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相逢犹恐是梦中(1 / 1)
她开始反反复复地做着同一个梦。
冰天雪地里,有五色的光芒在飞,一片一片,像垂坠的帘幕轻纱,华美而神秘。这光芒总让她觉得在哪儿见过,却又说不出来。
一觉醒来,华木樨定了定神,突然想起了那个天殒幻境,大雪纷飞的世界里,曾经也闪烁着这样的光芒。
是巧合么?还是她混乱了记忆?
虽然没有什么理由,但是自从那一束香草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她发现,她似乎又开始多多少少和那个世界扯上关系。
这让她惶恐,又让她隐隐期待。
也许是内心太过纷纭,她决定去哪儿玩儿一趟散散心。
在旅游论坛上百无聊赖地翻着攻略,华木樨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这世界上,能玩的地方真是不要太多,眼睛都看花了。
忽然几幅巨大的高清照片loading出来,一下子戳中了她。冰天雪地的北极苔藓区,湛蓝色的天幕上,五色的光芒如同帘幕,一片一片。
她并不是第一次看到极光的照片,可这几张照片太过奇异,和她在梦中见到的场景一模一样。
她有点恐惧,却又有点激动,可还是握着鼠标翻看那个帖子。那是一个看上去很寻常的旅游攻略贴,介绍的是在加拿大黄刀镇看极光的经历。
只是,发帖的ID叫,Morpheus。
Morpheus,希腊神话中的梦神,拥有改变梦境的能力。
华木樨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竟然会觉得这一切是某种暗示。在从小的唯物主义教育之下,这些充满灵异性质的巧合从来不会引起她的注意。可当她经历过那不可思议的一切之后,她居然开始相信,冥冥之中,也许真的有一双上帝之手。
忍不住礼貌地发了私信过去:你的照片拍的很美,不知道是用的什么拍的?单反么?
过了几分钟,对方回了几个字:「你梦见了它们。」
华木樨觉得自己的心被直直戳中。
手几乎无法敲击键盘,她战栗着回复:「你什么意思? 」
「你知道自己和别人不同。 」
她的心中汹涌起来:「你是谁? 」
对方发过来一句话,瞬间将她击碎:「你的爱人,依然在等你。」
依然,等她?
她感觉所有的血液都涌到了脑中,一时间被巨大的苦涩和酸楚包围。
「我该如何才能见到他?」她小心翼翼地敲下这几个字,心仿佛要跳出来。
过了一会儿,对方回复:「你的心是什么样子,这个世界就是什么样子。你需要做出选择。」
选择……选择……
她的心跳动的飞快,她发现自己竟然瞬间明白了这一切,也许,下意识里,已经有所期待?
「如果我做了选择,会发生什么?」
「你会看到,回去的路。」对方的回复语无波澜,然后头像变成了灰色。
无论是巧合,还是上苍的垂怜,华木樨觉得,她不能失去这最后的机会。
递了辞呈,卖掉了开不到两年的新车,将所有能变现的东西全部变现。
死党阿纯对她雷厉风行地做完这一切感到不可思议,半真半假地开玩笑问她:「小西,你是惹上了什么仇家,要细软跑么?」
她笑笑:「我要去一趟漫长的旅行。」
得知她要远行,很可能再也不回来,她的母亲拿着这张存了女儿全部积蓄的存折,一时间手足无措:「小西,你到底要去做什么?你不要爸爸妈妈了么?」
她眼圈微红,语气却平静:「妈妈,请原谅我。这三十年,我一直按照你们的想法活着,后面的日子,我希望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
「你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就是要抛弃你的父母么!你是这样做女儿的么!」她的母亲无法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悲愤得冲他大吼。
就是这句话。因为是女儿,所以她加之于她的全部都变成了理所当然,她在这理所当然里挣扎了三十年,她不想再继续挣扎下去。
「你让小西去吧,」一直沉默的父亲终于缓缓开口,「她是你的女儿没错,但她不是你的私人物品,她有独立的人格,你没有权利阻止她。」
「老华,你在说什么?」母亲惊叫出来,「你的女儿到底要去哪里?去做什么?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你都一点不在乎吗?」
「我当然在乎,」父亲长长叹了口气,「可是小西已经三十岁了,她是一个成年人,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他摇摇头,「我们父辈所经历的和她完全不同,其实从来都无法真正地理解她。」
她的母亲怔了好一会儿,终于掩面沉沉哭泣。
父亲一言,让她所有的坚强一瞬间溃败,眼泪越蓄越重,终于滚落。她觉得自己仿佛一个即将远嫁的女子,跪在父母身边,道最后一句珍重。
「小西啊,你已经长大了,即便爸爸妈妈,也没法永远陪在你身边,」父亲眼神怅然却温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无论你选择了什么样的生活,只要能得到你想要的幸福,就好了。」
她如此不孝,自私地做了选择,却无法对他们解释她所经历的一切,可她又清楚地知道,她对这个世界并没有多少留恋。站在这个时间点,她已经可以看到自己生命尽头的那扇门,只有她灿若星光的爱人,或许能成为这已然终了的生命里,唯一的未知。
飞机在跑道上快速地滑行,她任凭眼泪缓缓流下,看着这个世界在她的眼中慢慢变小,最后消失在云层之下……
加拿大黄刀镇,北纬20度以下,户外已零下三十度。
她离开了专门为观赏极光的游客准备的温暖木屋,一个人站在这冰天雪地里。郊外没有建筑也没有灯光,太阳已经看不到了,满天星光的冷凉神圣,犹如巨大的谜底,像极了星原的夜空。
她抬起头,目不转睛的盯着这神秘的星空,仿佛一个虔诚的信徒,等待着神祇的降生。
慢慢的,天空中开始出现了彩色的光带,一片片如涟漪,如纱幔,这光芒瞬息万变,最后竟然变得与她梦境之中一模一样。它温柔而华美,诱惑着她,召唤着她,回来……
她想起了Morpheus的话,如果她做出了选择,就会看到,回去的路。
她朝着这一片光芒跑过去。
面对着远方虚空之中突然出现的巨大吸引力,她不顾一切朝着那片虚空越跑越快。感觉周围的一切渐渐消失,远处白光乍现,她竟然像个孩子一般开心,那是死路,是生门,却是她重新来过的全部。
黄刀镇的夜晚,看极光的游客众多,没有人注意到她的消失。这个世界依然打着盹儿,然而它怀里有个顽劣的孩子,已经悄悄地逃离……
她又醒了。
一阵芬芳的桂花香飘来,她发现自己躺在销魂殿的那棵玉桂树下,雪白的花瓣落了满身,几乎将她覆盖。
仿佛她不是从那个世界归来,而只是在这树下酣睡,做了一个长长的梦而已。
这就是所谓的人生如梦么?
她静静起身,四处走着。笙箫默并不在殿中,偌大的销魂殿一个人都没有,蛐蛐的叫声,只让这里显得更加静谧。
「少来一天,师父不会发现的,销魂殿又没人,哪有那么多灰要打扫?」一个声音由远及进。
下一秒就传来他吃痛的声音:「轻点轻点……我又没说不扫……」
她缓缓转身,正对上舞青萝拧着火夕的耳朵上了销魂殿。
一切如昨。
「青萝,火夕……」她微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舞青萝瞬间呆住,火夕愣了半晌,不相信地揉了揉眼睛。
「你……你……你是……木樨?」他结结巴巴道。
她笑:「我回来了」。
舞青萝忽然就哭了,奔上去给了她一个熊抱:「你终于回来了……木樨……就差你一个……就差你了你知道么?」
妖神一战,所有人都复生,唯独她不在……
「师父找了你一百年,你到底去哪儿了?」火夕也眼圈微红。她总是这样,啪一下出现,又啪一下消失,什么解释都没有,打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木樨却傻了,一百年?
那个世界才过了三年,这个世界竟然一百年过去了么?
「师父呢?」她不禁问道。
舞青萝微微抿唇:「师父云游去了……」
「云游?去哪儿云游?」木樨有些惊讶。
舞青萝摇摇头,语气有些感伤:「师父每年都会出去云游,短的话十天半个月,长的话两三个月,他用了仙力掩身,谁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木樨忽然很心酸。
「这一百年,师父虽然从来不说,可是我们都能感觉到,他心里很苦。大家谁都不敢提,也不敢问,」火夕平时虽然不正经,此时语气却很认真,「木樨,你要再走,我们就跟你绝交了!」
「我再也不走了……」木樨郑重道,「只是,我回来的事,先别告诉任何人……」
「你不用担心,如果尊上和世尊知道你回来了,一定会很高兴的,」舞青萝微笑着宽慰道,「这些年师父有多难过,他们比我们更清楚,尊上和千骨都成亲了这么久,不会再有人为难的。」
木樨笑笑。
「对了,木樨,既然你回来了,」火夕永远都是那个一秒钟切换频道的人,「这儿就交给你了,我们就不来打扰你和师父了……」说着冲舞青萝挤挤眼准备开溜。
舞青萝拍了一下他的头:「就你聪明!终于可以偷懒了对吗?」
火夕哭丧着脸,冲木樨开始卖乖:「师娘,以后你以长辈的身份管管青萝吧,她老是欺负我……」
舞青萝一把揪住他:「还敢跟师娘告状?」
诶诶,等一下……
「谁是你师娘?」木樨立刻反驳道。
舞青萝一脸戏谑的笑:「师娘,我们都知道了,你不用不好意思……」
火夕作死附和道:「对啊,师娘师娘师娘……」
木樨无语,取笑她让他们特别有快感么?
自从她回来,打扫销魂殿的「光荣任务」很快就落在她的身上,舞青萝和火夕继续开始打酱油,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她刚成为他徒弟时的情景。
每天浇花,除草,喂那些唧唧喳喳的活物,给自己做吃的,还有,等着他归来。
舞青萝和火夕每天还是会上来陪她一会儿,顺便拿一些食材或者别的东西。虽然舞青萝说白子画和摩严不会相难,可木樨依然不愿意冒着可能撞到任何熟人的风险下殿。曾经那么愉快地撕逼过,现在让她坦然面对他们,未免太高看她了。
不过,尽管没有下殿,她却有足够地把握相信,大部分故人都知道她回来了。他们默契地都不来找她,好像集体挖了一个坑等她跳似的。可销魂殿的结界却不时响动,想都不用想,那些不自量力的家伙肯定在观微她,或者试图观微她。
真是图样图森破。
这天她正在喂画眉,忽然觉得背后有人上来殿里。
她的第一反应是那一对活宝,于是头也不回地随口说:「青萝,我看后山有些花都死了,你们帮我从殿下搬点新的上来吧?」
然而身后却没有回应。
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她瞬间僵住,竟然不敢转身。
他回来了……
她定了定神,鼓足勇气缓缓转身,果然看到他怔在销魂殿的门口,像座雕塑。
那个世界不过三年,这里却已一百年过去。一百年,人世间足够一场沧海桑田。
两个人就这么隔着半个销魂殿,互相愣了半晌,她终于跑过去紧紧抱住了他。
师父,师父,师父……
我回来了。
他面如死灰,感觉心头痛的要吐出一口血来,手僵在身侧,居然连抬手抱她的力气都没有。
她抬起头,泪流满面的看着他,轻轻抚摸着他的面容。他依然俊美清逸,可是整个人却已显出沧桑之感,脸上有很淡很淡的青色胡茬,抚上去微微阻碍。他直直看着她,没有表情,目光却如缓缓开冻的冰河深渊,她一脚跌进这深渊里,便再也逃不出来。
「师父……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她又哭又笑,一遍一遍对他说,生怕他不能相信。
他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缓缓呢喃了三个字。
「我恨你……」
整整一百年,你终于回来了,你还敢回来……
小西,我不能原谅你,我不会原谅你……
木樨觉得自己的心抽痛了一下,他终于还是生气了,记仇了。
她微微踮脚,凑到他的耳边,轻轻回应道:
「师父,我爱你……」
你有多恨我,我就有多爱你。
他的双手突然大力收紧,狠狠地将她揉进怀中。
肩头和骨节传来剧烈的疼痛,他的手几乎将她捏碎。可这疼痛教她如此安心,这一切再也不是幻觉,也不再是梦境,她是真的回来了,真真切切被他抱着。
他找寻着她的唇,重重吻住她,贪婪地、凶狠地,直到最后嘴里一片腥甜。
她紧紧勾住他的脖子,就算这是囚牢是暴风骤雨,她也不会再逃开。
他将她囚禁在销魂殿整整三天。
寝殿被他设下厉害的结界,青色的光芒在头顶寂静地闪烁着,里面的声音传不出去,外面的探知也不会进来。
他犹如野兽一般操纵着她的身体,好像要讨回这百年之中失去的一切。
她被他困在卧榻之上,没有仙身也没有妖力,她无力反抗,惊叫呼喊求饶都没有任何意义。在这地狱般的交合中,她起初还能分辨晨昏变换,听到夜半更漏乍长,可到后来,她已经无力再去分辨什么。这个世界由他决定,他是天神也是魔鬼,她被他牢牢控制,索性放弃了挣扎,将自己完全交付给他,任他索求。
这是她抛弃了那个世界的一切所换来的时光回转,她不会后退,也无路可退。
销魂殿,这一刻,终于名副其实。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相爱到极致,他们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缓解内心的恐惧与焦灼,她是,他亦是。除了彼此的身体和灵魂,他们两个人再没有更贵重的东西,可以为这一场爱情献祭。
三天三夜,销魂蚀骨,是暗无天日的表白,也是永生不悔的契约。
第四天凌晨,他终于决定放过她。她体力不支,已经昏睡过去。
看着她浑身红红紫紫的吻痕和印记,他终于有了一点安全感,确认她不会再离开。
失去的理智重新回来,他顿觉后悔,她只是凡人,他对她下手实在重了些。
笙箫默将青色的结界撤去,起身把她抱起来,替她清理了一片狼藉。她软软地靠在他怀中,沉沉睡着,没什么太多知觉。
将她重新放回榻上,他手心聚了仙力,缓缓覆上她的额头。
感觉到她的体力慢慢回转,他轻轻叹了口气,这一百年他活得实在太过煎熬,想到她曾经那般欺骗他,他顷刻间就失了分寸。
等她醒来,他会道歉。
木樨感觉到隐隐有光芒在她眼前晕开,她支起眼皮,侧身看到了阳光照进窗棂。
他逆光躺在她身侧,静静看着她,嘴角微翘,表情却认真。
她此刻只觉全身酸痛,然而体内似乎有了仙力在流淌,手指有了点力气,身体却还是如僵死一般。
她望着他虚弱地微笑了一下,声音嘶哑:「还生气么?」
他有些好笑:「如果我说还生气,你确定自己还能承受么?」
「如果你一定要,我不会反抗……」她有气无力,眼神却柔软。
他将她轻轻揽在怀中,诚然道:「小西,是我不好。」
安心地蜷在他怀中,她忽然抬头看他,认真道:「师父,这次我不会再走了,」她轻轻垂下眼,「就算你有一天离开我,我也回不去那个世界了。」
「不可能有那一天的。」他盯着她,语气笃定。
「未来的事谁知道?」她理智还在。
「为师活了一千多年,在你之前什么人没见过,也没对谁动过半点心,你在这六界怎么会有敌手?」
她想反驳,却被这诡谲的逻辑绕了进去。
好像,挺有道理的。
见她一瞬间迟疑,他突然伸出手,凝一道光芒,在她的肩膀上点了一下。
她只觉一股火烫的气息「嗖」的溜进身体,然后就消失了。
「你……做什么?」
他狡猾地笑:「这是我的仙印,以后无论你去哪儿,我都能瞬间到你身旁,把你抓回来。」
她无语,感觉自己再一次走眼了。
「那我若是离开了六界……这仙印还有用么?」继续作死。
他勾住她的下巴,一字一顿,像承诺也像诅咒:「我会在你离开前的瞬间把你捉回来,囚禁在这里,你这一生,都不要再想出去了。」
「那你会陪着我么?」
「嗯,会。」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