该是对你十四叔说话的口气。”多尔衮扫了眼海兰珠,还是满脸和气继续道“大汗一向推崇汉人的礼学,没想到你身为皇长子,竟然连个皮毛都学不到——这样还想成下任汗王么?”

豪格听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几乎狞笑道:“这话说得没道理——我不当,难道还是你十四叔当么?”

“这个么……”多尔衮眼珠子一转,沉下脸。“该是后话了。”

海兰珠已经懒得看他们两个爷们儿在这里打太极,抱着已经断气的雌海东青起身上马。

“等下。”多尔衮阻止道。“福晋不要另一只了么?”

海兰珠回头怒瞪,他却不痛不痒地继续道:“都说了是夫妻鸟,要死也应该是一起死,不如我现在替福晋杀了另一只,到时候福晋也好向大汗交待。”

海兰珠这才想起自己不知该如何对皇太极说清这事儿,转看了眼豪格冷漠的脸,心下忧愁起来。朝多尔衮愤愤道:“如何交待也不劳十四爷费心——”当初送来它们的时候,怕他也没安过什么好心!

多尔衮哈哈大笑:“兰福晋真是变了,真真变得有趣了。”比起只是爱哭娇弱的那个她,他倒是觉得这样的女人更有“味道”。“福晋放心好了,今天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他意味深长地说完,抽鞭朝豪格指去,带着几分霸道。

“豪格贝勒说是吧?”

豪格铁青着脸,目送他大笑着拍马离去。

再回头,已经不见了海兰珠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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