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要学习的事(1 / 1)
一生中总要遭遇到离开心爱人的痛苦,那可能是分手,也可能是死亡,对此,即使早有准备也无力承担。人类唯一应该接受的教育其实是如何面对痛苦。不过好像从来没有谁教过我,我学过如何解方程,如何写作文,如何应付考试,就是没学过怎样面对痛苦。于是我总是默默忍受,试着摸索,然后再无声地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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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雪开着陈肖的马自达自己一个人到医院去做产检。陈肖给她钥匙的时候说开车小心点儿,这辆车有肇事记录。孙瑞雪说你觉得我一个孕妇能开多快?陈肖点点头说还是小心点。瑞雪做完产检买了几分有招工信息的报纸,回到住的地方细细地看着。她必须考虑孩子出生之后的事情,现在可以厚颜无耻地让陈肖照顾,可是她和她的孩子还有那么长的一生要过。陈肖跟她谈过,陈肖说:程志能给孩子更好的生活,你给不了的。这让她很沮丧,她想潇洒一点儿离开程志自己抚养孩子,看来确实是她太异想天开了,她没有那个能力让孩子过的好,她是个连自己都顾不好的废物。
陈肖从来不爱问别人的事儿,那天她问她你还想着程志么,想跟他在一起生活么?瑞雪答不出来。她和程志曾经热烈地相爱过,她说她是个没了爱情就会死的女人,所以他每次抱她的时候都十分用力,让她觉得疼,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定他们之间的爱情真的存在。他们在一起除了□□就是争吵,无休止地争吵,他们折磨彼此,直到互相憎恨。他们越是憎恨,□□就越是用力。瑞雪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爱程志,她有一次问程志爱不爱她,程志正在她身上奋力地起伏,他说我现在不正在爱你么。那一天瑞雪被他老婆打了两个巴掌。得知孩子的到来瑞雪本想打掉,程志却坚决不让,他说要让瑞雪好好地生下来。那段时间他不再跟瑞雪争吵,而是小心地呵护着她,这让她感动。从相识起,她贪恋他给的每一次温柔,每次她想离开的时候,想到他的温柔,那是精神毒品,让她泥足深陷。有一次瑞雪开玩笑地说,我以为你老婆会来找我麻烦。他嗤笑一声,说她有什么资格,你怀了我的孩子你最重要。瑞雪看着他的眼睛说:要是我没怀呢。他摸摸她的脸说乖乖吃饭,我不想跟你吵架。后来瑞雪收到程志的老婆送来的补品,才知道原来她不能生育。瑞雪可以坦荡地做第三者,但是没办法做替身孕母。她不在乎道德准则不在乎世人的眼光,但是她不能容忍她替别人生孩子之后再被人一脚踢开。所以她逃了,她不能让他们称心如意。
陈肖打电话来说她哥哥从黎国回来了,她要去看他,今天就不来她这里了,让她好好吃饭。瑞雪知道陈肖的哥哥肖飞,那是一个有着凌云壮志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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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陈肖毕业那一年,她送走了她最亲近的两个人去了战火不曾停歇的中东。安然也在这一年毕业,她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外交部的高翻局,她申请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去中东维和。这一年中国首次派空军参加联合国维和部队,陈肖的哥哥肖飞在甄选时表现的无可挑剔,然后他干脆利落地在生死书上签字,和安然一架飞机去了黎国
那段时间陈肖每天都看国际新闻,她想从那里知道点儿中国维和部队的消息,又怕知道。因为通常会上新闻的,都不会是好事,除了新闻联播的年终总结大会。那段时间她经常接到她舅妈的电话,作为母亲,唯一的儿子去了那种地方她心里自然是不安的,可是这种不安又不能在家里表现的太明显,那会让家里本来就低气压的气氛更加僵硬,于是陈肖就成了她心心相惜的倾诉对象。舅妈打电话来并不是全都说肖飞,她总是从关心陈肖的日常生活开始,然后聊一些家常琐事,但是每次都会提到肖飞,就问有没有从网上看到有关维和的新闻,陈肖说没有消息,她就宽慰地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挂电话前她总要说上一句:肖肖,回家来吧,你哥不在,你又那么远,家里冷清。在肖同志跟陈同志闹情绪离家出走的那段时间,陈肖的舅妈给了陈肖更多的母爱。
那段时间,陈肖喜欢战争片,她这是下意识里对自己的心理建设。她想通过这些影视作品了解一点苟利国家与生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大义,如果她能稍微感同身受一点,在得知安然和肖飞出了事的时候她的接受程度能稍微提高一点。在这之前,她从没有深究安然的一身正气和肖飞的凌云壮志,她喜欢他们他们关心照顾她好像是生来就有天经地义的,她从来没察觉到她身边的人有着蓝天一般高远的理想和实现理想的能力与勇气。
因为是肖家的独苗,肖将军纵然自己肯为国家鞠躬尽瘁,还是对肖飞说了这样的话:为国效力有很多方法和途径,在和平年代,军人更应该珍重自身,国家培养你花费了多少?那种跑到别人的地方去维持别人国家的和平跟出风头又有什么分别。肖飞给他的爷爷,他的上司敬了一个军礼,回答说:在和平年代,一个飞行员,一个开战斗机的飞行员并没有太多的机会实践所学。这次,是个机会。我并没想出风头,我只想飞的更远,这是我的理想,将军!
因为是珍爱的像眼珠子一样的独女,安庆生同志听到安然要去前线做维和部队的翻译,差点儿有失身份地砸了电话。他跟安然说:不能去!爱谁去谁去,我就你这么一个,我不能让你到那种流弹满天飞,人肉炸弹天天上街表演的地方去!安然平静地说:已经定下来了。安庆生更生气了,谁定的?我都没签字谁能让你去!安然依旧平静:不需要,爸爸,这是我们外交部的事儿,而我,已经是个能对自己负责的成年人了。安同志阻止不了亲闺女,就电话给陈肖让她回来劝劝安然。陈肖本来因为肖飞的事儿要回来的,一听安然也要去,差点儿厥过去。有人说从来没有一只耳朵能被嘴巴说服,可是陈肖就被安然说服了。安然说:第一,这事儿的安全系数并没有那么低,维和部队是有准备去那儿的,比起当地的难民我们很安全;我现在不知道会去到哪个国家,在战事不断的中东,每天都有暴力冲突,我要成为外交官,这是最好的学习和锻炼。陈肖:为这,连命都不要了么?安然揉着陈肖的头发微笑,说:哪有那么严重。我这一次不是去送死,是去锻炼,这是个机会,让我成长为一个真正外交官的机会,我想看看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人总要死的,如果我这一生必须做的事情是要经过死亡的危险的话,我也不会躲避,我得冲上去,尽我所能做到极致,这是我的信念。
陈肖怀着复杂的心情送走了安然和肖飞,之后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除了在桥西村当山村教师的时候狠狠地下了一次决心,她这辈子再也没有像这么认真地考虑过事情。肖飞和安然身上有着被很多人遗忘的高贵品质,他们有理想,有实践的勇气,他们是让人羡慕和佩服的。陈肖他们这批人,在成长的过程中接触的最多影响最深的大概就是暴力美学。他们是听着摇滚朋克嘻哈R&B,看着古惑仔摇滚邦长大的一批人,这些流行元素无一不是带着强烈的自我个性,等他们这一批80年代出生的人成长起来,成为社会的主流的时候,个人主义将达到一个空前的高度。这批人的口头禅是:随便、无所谓,他们也真的无所谓,反正只要顺着指定的路线一直上学,高考能考个什么学校就上什么学校,毕业了能找个什么工作就去工作,不然就考公务员,不想毕业就继续考研考博,一切都是设定好的,只要顺着做就行了。在这样的趋势下,人就像工业化生产出来的一样,人生轨道惊人地相似。人在太容易满足太容易认命的时候,就会泯灭了理想和信念。理想和信念是人类高贵的品格,可是在他们沉迷于品牌和网络游戏的时候被忘记了。咨询和网络发达的时代,思想不成熟的人接触到一些政治言论就到处乱骂人,以为这就是爱国,在针对一件事情的时候不问真相对错,只是群起而攻之。陈肖他们这批人最大的悲哀就是在宣扬个性的同时泯灭了自己的个性。看看,满大街都是一模一样的个性。陈肖想起桥西村的那些孩子,想起爱情至上的孙瑞雪,想起被折断了翅膀的郑纯,想起了自身,她只是胡乱地想着,毫无线索,所有经历的在脑袋里杂乱无章地一团,陈肖平生第一次想要知道自己想成为怎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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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雪正在埋头看报纸找工作的时候,有人敲门。她以为是陈肖,“不是有钥匙么。”她一边嘟囔着一边打开门,却意外地看见程志站在外面。程志也不问她意见,径自走进来,四下大量着,“怎么这么简陋啊,什么都没有。”
“我有过什么么?”瑞雪讽刺地说。
“这地儿让我一顿好找。你以前住在陈肖他们家,那个小区有好几个我认识的人,我不好去找你,知道你搬走了我就到处找你,顾私人侦探花了我一个月工资。”
“谁让你找我了。”
“这话说的,你怀着我的孩子我不找你找谁啊。你就别跟我轴了,我都找来了,你就跟我回去吧。你要是有什么不满意,我道歉,我跪下都行,我求求你了姑奶奶,你快跟我回去吧。”程志放低了姿态,恳求着。
瑞雪不为所动,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她哽咽着开口说:“在你心里,我就是那么下贱的可以让你为所欲为?”
“这是什么话,我什么时候觉得你下贱?你跟我在一起有四年了,四年!或许一开始我们之间没有感情,可是四年的时候就是一只狗都养熟了,何况我们是那样相爱。”
“对,我就是你在北京大街上捡到的一条流浪狗,你起了怜悯之心,就收养了我。当你发现我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听话你就后悔了。”
“不是,我不是说你是狗……这乱的,瑞雪这不是怜悯,这是爱。要是单凭着怜悯我怎么会发了疯地找你?”
“你要离婚么?你会跟她离婚么?”
“……你当初说你只要爱情的。”
“现在我要婚姻,我要我的孩子名正言顺地出生,你能许诺给我么?”
“你……不要让我为难。”
“可是回到你身边我也会为难。”
“你不要这么较真儿行不行?现在混到我这个地位的人哪个不在外面有个红粉知己,我朋友里面几乎所人都有。”
“所以你就让我也这样做你的红粉知己。”
“你是不一样的,你是我最爱的人,我除了不能给你婚姻,其他的绝不会亏待你。”
瑞雪看着他,眼泪就流下来,“你不知道,我这一生有多么失败,我总是在追寻着什么,从来没有人把我当回事儿。你不能给我的,就是我想要的,我想要被承认,我想要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肖飞维和回来有三个月的休整假期,他感叹地说自从参军就从来没有这么清闲过。肖飞在家的时候陈肖天天去她姥姥家,兄妹俩那个腻味。肖飞回来第二天就去会了腾云,之后三人天天晚上出去找乐儿。腾云问肖飞他们维和的情况,肖飞说是军事机密,不能说。陈肖一听,说你拉倒吧,安然都跟我说了,说你不懂外语差点弄出国际争端来。肖飞哼一声,说:切,我那是装的,我故意装作英语不好,让他们以为我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好方便打入敌人内部。腾云好奇,问:就这样的水平也能去维和?肖飞说:我考试那会儿答的好着呢,他们那破英语,有口音。
肖飞是个诡辩的天才,这从小就能看出来。小时候学写字,陈肖姥姥让他们用方格本每个字写一篇儿。阿拉伯数字写一篇很容易烦,陈肖就一只手夹着两支铅笔,这样就能一下写两行。她刚想得意地跟肖飞炫耀,发现他正用塑料尺打了1篇斜线。显然速度要比陈肖快许多。陈肖说你这样写2的时候怎么办啊?这小子想了想,在方格本上画了一个大大的2,然后对陈肖说:奶奶说一个字儿写一篇儿,你看你那一篇儿都写多少字儿了,你那不对。
提到安然腾云就跟陈肖说:“下回也叫上安然。”
“她有任务。”陈肖说。腾云点点头没再提安然。
“最近都没看见李桥,下回也把她叫出来吧,就我们仨成天腻味,人多热闹。”陈肖说。
腾云拿出烟来刚要点,想起什么又放回去,“她跟羲扬一起外拍去了。他们请她当策划。”
提到羲扬肖飞又问:“羲扬哪儿去了?我昨天去他们家他爷爷说他都挺长时间不着家了。”
腾云见陈肖没有回答的意思,就说:“你那发小拍电影去了。”
“呦嗬!小子行啊,照相机换摄像机……你还别说,我这发小还有点儿才华。”
腾云:“那哪是一点儿啊,要不然我也不能把钱往水里扔啊。”
“你给他投资了?”
“算是吧。”
腾云说话委实简洁,不知内情的人很难都听明白,陈肖只好补充说:“他现在跟刘杨合作,刘杨是一闻名于国际的摄影师……也是他老师,刘杨把羲扬从意大利叫回来跟他一块儿拍电影儿。”
“你们什么时候也拍拍军事题材,拍那些情情爱爱什么劲啊。”
“你等我发财的。”陈肖喝一口之后说,“军事题材……那得多少钱啊。”
“哎,听我妈说,怎么着,你跟羲扬还整出点儿……”
“不要提,不要提。”
“啊……哎,腾云,你都多大岁数了,该娶媳妇了。”
“你管着么。”
“哥,你因为外语不好引起国际争端你们领导关你禁闭了么?”
“那壶不开提哪壶呢!”
“你也知道啊!”
后来回家的时候肖飞跟陈肖说腾云不错。陈肖说家里给我安排了一个相亲对象,已经见过面了。肖飞问怎么样,陈肖说挺好。肖飞说我还是觉得腾云好一点,就算我没见过那人,腾云是全世界最好的男人。他跟陈肖说要是能把腾云搞定他就送她一颗大钻戒当结婚礼物。陈肖一翻白眼说那新郎送什么呀。肖飞马上改液晶电视。陈肖好奇肖飞为什么非得把她跟腾云凑一对呢?肖飞说:腾云原来是我上司,他救过我的命,因为我他不能再开飞机了,我欠他的,我一辈子都没法儿还给他。在我看来,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姑娘,他是全世界最好的男人,就应该在一起。陈肖说他是我上司。肖飞说结了婚你就是他上司。陈肖想了想说:我不想身边的男人都是军人和奸商。此话何解?答曰:姥爷、舅舅、你是军人,我爸爸是奸商,腾云是军人和奸商。
临睡觉之前陈肖翻来覆去地滚了几个圈之后给腾跃打了个电话,东拉西扯地说了半天闲话,陈肖就问腾跃:“李桥是你哥相好吧?”
“你怎么也八卦呀?”
“快说。”
“是吧,我不知道我哥的事儿,我的事儿我哥倒是门儿清。”
“谁关心你的事儿啊。”
“那你关心我哥就有别的意思?难道……也许……好像……”
“行行行!你睡觉去吧。”陈肖挂了电话仰在床上好一会儿也毫无睡意,只好起身拿了一本儿《大学》催眠。
第二天刚上班,就看见腾云腾跃神情凝重地快步走进公司,那扇玻璃门一开陈肖就迎上去,“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腾跃:“你也知道了?”
“我不知道,我从今儿早上起就心慌,看你们那表情,就写着有事儿呢。”
腾跃正犹豫着怎么跟陈肖说呢,腾云开口说:“羲扬他们那边儿的事儿。取景儿的时候遇上山体滑坡,人都好,就是困在那儿了,今天就能救出来。”
陈肖听了稍微放心,“还能联络上么?”
“羲扬的手机还有电。我刚跟他通话。”
陈肖点点头,“那我干活儿去了。”
“陈肖!”腾跃叫住她,“给他打个电话,毕竟是生死攸关的时候……啊,没那么严重……”
“我知道。”陈肖点下头回办公室去了。
陈肖拿出手机要打电话的时候才发现她并不知道羲扬现在的手机号。有好一会儿,她就看着她自个儿的手机,不知道该怎么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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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骡子,挖出来了么?”羲扬递了瓶水给摄像导演,“一人一瓶儿,省着点儿。”
“没有。肯定毁了,就拖出个三角架子。”
“没关系。”羲扬收拾着摄影器材,“这台把刚才山体滑坡的瞬间都拍下来了,回头我卖给气象局、新闻局、灾情调查组……还有什么部门要买,我多拷贝几分儿,够你那一台摄像机钱了。”羲扬宽慰着失去“小老婆”的骡子。
“亲爱的!我要给你殉情。”
刘杨摸出最后一支烟,点上,抽一口,问羲扬:“要不?”
“不要。”
“救援什么时候来啊。”已经有人开始发牢骚了。
“要不咱往下走走看看?”
羲扬看了一眼说话的人,“在一经常发生山体滑坡和泥石流的山地方,能往高处走就往高处走,走到谷里就没命回家娶老婆了。”
“哎呦喂!我怎么就遇上这么个百年不遇的天灾哎!”
“这地方是常事儿。”
“是谁选的这破地方啊!?”
刘杨被他们嚷嚷的心烦,一瞪眼:“嚷嚷什么!再叨叨就当扰乱军心,军法处置!”
“骡子要被斩立决了!快给他未婚妻打个电话让她改嫁得了。”这帮人苦中作乐地跟着起哄。
羲扬站起来走到刘杨跟前说:“我跟骡子往前走走,看能走到哪儿,保不齐前面就有人家什么的。”
“恩,小心点儿。”
天色渐暗的时候羲扬和骡子回来了。“前面也有一处山体滑坡,把盘山公路堵住了。就是说我们现在被夹在当中间儿了。”
“大爷的!”刘杨也忍不住烦躁起来。
眼看傍晚了,虽然是夏天,但是大雨之后气温降了好几度,山区夜间温度还是低的,更糟糕的是他们现在一个个都是浑身湿透的。羲扬看见蜷缩在一颗树下的李桥,走过去,脱下背心搭在她肩上。
“谢谢。有烟么?”
“戒了。”
“怎么?”
羲扬避而不答,“起来稍微走动一下,会好点儿。但别走太快,得保存体力。”
“我想起我们在云南那会儿了,跟这差不多。”
“现在情况严重多了,上回怎么说还有个破房子。”
“你说我们要是都牺牲在这儿了,可怎么办?”
“留下生前身后名,只等后人评说呗。都归位了还能怎么办。”
李桥笑,“你总是那么乐观。哎,要是救援队不来了,或者情况更糟糕,你这个时候最想跟谁在一起?”
“你。”
“啊?真的?”
“还有更好的选择么?跟你总比跟刘杨死一块儿好。收尸的人还能给我个牡丹花下死的评价。”
“哈哈哈……你可真逗。这个时候你就没想起谁?心爱的姑娘没有?”
以为羲扬又会说出什么玩笑话来逗乐呢,可是他沉默了。李桥看着羲扬,光线已经有些朦胧,这让羲扬脸上的线条柔和了起来,她看到他的美,从眉梢到下颚优雅的线条,眉眼之间有着淡淡的冷漠。这个时候他的眼神稍显忧伤,却让他有了动人心弦的魅力。李桥伸出手去,隔着一段距离在空气中划着他的轮廓。“羲扬,是陈肖么?你以前跟我说起的那个姑娘,是陈肖么?”
“我跟你说过么?”
“她脾气不好但是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她做饭不好吃但是你让她做她就会给你做,她才32B但是腿长……”
“我说……我什么什么时候跟你说的这些?”
“意大利,博洛尼亚。你喝柠檬茶喝醉了,我们闲聊的时候说的。”
“我那天确实是不清醒了……因为柠檬茶?”
“为情所困。”
“听着真不爽。”羲扬站起来往刘杨那儿走了。李桥看着他笑笑。
“再打!多打几个电话,再不来就得在山里过夜了。”刘杨说。
“手机没电了!”
“我的也没电了,打了太多电话。我还没给我妈打电话呢。”
“别提你妈啊,不吉利。”
“我妈怎么不吉利了?”
“别提家人,一提家里人好像要留遗言似的。”
“死骡子你能不能说点儿我爱听的?”
“我现在又冷又饿,我说不出来好听的。”
刘杨掏出手机来一看也没电了,“谁的手机还有电?”
李桥:“我的还有三格。”
羲扬:“我的有电。”
“好,等会儿再打,现在重点保护你们的手机,以后全靠它。”
李桥走到刘杨和羲扬旁边蹲下,“你们说,等北京那边知道我们被困在这儿,谁会第一个打电话来。”
闻言大家都下意识地掏出自己的手机看。“大爷的!我手机竟然没电……”
刘杨用胳膊肘碰碰羲扬,“你不给你爸妈打电话报告一下?”
“让他们担那个心干嘛。”
“说实话你心里是希望的吧,陈肖要知道了这事儿会不会给你打电话?”
羲扬沉默了一会儿,“要知道现在也该知道了。”
“打个赌吧,我赌陈肖不会打电话来。你知道为什么么?有一回她给我打电话说协议的事儿,我让她找你,她说她没你电话!哈哈,人家没你电话!”
“我电话号码从来就没换过。”
“可是人家换了,人家不记得你的号了,不记得了!”
“你烦不烦啊!”
“我不烦,我烦什么啊,我都结婚了,进了围城喽!哎,赌不赌?”
一帮人在半山腰呆了一夜,前半夜还拌嘴抬杠挺精神的,到了后半夜基本上没什么动静儿了,体力已经消耗光了。李桥靠着树眯着眼睛看着羲扬坐在石头上,那姿势又好像是蹲着,看不清楚,只能看见他的手机屏幕一会儿亮起来一下,照亮他线条优美的脸。
第二天早上8点多,他们终于听见汽车开过来的声音。羲扬口袋里的手机震动,震了半天他还没动,刘杨打他一下,“电话!”“不想接。”刘杨伸手从他马甲的口袋里掏出来,“喂……你等着。”然后扔给羲扬,“我欠你一顿。”
“喂。”
“我以为你早就换号码了呢。”
“没,一直用这个。”
“移动的号码可以停用四年么?”
“我一直让人给我交费,我怕你什么时候打过来……就是个万一……我这人怕万一。”
“你以前什么都不怕。”
“是,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怕万一了……”
“……用我给你家里说一声么?”
“不用……你就说我已经被救出去了。”
“你没蒙我吧?”
“很快了,已经有人上来了。”
“那就好……我这就给你们家打电话。”
“你知道我爷爷家电话号码么?”
“知道。就是不知道我也能去报个信儿啊。”
“恩……改天吃饭,刘杨请客,我嬴的。”
“恩,你回来再说。”
“恩,我回去咱们从头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