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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离开
黑色的海水连接着黑色的天空。柳絮站在沙滩上，凝望着远处的阵阵波涛。那里已经不再有拉里的身影。四周充斥着空旷与死寂。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为什么还要来？”雌雄莫辨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嘲讽与叹息。
柳絮没有回头。她面容平静，语气淡然。只是双眼中却闪烁着暴风雨欲来的光芒。她说道：“我想找你问清楚。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身后的人似乎对她的说法感到好笑。他反问道：“这么做？我做了什么吗？”
柳絮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她冷声质问道：“拉里杀了尤丽黛，自己也紧接着赴了黄泉。这一切不都是你促成的么？不是你给的他那把尖刀么？”
那人点点头，笑了笑。他看着柳絮消瘦的背影，说道：“没错。那把刀是我给他的。但是最终，促成这一切的人，却是你。”
“你说，拉里是怎么忽然发现，死亡可以让他彻底拥有尤丽黛的？”
他的声音在柳絮耳边响起。对方呼出的气喷洒在她的耳朵上，是滚烫的。但柳絮心底却是一片冰凉。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人没有给柳絮逃避的机会。他毫不犹豫地揭开了谜底。雌雄莫辨的声音混合着海浪声，将柳絮的心彻底拽入深渊：
“如果不是欧什祭那天的落水。你说，拉里他怎么会忽然发现，只有陷入死亡的尤丽黛才能够被他触碰？”
柳絮咬着下唇。鲜血沾染着她惨白的唇瓣。
她隐隐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她不想承认。她只想把过错推到身后那人的身上。这样，或许她自己会感到轻松许多。
但现在，那人看出了她的懦弱，然后毫不留情地将真相塞到她的面前。
那人愉悦地感受着柳絮无声的悲恸与懊悔。他化作黑雾，悠悠然地飘至柳絮的面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中伸出，抚上柳絮破碎的唇瓣。
“虽然那不过是个诱因。但不可否认，你确实为如今的结果推波助澜了一把。”他的食指染上了些许鲜红。柳絮的下唇在他的手下恢复如初。
他摩擦着柳絮的唇，颇为愉快地说道：“当初，他来到海底的禁窟，打算寻些宝贝。然后打搅了我。”
“我听见了他心底的绝望，便回应了他的呼唤。指引他用自己的手，去拥抱命运。”
“虽然原本只是想诱使他杀了那个奥菲斯。但是现在的结果，也很不错。”
柳絮想起她第一次见到奥菲斯时，窗外一闪而过的拉里的影子。那之后，他带回了一袋珍珠。尤丽黛说他去了海底的禁窟。那是个危机四伏的地方。让人有去无回。
拉里虽然在那时回到了他们的身边，却将自己的心遗落在了那个洞窟。
“你们也真是有意思。”那人说道，“明明已经放弃，心中充满了绝望。却又在看见稻草一般脆弱的希望时，还是会挣扎地抓住。”
他松开了摩擦着柳絮双唇的手，向海面飞去。
“你该回去了。外面有人在等你。”
一双紫色的眸子在黑雾中隐隐闪烁着莫名的光。他又说道：“希望我们下次的相见，还会这么的让人愉快。”
柳絮猛地睁开了双眼，刺目的阳光让她有些不太适应。她摸了摸身上的棉被，然后看向身旁空荡荡的床铺。那里是尤丽黛的位置。但是现在，却只有冰冷的空气。
伽德在屋外劈柴，多利姆在准备早饭。一切一如往常。只是缺少了两个身影。
柳絮在床上呆呆地坐了半晌，然后掀开棉被，翻身下床。
多利姆听到了声音。他连忙擦了擦手，走了过来。
“小小姐，你有没有哪里难受？”他问道，“饿不饿？等一会儿就可以吃饭了。”
柳絮缓缓摇了摇头。她沉默地坐在桌边，目光呆滞地盯着面前的门槛。她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一个晚上的功夫，就可以发生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早餐被摆在桌上。柳絮没有动。多利姆与伽德也没有动。他们对视一眼，最后还是由多利姆开了口。他劝道：“小小姐，多少吃一点吧。不然身体会受不住的。”
柳絮将视线从门槛上挪到了多利姆的脸上，眼中渐渐有回过神的痕迹。
她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多利姆。沉默许久后，才说道：“多利姆，是我害死了他们么？”
多利姆有些诧异。他不明白柳絮为什么要这么问。
柳絮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回答。她又转过头，看向门外明媚的天空。
“父亲写的童话，是不会出现这种让人落泪的情节的。”柳絮淡淡的嗓音响起，“是不是因为我的到来，因为我做的事情，而改变了原本的剧情？”
多利姆惊得差点碰掉了手边的刀叉。伽德银色的双眼转向柳絮，深深地看着她问道：“主人，你承认了？”
“嗯。”柳絮轻轻点了点头。海水淹没口鼻的痛苦，刀刃刺穿身体的剧痛。什么梦境的感觉会如此真实？她其实早就发觉了，这个世界并不是一场梦境。她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她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想知道这之后应该怎么办。她逃避地认为，总会有梦醒的那一天。所以，这梦境中的一切都会在那一刻化为虚无。她不必关心其他人的命运如何。
但是现在，又发生了什么？柳絮不禁想到，若是当初自己不自大地想要随意插手，或是能够找多利姆与伽德商量一下，会不会一切都截然不同？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没法回到起点，去改变一切。
多利姆看着柳絮的侧脸。那上面有迷茫，有悔恨，有无措。脆弱得似乎随时都会在阳光下消散于空气中。他犹豫一下，然后起身走到了柳絮的面前，与她对视。
“小小姐。”多利姆的声音中难得带上一丝认真。他说道：“这不是你的错。这原本就是为你而创造出的世界。”
“为我？”柳絮仰起脸。红肿的眼睛呆呆地看向多利姆。
他蹲下身子，脸上又挂起暖暖的笑容。“我不是说了。我们，这个世界，都等你等了太久。”
“这是你父亲，为你而写的童话。你就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公。”
柳絮有些不太理解他的话。她歪了歪脑袋，转头看向伽德。在得到对方肯定的眼神后，又低头看着多利姆。
“我是这里的主人公？”她问道。
多利姆点点头，说道：“只可惜，这本书没有写完。所以在等待的时间中，出现了一些偏差。而这些偏差，则改动了故事原本的结局。”
柳絮想起当初法卡斯特的预言。那时她就预见到了现在的情况么？那么为什么后来，她却没能帮助他们改变这场噩梦？
“有时候，预见并不能改变什么。”多利姆的眼神黯淡下来，“无数的选择会通往无数的未来。预见者也并不是能够看到每一种结局。”
柳絮没有再说话。她想，或许，那个黑雾和法卡斯特看到的，都不是如今的结局吧？他们都想将事情的轨道引向他们所期望的地方。但是最终，却因为自己的参与，而沦落到了这步田地。
她不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没有错。可是悔恨改变不了什么。柳絮不会再将自己沉浸在黑暗里，然后逃避一切。但是，未来的路又该怎样前行呢？她陷入了一片迷茫之中。
煎蛋在盘中渐渐冷掉。松软的面包也变得难以下咽。柳絮一口一口地将它们统统咽下肚子。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在这间小屋吃饭了。她想珍惜这最后一餐。而后在久远的以后，还是能够想起那个清秀的渔家女，和那个会因为砍价而淋湿自己的人鱼。
在他们出城的时候，听见了路旁行人的议论纷纷。他们说，城主的儿子在昨夜忽然发狂，捧着一颗女人的头颅哭泣不止。最后彻底哭瞎了双眼。
柳絮的脚步微微一顿。她仰头望着不远处辉煌的城堡，泪水悄悄浸湿她的眼底。多利姆上前拉住了她的手，她转过头，示意自己没事。三人又默默地上了路，离开了这座海滨小城。
人族国度的边界线还要几天才能到达。一路上，柳絮都努力想让自己开朗起来。她不想让多利姆与伽德担心。在承认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后，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任性随意地对待他们了。她也怕未知的某一天，会因为自己的一个小举措，小选择，造成了蝴蝶效应，而后彻底地失去了他们。
尤丽黛的事情让柳絮害怕了。她又想起了父亲去世时，漫长的夜里的孤独与恐惧。那种滋味像是烙在了柳絮的心上。她无力躲避与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