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心动(1 / 1)
摩严在销魂殿里来来回回的踱步,转头间看到笙箫默抱着木樨御剑飞来,落在殿前,不禁皱眉:「师弟,你这是……」
笙箫默少有的严肃:「七杀今日抓了三个长留弟子,温修长老的弟子谷风和景瑶已经遇害,」他看一眼怀里的人,「还好她用香味留了踪迹,我及时赶到,只受了皮肉伤。」
摩严见木樨灰头土脸,身上被笙箫默的衣服包着,语气凝重道:「七杀昨夜也绑了两个弟子,今早被发现剥了皮扔在长留山门口,这已经明摆着是挑衅了。我和子画正要商议此事,你也一起吧。」
笙箫默点点头:「待我把她安顿一下。」随即抱着木樨往内殿走去,舞青萝和火夕见状,赶紧跟上。
摩严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什么,可还未等他捕捉到便消失了。
木樨缓缓睁开眼睛,忽然闻到了不同于她房间的气息,她猛地瞪大眼睛。
这、根、本、不、是她的寝殿!
「醒了?」懒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木樨费力的偏头,看到那个青衫的身影坐在几案前,很悠闲的正在写什么。
所以,她是睡在笙箫默的寝殿?
木樨一个机灵想要坐起来,却牵到了右肩的伤口,她被迫躺回去,疼的龇牙咧嘴的。
诶,居然连身上的衣服也被换过了?!
笙箫默慢慢走过来,将手背搭在她的额上,木樨只觉得一股温热的力量在额前流动,然后笙箫默缓缓抬起手,柔声道:「觉得好些了吗?」
「我的衣服是谁换的?」木樨有点心虚地问道。
「你浑身是伤,我让青萝帮你清理了伤口,给你换了干净的衣服。」笙箫默淡淡道,却忽然好像反应过来了什么,眯着一双狐狸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反问道:「你以为呢?」
木樨的脸「腾」的烧红,心里默默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那,那师父为什么不把我送回寝殿?」
笙箫默微微偏头,笑的让她毛骨悚然:「我也想知道,是谁昨晚抓着我的袖子不让我走了,嗯?」
啊!
木樨心里警铃大作,迅速调开了低下头,仔细回想昨天的场景……好像想起来了,她回来以后一直怕的发抖,哭得迷迷糊糊的,后来,后来好像是睡着了,似乎,还做梦了,梦见外面漆黑一片,头顶狂风暴雨,她打了一把青色的伞,风大的随时都要把伞刮走,她怕得不行,只能死死的攥着伞柄,整个人都蜷缩躲在伞下面……
所以,那其实是笙箫默的袖子?!
原来自己才是不纯洁的那个!
木樨真恨不得有人把她打晕,让她能不再如此难堪的面对笙箫默。上天……连毕业散伙饭这种「横尸满地」、「意外频出」的场合,她都不曾失态过,如今真是,哎,越活越回去了……
她干脆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一动不动装鸵鸟。
笙箫默很满意地看着她憋着尴尬至极的表情装睡,似乎也没继续追究,转身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木樨听见雕花门开合的声音,他的脚步又紧了,有什么东西小心的放在了她身边。
「别装睡了,起来吃点东西吧。」慵懒的声音,却毫不留情把她的小伎俩戳穿。
木樨本来就是薄皮大馅儿,被他这么一说,整个人都要爆了,连装睡都装不下去了,只能睁开眼睛,一脸愤怒的看着他。
笙箫默也不戳破,小心的把她扶起来,把一碗清粥端过来,勺子递给她。
木樨看看旁边的小菜还有一小盘看上去挺有趣的小点心,有点惊讶:「这是你做的?」
笙箫默勾勾嘴角:「那不然呢?」
木樨不敢再对着他的目光,因为右肩受伤,只得勉强抬起左手拿勺子吃,可惜她早就习惯了右手握这些筷子啊勺的,左手反而成了反手,加上身上有伤,喝一勺粥居然也如此费劲,那左手颤颤巍巍跟脑中风似的,一勺粥到了嘴边竟然抖得只剩一点米汤了。
「好了好了,」笙箫默实在看不下去,嫌弃地接过勺子,舀了一勺喂到她嘴边。
木樨怔了一下,忽然没了表情,只能低下目光不动声色吃了那勺粥,一时竟无话。
笙箫默看着她又是那一副诚惶诚恐、低眉顺眼的小模样,嘴角的笑又快绷不住了,他现在已经越来越摸出她的规律了,这丫头似乎很受不了别人对她好,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喝了几口后,木樨忽然不吃了,鼓着腮帮子努力咽下了嘴里那一口,笙箫默还以为她要说点什么感人肺腑的话,只听她憋了一口气,道:「来,来口菜。」
笙箫默差点把碗掉地上。
自从伤好以后,木樨好像受了刺激似的,越来越多的时间把自己关在调香室里面。那个有着小水洼的小空地上,很快被她晒满了奇奇怪怪的香草和药草。
人说,鬼门关走一遭,便会重新认识这个世界。她清楚地知道,长留迟早与妖魔一战,妖神迟早会出世,那些天崩地裂正走在时间的表盘上,缓慢地向她靠近,这个世界,众人皆醉,只有她清楚的知道一切的结果。她面对的,并不只是仙剑大会上点到为止的试炼,也不只是销魂殿里无拘无束的修仙生活,而是真实混战的未来,妖魔横行,众派斗争,随时都可能面对几倍于自身的敌对力量,而她,不能总是期待别人来救她。
因为笙箫默五行属火,所以木樨在火法上的修行更加精进,但是随着修习的深入,她突然发现,火系法术虽然攻击力极高、攻击范围广,但是对仙力的消耗同样是非常巨大的,同时还必须能够对仙力的凝聚和逸散有极强的控制力,能够短时间凝聚足够的仙力转为火焰攻击,并且能够自如地控制火势的大小、出现位置和燃烧对象。笙箫默修为极高,他对仙力的控制准确到只凭意念足矣,可对木樨来说,战斗的时候不能撩着队友还只是基本要求。
有了努力目标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又入了秋,月圆月半,团圆节将至。
每年的团圆节都是长留非常热闹的时候,作为「仙界哈佛」一般的存在,长留聚集了各大名门众派和贵族宗室的子弟。因为修仙需要涤除凡世的俗欲,弟子并不被允许随意外出,所以每年的团圆节,许多父母从天南海北赶到长留,与自己的孩子团聚。加上最近妖魔异动,外出更是被严格限制,所以这一年的长留,比往常人还要多,客居厢房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被全部预订一空,连带长留附近的客栈、民居全部都住满了探望子女的父母。
本来木樨和团圆节没什么特别大的关系,下面熙熙攘攘,还不如自己玩的开心,可团圆节那天,舞青萝非要跟她的父母介绍自己的同门,把木樨死拖活拽的从销魂殿拉下去,吃什么「团圆节家宴」。
舞青萝出身商人世家,家底丰厚,却不知道这位「舞伯母」少了哪根筋,非要她来修仙。结果到了长留,看到修仙之清苦,又懊悔万分地想把舞青萝接回去,可是长留也不是她家菜地,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所以作为一个「爱女如命」的娘亲,舞青萝的母亲迫切想知道和自己女儿一起修习的都是什么人,有没有坏人。于是如查户口一般,吃一顿饭的功夫恨不得把木樨的祖宗十八代都打听出来,可惜木樨作为「从天而降」的异界人世,一句实话也没法说,只能全程装失忆,微笑着不断回答「我真的不记得了」。
刚抵挡了舞伯母一顿户口查询,又迎来舞伯父「知心大爷」似的侃侃而谈,不仅对自己的生活上至家里几间屋子几亩宅院下至他心爱的金刚鹦鹉今天扑棱了几下翅膀,事无巨细一通抖落,而且对木樨的生活、心情、状态和感情都表示出特别的好奇和关切,感觉下一秒就要把她收为义女或者给她介绍对象了。
木樨被这两位老人家的车乱战搞的完全不知所措,终于能明白舞青萝这样跳脱的性格源自何方了。可怜她在现实世界就要面对七大姑八大姨的审讯逼婚,到了这个世界,居然还是逃脱不掉同样的命运。
好不容易吃完了一顿饭,舞青萝提议玩骨牌,大家都随声附和。木樨一听赶紧推说自己困了要回去睡觉,她原就是一个轻度社交恐惧症患者,没想到从古到今大家的休闲方式都如出一辙,吃饭喝酒聚会打牌,哎,一点创意都没有。
木樨打着小哈欠,蹑手蹑脚溜进销魂殿,却见笙箫默一个人坐在殿前石桌上,一手支颊,一动不动。
「哟,总算还有一个有良心的,知道回来看看为师。」见她进殿,笙箫默缓缓道,声音较平时更慵懒戏谑,似乎还有一点口齿不清似的拖腔带调。
木樨被抓了现行,只好自认倒霉。团圆节大晚上三个徒弟把自家师父晾着下殿去玩,似乎确实有那么一点不够意思。
「师父,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干嘛呢?」木樨赶紧走过去,心虚的打岔。
笙箫默并不回答,只是缓缓坐正,对她说:「你,你过来,陪我喝酒。」
「啊?」木樨大惊,不是吧?这大晚上的,堂堂长留儒尊邀请自己的女徒弟陪自己喝酒,怎么听着都觉得,不像好事啊。
木樨干脆走上前,坐在石凳上,好死不死地挤兑他:「师父,您可是堂堂长留儒尊,这么晚了,邀请一个女弟子陪您喝酒,这要是说出去,您销魂殿的千年清誉可就不保了!」
笙箫默眯着一双狐狸眼睛,忽然凑过来,直直看着她:「我只是让你陪我喝个酒,你在想什么呢?」
诶?!木樨怔住。
她忽然特别想给他一拳,如果不是因为打不过的话。
在纯不纯洁这件事上,木樨觉得,自己最近真是越想越多了……
笙箫默看着她一副要杀人的表情,笑着自顾自站起来去了厨房,拿了一杯蜂蜜水给她:「喏,你和我说话就好,不用喝酒。」
木樨放下心来,拿起蜂蜜水喝着,这才发现周围酒香四溢。
「师父,这是什么酒啊?好香!」近日在调香上的精进,让她对所有的气味和味道都充满了好奇。
「桂花蜜。」笙箫默端起酒杯微微呷一口。
「听上去一点都不像酒的名字。」
笙箫默歪着头笑问:「想不想尝尝?」
「好啊,等我把蜂蜜水喝完」,木樨点点头,说着就要把手里的蜂蜜水抓起来干掉。
「哎哎哎,谁让你用杯子喝了?」笙箫默拦住她,「你这一杯下去,三天都别起来了」,语罢,从手边的一株矮矮的翠叶杨上摘下一截小枝递给她,「你用这个蘸一滴试试就好。」
木樨不敢相信地接过来,不是吧,蘸一滴?
「那你为什么喝这么多还不醉?」木樨不解。
笙箫默淡淡笑道:「我用仙力把酒气逸散出去了。」他只是喜欢这个味道,但并不想喝醉。
难怪周围酒香如此浓烈。
木樨半信半疑地在他酒杯中蘸了一下,放到嘴里尝尝,这酒甜甜的,几乎没有酒味,似乎还有微微的酸苦,有点像……香槟的味道,还伴着桂花清冽的甜香;可是也就三五秒,突然一股浓烈的酒味从舌头上涌出来,顺着喉咙就下去了,整个喉头顿时被酒气烧透。热度之后,一股甜香在口中久久不散,竟然十分的痛快。
好厉害的酒,味道还带自我晋级的!
木樨深感敬佩:「原来这酒这么烈,这名字唬人的吧?不应该叫桂花蜜,应该叫桂花刀,或者桂花刺。」
笙箫默大笑:「你好像很擅长给各种东西取一些奇怪的名字。」痞子剑法,桂花刀,思维回路彪悍不过确实直逼本质。
「木樨,你想过,自己到底是谁吗?」笙箫默重新斟满了酒杯,缓缓问道。
诶,木樨心下一惊,他为什么这么问,难道她穿越者的身份暴露了?不会吧,她最近没做什么不正常的事情啊?
笙箫默似乎并不等待她的答案,而是自顾自追问道:「不记得自己的父母和过去,不记得自己从哪儿来,就这么落在长留,你不觉得奇怪吗?」
木樨轻轻舒一口气,还好,他只是质疑她的来历,似乎并没有看穿她的身份。
「好像……是有点奇怪,可奇怪又如何?我又找不到什么线索。」这是实话,要是能回去,她早就回去了,「而且,」她顿了一下,「这并不影响我现在的生活。」
笙箫默不置可否地一笑:「那你想过自己未来要做什么吗?或者,有什么期望的事情吗?」
期望的事?木樨心里黯然。如果一定说有一件期望的事情,恐怕就是回到现实世界了吧?可是,她好像从没有为这件事情做过任何努力,甚至潜意识里没有特别地想去为这件事努力。回去又如何?那个世界,确实没有刀光剑影,可每天也活在噪音、奔忙、拥堵和雾霾之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脆弱如纸,追名逐利、虚伪欺骗,并不比这个世界的纷争少多少。
「如果『好好活着』也算是期望的话,那倒是有一个。如果不算的话,我现在还没想到。」木樨回答的倒很真诚,「师父呢?」
笙箫默眯着眼睛笑了笑,这笑容却不如往常那般逍遥恣肆,而是含着莫可名状:「和你差不多。」
木樨怔了一下。和她差不多?和她差很多好吧!
「是和我一样不记得过去?还是和我一样想不出期望?」
「都一样。」
木樨心中微动,忽然想起他那夜的箫曲,低婉清幽,无尽的虚无。
「我还以为,你期望的是守护长留,匡扶天下呢。」木樨确实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笙箫默坦然一笑:「那只是我必须做的事情,但算不上期望。」
期望吗?什么算是期望呢?熵增的宇宙,所有的物体都遵循固定的轨道和某种必然,走向覆亡。这个故事已然结局了,可故事中的人却毫不自知,依然固执的以为通过自己的努力和选择,可以修改命运发展的走向。
木樨慢慢喝了一口蜂蜜水,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人生本来也谈不上期望,只不过是等死罢了。所谓的意义,都是自己说给自己听的,这样,等死的过程就没那么难熬。」笑得有些了然。
黄哲伦说,我们都是时间和空间的囚徒。
笙箫默微怔。他盯住她的眼睛,顿了一会儿,忽然笑意顺着狐狸似的眼睛蔓延开:「这样的话听你说出来,真有点……不可思议。」
他把酒杯端起来一饮而尽,溢出的酒汁顺着他的嘴角流下,贴着腮流过下巴,顺着脖子消失,然后缓缓起身,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朝着殿阁走去,黑发随意垂在身后,青衫微动,背影孑然。
木樨的心忽然强烈地抽动了一下。这样的笙箫默,看上去好像十分的,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