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014 鲇鱼哥哥（1 / 1）
梧桐县的县衙就巴掌大，两进的院子。
前厅用来升堂审案，办公读书，后院用作起居生活。
后院一座小小阁楼共有三间房，一楼最大那间是厨房和饭厅，大小捕快们吃饭都在那儿；二楼东侧那间的是年瑜的卧室兼书房，西侧那间则是章晓化的。
捕快们都不是本地人，平素回不了家，所以一半住在厨房，一半住在前厅里，倒还算凑合。
现在来了两个人，其中还有一个是母的，咋办？
年瑜心想，孟离歌一个大男人还可以跟大家挤挤，那钟影虹怎么办？他的脑子里想了几种方案——
方案一，捕快们都照旧睡前厅和厨房，年瑜自个儿和章晓化、孟离歌挤一间，余下一间给钟影虹？然而……不成，他和章晓化、孟离歌不对眼，住在了一起会折寿的。他暗自摇了摇头。
方案二，捕快们都去睡前厅，章晓化和孟离歌住厨房，钟影虹单独一间？呃……不成，不成，十二个人都挤在前厅里，房子会垮的。年瑜摇头。
方案三，把钟影虹赶出去！
可是——
钟影虹没等他开口，就从袋里掏出了几锭银子，穷苦的捕快们立即就眼睛发光了。
捕快甲道：“大人？这位是你的未来夫人么？”
捕快乙道：“不，不对，你看她这一脸菜青的样子，分明是厨娘。”
捕快丙道：“哦耶，我们终于不用轮流做饭了！”
捕快丁道：“哦耶，我们终于不用轮流洗衣服了！”
大伙儿道：“终于苦尽甘来，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钟影虹懵里个懵：“我都出银子付租金了，为什么还要做家务，我不做！”
卫卿卿扯着钟影虹道：“就是，我也不做家务，走走走，我们现在就去外头租个房子，钟姐姐，我们就租隔壁好了，隔壁只有个老王。”
章晓化一把拉住了卫卿卿，面有愠色：“胡闹，王爷是派你来保护大人的，你住在隔壁怎么保护？你要保护他，就得和他住一间，以后大人的起居饮食都由你来管，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不单只是拿不到工钱，还要……喀嚓！”章晓化手起刀落，做了个杀头的动作。
卫卿卿怔了怔，立马见风转，麻溜地接过钟影虹手里的银子，附声道：“钟姐姐就是来杀年大人的，是敌人，这敌人嘛，还是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妥当，不如这样，我护着年大人，你看着钟姐姐，这银子……就当押金，先由我来保管。”
真是赚翻了，先是捡了一串珍珠，又得了几锭银子，卫卿卿心里都笑开了花。
年瑜对卫卿卿的心理阴影可不是一般地严重，看见她把原本要落到自己手里的银子据为己有，心中就更不快了，他不动声色地瞪章晓化一眼，道：“我有手有脚，不用谁来保护，你们不必像看犯人一样看着我……”
话呛在口中，还没能说完，厅前一阵香风飘来，一道窈窕倩影转眼刮到了眼前，浓郁的脂粉味令众人齐齐仰天打了个大喷嚏。年瑜顿时脑中一片空白，干净溜儿不知道自己在说个啥。
娇甜香软的莺啼钻进了众人的耳朵：“是啊，年瑜哥哥那么厉害，才不用你们来保护，年瑜哥哥有我小怜儿一个人就够了。”
哈，鲇鱼哥哥？敢情是这位年大人的老相好啊。没想到这人生得人模狗样，品位却差得离奇。
卫卿卿虽不着脂粉，但左右邻里的姑娘大婶都爱和她探讨衣裳的一百种洗法，女人的话题纷繁芜杂，但大多是从胭脂水粉扩散开去的，卫卿卿不想听也得听，所以脂粉优劣，一望即知。
卫卿卿心想，不要我保护正好，我乐得清闲。然而——
年瑜见到那怜儿姑娘，先是呆若木鸡，尔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了一个白眼，仿佛是为了反驳这不切实际的吹捧，转瞬就软倒下去，笔挺笔挺地倒在了正在一旁数钱的卫卿卿身上。
卫卿卿猝不及防，被扑了个泰山压顶，手里的银锭子骨碌碌滚了一地。
她没顾着年瑜，反而弯下腰要去捡银子，年瑜便顺势躺倒了她背上，他像条垂死的鱼，张着嘴在她耳朵边吐泡泡，看那有出气无进气的样子，竟像是马上要升天了。
一定是那姑娘太丑，被吓住了。
卫卿卿没好气地抬起头来看那怜儿姑娘，却对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那眼睛真是罕见地硕大，目光清澈，回转之际就像个琉璃珠子。并不丑。
那双眼睛的主人不过十五六岁，与卫卿卿差不多同龄，可是举止动作却幼稚许多。
姑娘嘟着小嘴，气鼓鼓地看着她，又横了众人一记，轻车路熟地伸手扶年瑜。
年瑜梗着舌头，在牙缝里挤出了一个：“不！”竟绝望地攀住卫卿卿的手臂，宁死不从的样子。
“你起来啊！”卫卿卿惦记的是地上的银子，腾出一只手抠啊抠，就想把年瑜从自己身上扒下来，可是年瑜的力气太大，她一时半会竟弄不下来。
那叫怜儿的小姑娘委屈极了，含着泪往年瑜跟前凑，一边哭一边嚷：“年瑜哥哥，你怎么了？你是不想见到怜儿么？你说话啊，年瑜哥哥，年瑜哥哥，你不能不要怜儿啊……”
她要上前和卫卿卿抢人，却被章晓化一挥折扇格开了视线。
年瑜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呼吸才渐渐顺畅了一点。
卫卿卿挣扎着满头大汗，年瑜就是咬紧了牙不松手，众捕快看了一会热闹，居然都不去帮自家大人，全撇下这里不管去捡银子了。
卫卿卿求救地看向了章晓化，大吼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章晓化！”
章晓化无奈地回望了她一眼，无声地指了指双目紧闭，面色发灰的年瑜，又指了指自己的心，然后一脸惋惜地摇了摇头，叹气：“唉！”
卫卿卿想了一会儿，恍然：“哦，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是说，他心肺不健全，容易晕蹶？”以前师父也有这毛病，每次大师兄给钱给他，他都要晕过去好半天，常常要到吃晚饭的时候才醒，早说嘛，卫卿卿对付这种事情是最拿手的，师兄对师父做过几次，她就知道了。
卫卿卿在小怜姑娘的尖叫声中，在一群捕快们的抽气声中，毅然深呼吸，埋下了头。
年瑜在朦朦胧胧之际，看见一个模糊地影子向自己逼来，他感觉自己鼻梁被捏得紧紧的，竟无力翻身，而正面相逢的那张脸，却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他拼尽了最后一点意识，发出一声惨叫，像杀猪一样，但那半声惨叫很快就变成了呜咽，他的嘴……被卫卿卿堵上了。
章晓化大惊失色地拽开卫卿卿，厉声道：“你做什么？”
卫卿卿无辜地抬起头，道：“救人啊，你不是说他心肺不好么？”
章晓化道：“我何时说过他心肺不好，我是说他心里有毛病！”
那小怜姑娘“哇啊”一声大哭道：“你们才心里有毛病，年瑜哥哥好好的，就是跟你们在一起才不正常了，特别是你，人|妖，丑八怪，居然主动和年瑜哥哥亲亲，你不要脸，不要脸，嘤嘤嘤嘤……”
世上无知者众多，敢这样骂踏雪公了孟离歌的可是屈指可数。
在场所有人，除了不省人事的年瑜和深悉内情的章晓化，都被她这不要命的控诉惊呆了。
钟影虹本能地挪动一步，挡在了小怜面前，她之前在“孟离歌”手上吃过亏，知道厉害。
可怜卫卿卿，长这么大，做了这么多坏事，却是头一次受到这样的委屈，明明吃亏的是她好么？
卫卿卿的脸色变了：“小贱人，你骂我什么？”
小怜不怕死地嚎嚎大叫：“丑八怪，丑人多作怪！人|妖！狗屎！不要脸！”
卫卿卿单膝撑地，一手还要支着靠在自己身上的年瑜，根本腾不出手来揍人，如果她是真的孟离歌就好了……可惜啊……卫卿卿捞了捞鬓边的发丝，风情万种地一笑，温声应道：“不要脸……啧啧，我最喜欢别人这样骂我了，我确实挺不要脸的……”
反正她和年瑜也不是第一次亲了，再亲一次又如何？
卫卿卿傲慢地托起了年瑜优美的下巴，俯身贴上了去。
小怜的哭声如同山崩地裂，可是卫卿卿却充耳不闻。
一哭二闹三上吊，那是无知妇人的伎俩，想要玩死她，哼，卫大小姐有一万种办法。
周遭乱轰轰地一片，小怜的哭，钟影虹的劝，还有众位捕快兄弟的慌乱，纠在一起。
章晓化提气，以传音入密之术告诉了卫卿卿一个残酷的真相：“年大人不是心肺不好，是心里有毛病……他怕女人，很怕很怕，一旦有女人向他示好，他就会昏死过去，像这样已不是第一回……”
怕女人？这是什么毛病？
那她呢？她不是女人？
陡闻此间，卫卿卿心头恍若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击，她揪着年瑜的发髻，一时扯紧，竟当即当着众人的面拖起年瑜一把掼在了地上。
想了想，还不解恨，竟抬起脚预备踏上几脚。
这变化太快，众人应接不暇。
还好章晓化眼明手快地拦住了她。
年瑜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又被摔得晕了过去。
小怜儿扑过来大哭：“年，年瑜哥哥！你怎么样？你不要吓怜儿啊！”
众捕快跟着一起号呼：“大人！大人你醒醒啊！这里不能没有你！”
卫卿卿却是胸口起伏，盯着地上死鱼般的人双目直冒火。
说她丑，说她不要脸，她都可以忍，可是说她不像女人，她就忍不了。
卫卿卿毕生的愿望只是存一笔丰厚点的嫁妆，嫁给一个普通的男人，过一个普通女人该过的日子。她是个女人，是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的好姑娘。
可是年瑜不怕她。
年瑜不怕她，也就意味着，从身心上否定了她是一个女人的事实。
对她来说，这简直是灭顶的打击。
卫卿卿不理会小怜儿震耳欲聋的哭声，转身冲进了年瑜的房间，把房门里里外外封了个死紧，然后从袋子里掏出一串铜钱，一串珍珠项链，专心致志地数起来。
何以解忧，唯有数钱。
将来有钱了，不愁没有好男人。卫卿卿心里想。
可是为了钱娶她的男人，就会是好男人么？
卫卿卿数着数着，就魔怔了，铜板，珍珠，掉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