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仙牢夜奔(1 / 1)
恍惚间,木樨感觉有人把自己像米袋子一样拖在地上走,有人说话的声音,铁门的声音,锁链的声音。最后四周安静如死地。
腰以下已经没有知觉,只感觉地面很凉,寒气贴着下腹渗进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在昏迷与醒来的空隙间,隐隐约约感觉有光。
忽然响起细碎的铁门开合的声音,有脚步声靠近。
是谁,还要拷问她吗?
迷迷糊糊却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收进来。
虽然睁不开眼睛,木樨还是只凭味道就可以认出笙箫默来。她是调香师,嗅觉较常人灵敏,他只用她调的无味香,周身衣衫只有他自己的味道,没半点杂质。
「师父……」她气若游丝,用手摸索着他。
「小西,是我……」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声音有些颤抖。
他将她侧身抱着,温暖的仙力汹涌地渡入她的身体。
浑身的血液终于重新流淌起来,伤口开始缓缓愈合,却恢复了尖利的疼痛。
「疼……」她本能地偏头朝这个怀抱钻进去,眼泪无声地淌下来。
感觉他用自己的脸贴了贴她的脸:「别怕,师父带你出去。」
下一秒身体就被他抱起来,然后铁门震了震,依稀听见有人倒在地上的声音。很快,清风拂面而来,他的衣袂擦着她的耳边。她昏昏沉沉抓着他,好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过了一阵,突然这个怀抱将她送了出去,被一双有力的臂接过来。她像一个婴儿似的本能推拒,抓着他衣服的手不肯松,然后她听到他唤她:「小西,听话……」
「不要……」她皱着眉拒绝。
他的手轻轻放在她的额前,青光闪烁,她眼皮瞬间感觉无比垂重,又睡了过去……
再睁眼,映入眼帘的一方鱼白色的帐顶。
木樨动了动身体,四肢有了力气,伤口也不痛了,就是头还是重重的……
「醒了?」湖蓝色的身影上前将她扶起来,递来一杯温热的茶水:「先喝点水。」
木樨定睛一看,惊诧不已:「少谦?」
陵阳少谦无谓地一笑,扶她侧身靠着:「看到我很惊讶吗?」
「我……我怎么会在这儿?这是哪儿?」木樨不知所措,开始努力回忆,她不是在戒律阁吗?不对……仙牢……
「这里是永州城的一间客栈,距离长留已经六七百里了。」他耐心解释。
六七百里!
「怎么可能?我刚才还在戒律阁……」木樨瞪大了眼睛。
「刚才?」陵阳少谦哭笑不得,「我们离开长留飞了快两天了,你还以为只过了一会儿吗?」
啊?
木樨僵住。
怎么可能?
不对……是师父……
看着她困惑的目光,陵阳少谦无奈叹气,还是把来龙去脉解释了一下:「你师父前不久突然给我飞鸽传书,让我务必速来长留把你带走,信写的急迫不已,我赶紧过来了。结果刚到长留才知道,你受了重刑被囚禁起来。你师父破了仙牢,强行把你救出来交给我,我这才带着你连夜离开长留。 」
原来,真的是师父……
「木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弄得这样的地步?」见她一副神思复杂的样子,陵阳少谦忍不住问道,「儒尊也不说原因,只道让我带你走得远远的,别回去就好,我简直一头雾水。」
木樨斟酌了片刻,郁郁道:「我盗了他的凤鸣箫,闯了长留禁丨书阁,被摩严抓到了。」
「闯长留禁丨书阁?」陵阳少谦更懵了,「你要做什么啊?」
木樨垂下眼帘:「这事儿说来话长,我现在没法解释太多,」顿了顿,像下定了决心似的抬起目光看着他,「少谦,我不能跟你继续走,我得回去。我师父他现在可能很危险,有些事情我必须让他知道。」
「回去?你疯了吗?好不容易跑了这么远,你还要回去?你知道你回去是什么结果吗?」陵阳少谦大喊道。
她一时沉默。
陵阳少谦微微皱眉,突然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木樨,你跟我说实话,你闯禁丨书阁是不是为了笙箫默?」
她一下子怔住,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他似乎猜到她的想法,一字一顿毫不掩饰:「盗了他贴身的武器,还闯了禁丨书阁,换做旁人就算不上诛仙柱,起码也是天牢地牢三五十年,你冒这么大的风险,肯定不是小事。他明知道你闯了祸,还不惜破了仙牢救你,把你送出长留,这事儿断然和他有关系。」
她哑然,连反驳都不能。
陵阳少谦看她这样,心下已明了的差不多,语气有些挫败:「我原以为只是你爱慕他而已,没想到他对你居然也到这般地步……」
「少谦,你别说了……」木樨心头一阵钝痛,侧开脸不再看他。
仔细回想,在朱木宴上笙箫默那般护着她……他前脚刚对她表露了心意,笙箫默后脚就请辞离开……相赠玉凌珏时他奇怪的反应,连拂安都看得出来……
陵阳少谦心里一阵凄凉,原来那次,他只猜对了一半。
顿了半晌,他才晃过神来,语气却严肃:「木樨,你听我说,这件事会把你们两个人都陷入绝境的。趁着现在你逃出来了,千万别再回去送死了!」
「少谦,我感觉很不好,我觉得我师父可能……」她皱紧了眉头,却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字眼说完这句话,「我知道这听上去很荒谬,但是我现在必须见他。」
「你别再犯傻了!」陵阳少谦有点怒了,「笙箫默他费尽心力救你出来,不是让你再回去自投罗网的!你这样做,岂不是辜负了他保全你的一番心思?」
「我……」木樨一时说不出话,嘴唇抖得厉害。
是啊,他救她出来,定然不是容易的事,即便是长留三尊又如何?到底是没法对九阁长老交代。
顿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仿佛自言自语:「他想保全我……可知我……我也是这样对他……」她自嘲般摇摇头起身,「如果他因为这件事受到任何伤害,我绝对没法原谅我自己……」
「两个疯子!」陵阳少谦恨铁不成钢似的狠斥了一句。
终究还是不忍:「既然笙箫默把你交给我,我不能让你独自赴险,」他长长地叹口气,「就算你要见他,也不能回长留。这样吧,我们去瑶歌城。那里距离长留最近,无论藏身还是打探消息都容易些。」
木樨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少谦,谢谢你!」
陵阳少谦只是怅然。
太阳缓缓落山,瑶歌城的一间客栈里,木樨一下下拨弄着烛火,手里冷一阵暖一阵。
陵阳少谦出去大半天了,说是去打探消息。为了安全,他不许她露面,她只能心急如焚地留在客栈等信儿。
直到余晖尽褪,一阵匆忙的脚步踏破了客栈回廊的寂静。
门被推开,陵阳少谦身后跟着三个人,皆戴着石青色的帷帽。三人入室内关好门,才掀开遮面的罗帷。
「青萝!火夕!怎么是你们?」木樨惊讶不已,「这位是?」第三个人很眼熟,可名字在嘴边,却叫不出来。
「蓝玉山庄姬玄铭,与姑娘在南灵仙域的朱木宴交过手。」男子一身竹褐色长袍,拱手道。
木樨恍然。
陵阳少谦关好了门,这才望着她肃声道:「木樨,我有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他沉吟片刻,「你师父昨夜离开长留了。」
「你说什么?」木樨愣住。
姬玄铭道:「先父与贵派礼义阁虚舟长老是故交,我才打探到消息。儒尊给另两尊留了书信就离开了,观微都找不到他。这件事目前除了你的这两位同门,只有两尊和九阁长老知道,其他人并不知道。现在整个长留都传言你背叛师门、勾结妖魔,世尊已经秘密派了弟子四处在抓捕你,恐怕连瑶歌城也不是你久待之地。 」
舞青萝过来一把抓住木樨的手,语气焦急:「木樨,你和师父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你突然就被关进仙牢了,又怎么会在这儿出现?还有,师父为什么突然离开长留?」她整个人都混乱了。
木樨无从回答她,只是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整个人仿佛落入冰窖。
火夕平日虽然玩闹,这会儿听了这些,又看了众人的表情,心里也猜了个大概,忙拉拉舞青萝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问。笙箫默失踪,木樨被整个长留追杀,可想而知事情严重到什么程度。
屋内一时安静的可怕,连门外树叶的沙沙声都听的清晰。
陵阳少谦想了想,还是郑重道:「木樨,我看你还是跟我先离开这里吧,玄铭兄他们如果有了消息,传递给我们就是,你在这里风险太大了。」
木樨一直不吱声,听了他这番话,眼神定了定道:「少谦,明天一早我要去一趟异朽阁,他们肯定知道师父在哪儿。」
「异朽阁?异朽阁虽然知晓六界之事,可那是要讲代价的。你有什么资本和他们交易?」少谦皱眉。
木樨眼神沉静:「起码你得让我去试试。就算付出代价,我也得找到他。我不能这么糊里糊涂的看着他失踪。」
「木樨!」少谦彻底怒了,「你见到他又能怎么样?你们隔着师徒之名,根本不会有结果的!你这么不管不顾,除了送上性命,没有任何意义!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 」
舞青萝和火夕听到这一番对话彻底怔住。
什么叫「隔了师徒之名」,什么叫「不会有结果」?
「你……你们……什……什么意思?」火夕结结巴巴问道。
木樨看着少谦,冷绝一笑:「你以为,我找他是为了和他在一起?」她怒从中来,冲着陵阳少谦大吼:「陵阳少谦,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闯禁丨书阁?我告诉你,我师父身上带着紫魇,那是和洪荒之力齐名的力量!那东西不在你身上,你永远都不能感同身受!」
「你……你说什么?和洪荒之力齐名的力量?」舞青萝吓呆了。
木樨痛苦地叹息,却被生生逼出了眼泪:「师父千年修为,却被那力量折磨的生不如死理智全无,半点反抗之力都没有!你们若见过一次,我看谁还能在这儿无动于衷地说!大!话!」
所有人都被这一连串的真相击的说不出话,陵阳少谦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木樨因为愤怒大口大口的喘气,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她转向愕然的舞青萝和火夕,缓缓道:「青萝、火夕,我知道你们心里一定有很多疑问,未来有机会我会对你们解释。看在我们同门一场,今晚所有的一切,你们千万不能对任何人说,等我找到师父再说,好吗?」
舞青萝和火夕已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两个人郑重地点点头。
「姬庄主,青萝和火夕都是我的同门,麻烦你帮忙将他们送回长留,这件事,别把他们卷进去了。」木樨对姬玄铭躬身行礼,如是托付道。
姬玄铭点点头,却还是忍不住建议道:「木樨姑娘,你说的这件事非同小可,难道不应该告诉尊上、世尊以及九阁长老,请他们一起想办法吗?」
木樨摇摇头,眼神悲凉 :「师父的实力不在尊上和世尊之下,那些人若有办法,他也不至于做这样的选择……」
姬玄铭无言,沉重地点点头。
送走了三人,木樨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房内,唤出素阿剑。她的手指轻轻抚过剑身上青白色的光芒,目光温柔,犹如看着自己的情人。
陵阳少谦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你真的决定了?」
木樨点点头,望着他半晌,终究还是歉意的一笑:「少谦,对不起,刚才不该迁怒于你。」
陵阳少谦摇摇头道:「木樨,还记得那天我对你说的话吗?」
她心里一沉,幽幽道:「你是想说,一语成谶了吗?」
少谦苦涩地一笑:「我只是后悔,」他恍惚的笑笑,「后悔没能早一些认识你。」
其实,我后悔的,是你先喜欢的人,不是我。
木樨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也不再应声,只是盯着素阿剑出神。
突然间素阿剑开始嗡嗡地震动,很快这震动越来越厉害,紫色的光芒瞬间剧烈地闪烁起来,剑气凛冽,开始排斥她的抓握,随时要从她的手中脱出。
「遭了!」木樨赶紧双手握住素阿剑,心一下子揪起。
那个力量又出现了!
陵阳少谦看到木樨一瞬间变了脸色,忽然无比艰难的握住那把剑,而原本青白色的剑身开始冒紫光,他惊诧不已,急忙上前扶住她:「你怎么了?」
「师父身上的那个力量……又出现了……每次出现……素阿剑……就会这样……」木樨因为力量耗费连话都说不完整,双手颤抖,几乎握不住剑,身体被剑气带着「扑通」跪倒在地上。
陵阳少谦见状,伸手希望帮她一起握剑,可手还没碰到剑身,突然被巨大的紫光重重地震开,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少谦,你别过来,素阿剑认主,会伤到你……」木樨上气不接下气道。
素阿剑开始失控般在房间中乱飞。木樨紧握着不肯松手,整个人被它在坚硬的地面上拖来拖去。
「你松手啊!」陵阳少谦不能近身,急的冲她大叫。
「我不能松……」她咬着牙,任凭素阿剑将自己来回拖行。她知道笙箫默现在定然是力量发作痛苦不堪,若是将剑放开,他的力量必定暴走,后果不堪设想。
陵阳少谦心下不忍,却又无法靠近,情急之下捏了一个水诀,原本坚硬的地面瞬间滚起溪流般的浪花。浪花跳跃着,仿佛软垫一般围绕着她,保护她不受到任何摩擦和撞击伤害。
终于素阿剑停止了震动,缓缓落下来,在离地半米高的地方悬浮横住。木樨整个人几乎瘫在地上,半天缓不过来。
陵阳少谦这才上前,将她从地上扶起来:「你怎么样?」
「我没事,」木樨摇摇头,却发现素阿剑并不像往常那样回到她手中,而是这样一直悬浮着,好像……好像在召唤她上剑。
「素阿,你怎么了?」木樨心中一动。
素阿剑干脆变成平日御剑时的大小,缓缓飞到她面前停下。
木樨迟疑了半晌,忽然仿佛明白过来:「素阿,你是不是知道师父在哪儿?」
素阿剑的光芒一明一暗地闪烁着。
木樨欣喜地站起来,一脚踏上剑。大门破开,素阿剑带着她「嗖」地飞出去。
「木樨!」陵阳少谦一时完全没反应过来,见她飞远,只得赶紧唤出自己的金睛蓝凫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