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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鱼沈雁杳天涯路(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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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千骨紫衣华服,美得馥郁靡丽又清冷,凌于长留海面。

「白子画!我身上这一百零三剑十七个窟窿满身疤痕,没有一处不是拜你所赐。十六年的囚禁,再加上这两条命,欠你的,我早就还清了。」她语气凄艳、绝望如死,「断念已残,宫铃已毁,从今往后,我与你师徒恩断义绝!」

比起十六年前的地动山摇,这一次,是真正的六界涂炭,妖神出世。

云宫富丽而冰凉,花千骨有点慵懒地躺在卧榻上,竹染站在身侧,殷勤地为她斟茶。

如今她洪荒之力在身,却不知为何,提不起任何对六界万物的兴趣了。

「神尊,霓漫天和摩严都关在刑牢。敢问神尊希望如何处置?」

「霓漫天?」花千骨漠然抬一下眼皮,终于有了点精神,语气残酷入骨:「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遵命!」竹染邪气的挑眉,「那摩严呢?」

花千骨垂下眉毛,继续寐着:「你们父子的事,我不关心。」

竹染嘴角翘起,这正是他最满意的答案。

摩严被几根铁链吊住手脚,刚刚脚面离地。

竹染一脸欣赏的表情看着他,微笑:「摩严,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你杀我娘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今日?」

摩严咬牙瞪着他,语气毫不留情:「如果让我再选一次,我依然会选择杀了她。」

竹染突然伸手,一杆长剑变在手中。

「加害者感受不到受害者的痛苦,所以才能那般大义凛然,觉得受害者都是罪有应得……」他猛然一剑狠绝地刺入摩严腹中,剑尖从他的身后穿出来,顿时血流如注。

摩严一口血吐出来,痛得皱紧了眉。

「这一剑,是替我娘刺的,」他将剑一把拔丨出来,他疼得又是一抖,「现在,你能不能感觉到一丝她曾经经历的恐惧……和心寒?」

竹染再变出一根半尺长的铁钉,未等摩严反应,他将钉子突然摁进他的肩膀,生生扎透了他的肩,从肩胛再穿出。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袍子。

铁链被扯得叮铃作响。

「当年神尊受消魂钉,便是这样的感觉,」竹染再将钉子拔丨出来,鲜血溅到他的脸上,「此刻,你可感同身受?」

「畜生……」摩严疼的牙齿都在打颤。

竹染一笑,铁钉再次残忍地扎入他另一侧的肩膀。

「这次,是为琉夏……」

扔了铁钉,竹染轻轻挥手,只听巨大的木质机械吱呀吱呀地转动起来,摩严发现拴住他手脚的铁链开始一点点拉紧。

「这是我仿你的七绝阵为你量身打造的,」竹染笑如鬼魅,「只要我不让你死,你就可以生不如死……」

绞索慢慢转动,铁链深深勒进他的肉里,将他一点点撕扯着。

「刀若没有扎在自己的身上,人便常常忘了自己是谁……」竹染眼中无一丝怜悯,手指微动,绞索渐渐收紧,剧痛折磨着他。

摩严一开始还能咬牙忍住,后来终于无可遏制地惨叫出来。

那一刻,竹染忽然理解了花千骨,原来这世间,他们都再无牵绊,只能靠着对一个人的恨和折磨活着,找寻一点毫无意义的意义。

都一样的残忍、可怜,又可悲……

「竹染护法,神尊有请。」一个妖魔躬身来报。

摩严跌跌撞撞地返回长留。

虽然被刺的外伤已经不再流血,可他已然伤筋动骨,浑身剧痛不已,忍不住跌倒在石阶上,半天起不来身。

不止是内伤深重,更是精神上无比的绝望。白子画被歃血封印反噬,一介凡人却自愿将他换了回来,花千骨本就对他抱了不伦之心,刚才在他面前已是举止轻佻。此刻白子画落在云宫,还不知道被那孽障怎样侮辱。

与洪荒之力比起来,他身为堂堂长留世尊,竟卑贱犹如蝼蚁,死不得,救不得,任人欺凌。

忽然感觉身后有人扶住他,恍神之间,一股清正的仙力汩汩输入他的身体。

摩严回首,怔住。

那是离开了十五年的笙箫默。

「师弟……」

他回来了。

笙箫默脸上看不到什么表情,目光也不看他,只是专注地为他输入仙力。

随着仙力流淌,摩严感到身体的痛楚减轻了不少。

他以为他们都恨他,可白子画去换了他,笙箫默回来救助他。

他们终究没有真的恨他……

「师弟,子画他……」摩严哽咽着,再说不出半个字。

「师兄,我知道,我会和你一起守在这里。」他语气平静却笃定。

笙箫默将他搀扶起来,随他慢慢走回长留,再不发一言。

「白子画,我以□□义诅咒你,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不老不死,不伤不灭!」

花千骨的身体和魂魄散作千万片往神器飞去,最后却终于被竹染以性命为代价,用禁术强行收住了一魄。

这么多年,因为妖神出世直接和间接死亡、破灭、受伤害的人或事物,全部都退回了原点。大地、山川、冰河万物又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仿佛之前那一切从未出现过。

白子画几欲堕仙,在那一束微光被杀阡陌收走以后,发疯一般化风追去。

摩严眼见竹染化为银光散去,却阻拦不及,心口痛到几乎窒息。

笙箫默心酸无比,静静地站着,看着这个世界死而复生,然而很多人、很多事却再回不到当初。

这万物复苏、众人欢呼雀跃之下,竟只有长留三尊,苦痛依旧。

他记得,她第一次告诉他关于她的真相时说,你们所有的希望都会落空,你们最想避免的事情已经发生或者即将发生,可惜你们无从知晓,也无力阻拦。你们耗尽心血的努力,换来的只是一场徒劳。

所以,她唯有静静做一个旁观者。

这就是……她对他说的结局吗?

如今,他真正听懂了一切,却发现,他自己也和她一样,真正成了旁观者。

幽若继任了长留掌门。摩严因为竹染之事,好几天把自己关在贪婪殿,不愿出来。

这日,笙箫默缓缓上了贪婪殿。

挥开殿门,摩严一身玄色,痴愣愣坐在殿里冰凉的台阶上,手里握着一个已经熄灭的验生石。

那是竹染的验生石。

「师兄……」他走近,唤了他一声。

摩严无力抬眼,脸上有凝干的泪痕,双目严重充血。原本乌黑的发,一夜之间,已有些斑白。整个人犹如枯槁。

笙箫默无声地叹息,人生最苦,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实在是受了太大的打击。

他掏出一个琉璃瓶递到他眼前:「师兄,这是竹染的血,我事先收了一些来,」他顿了顿,「若你愿意,总可以找到复生之法。」

摩严怔了一下,仿佛触电般捉住了那个瓶子:「你说这是……」

原以为那个傻孩子已魂飞魄散,如今得知他尚有一丝生气留于世间,摩严欣喜若狂,更多却是震惊:「师弟你怎么……」

笙箫默淡淡道:「木樨她……早知道会发生这一切,走之前……托我给你留一点希望……」

摩严心里顿时抽痛了一下,有些哽咽:「那孩子……她怎么样?」

笙箫默眼底是一片浓烈的悲伤:「她已离开十多年了……」

离开?

「她……她去世了?」

笙箫默静静道:「我不知道……我找不到她……」

再不多言,起身离开。

偌大的销魂殿,入夜却没有掌灯,在黑夜里如此静谧,仿佛不存在一般。

舞青萝和火夕大多数时间在殿下,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很长时间,笙箫默总是这样一个人待着,坐在一片漆黑中。

人对于太痛苦的记忆,似乎会选择性的遗忘。

她刚刚离开的那几年,他不能睡觉,不能入定,却仿佛被人封印了记忆一般,记不起她走的那日发生的一切,连她的样貌在脑海中都是模糊。

直到过了快十年,他才开始慢慢想起那天。

不怪他想不起,那一日,和他们一直在一起的那些时日,几乎没什么不同。

她做好了晚饭,等他归来,还拿出了自己酿的酒,与他小酌。

微醺正好,她靠着他撒娇道,师父,吹一支箫曲吧,忽然想听了。

如今想来,那也许是一个暗示。

可平日里,她偶尔情绪上来,也会这样要求,所以他并未觉得有什么异常。

他吹了一首悠长清婉的曲子,绵绵音律,飘入星原的夜空。

可这一曲罢,他侧头,却见她已眼眶微红。

她一直多愁善感的女孩子呢。

他心下流淌过一片温柔。

她却忽然抽出头上的发簪,一头长发披散下来,凌乱的绕在肩头。侧头望他,脸颊微红,目光意乱情迷。

他无法遏制地覆身吻上她的唇,她顺势勾住他的脖子。唇齿流连之间,他头上的玉簪却突然被她一把拔掉,一头青丝瞬间散开,遮住两人的视线。

她弹落了烛火。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月光如水,寒星如缀,他骤然失去空间感。

后来想来,怕是她眼中有泪,只是不忍被他看到。

酒香弥散,催动着情潮汹涌。

他们都披着发,如同远古的先民,虔诚地进行着最古老的仪式。

亦如他们曾经无数次的缱绻缠绵一般。

她无声地诱惑,欲拒还迎,比往日更放肆,风情万种。

他疯狂酣畅如野兽,对她的浓烈深情无论索求多少次都不减半分。

他那么幸福,那么天真,以为这只是一生一世的一个寻常夜晚。

最终的沦陷前,她贴着他的耳边呢喃,我爱你……

我爱你……

原来竟全是离别。

所有快乐的、忧伤的、温暖的、绝望的、惨烈的、欣慰的……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那夜沉沦之中,他隐约听到从遥远的地方,有人幽幽地唱起一曲相和歌,仿若梦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如三月兮……

这个梦如此美满,以至于他毫无防备,完全未曾读懂深藏其中的悲伤。

原来,耽于梦中的人,一直都是他。

待他再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

身旁已空,屋内一切如常,她的珠钗、耳坠、发梳,还有那件丹色的华服,什么都还在。

唯有榻边的雕花金兽,燃尽了最后一缕迷香。

他心如撕裂,下意识里已明白过来,她回去了……

发疯似的奔出星原,他大声呼喊她。

小西,小西!

人走茶凉,日落风起,偌大的星原,只有他的声音来来回回荡漾。

好像她曾经,在这里找寻他一般。

一场又一场的轮回,又像一次一次的债,永远偿不到尽头……

直到蓝雨澜风静静走上来,将一个卷轴和一个传音螺递到他面前。

「她与异朽阁做了交易,救你脱离紫魇宿主的身份。代价是她替你成为紫魇宿主,永远地离开这里。」

出离六界,天人永隔。

那卷轴上黑漆漆的八个大字,像乱刀一般刺入他的眼睛。

他死死捂着胸口,「扑通」一声跪在这苍凉而空旷的大陆上,几乎昏厥。

原来,原来。

整整三年,整整三年!

可她怎么能这么冷静?怎么能这么狠心?居然一个字都不曾吐露!一个字都不说!一个字都不说!

他撑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血液全部逆流,只觉眼前一片漆黑,再不见日月。

若她还活在六界,无论天涯海角,就算掘地三尺他也能找到她;若她入了轮回,忘记世事,他哪怕杀入冥府,逆天改运,守着她囚禁她,一世不够就两世三世……只要她还在这里,总有一天,她能回到他身边。

可她回去了,回到那个他根本无从理解,连入口都不知道在何处的世界……

他怎么找她?他该去哪里找她?

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我爱了你,守了你,放弃了一切,你却一声不吭地消失了……

你说,在这个世界,你只有我一个人。

可到头来,被留下的,却是我。

小西,你怎么敢这样骗我?你怎么敢!

小西,我恨你!

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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