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人工授精（1 / 1）
平凡无奇的夜晚，安妮缩在沙发上看电视。
“扬子晚报：近日，南京一位33岁的单身女性诺沁通过‘人工授精’的方式当上了妈妈……”
“噔！”“人工授精！”，安妮的心好像被重重地击了一下，满脑子都是那四个字了，她已经听不清主持人后面说了些什么，拿着遥控器的手抖个不停——安妮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不知是怎么躺到床上的，黑暗中，安妮翻来覆去，眼睛炯炯有神，头脑兴奋。她一会儿想到孙启，一会儿想到那个青年，一会儿想到那个坐在她身边乖巧可人的小生物。
寂静的夜晚，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如雷的心跳，她肯定，她一定会是个好妈妈，她照顾过那么多小孩，他们都那么喜欢她，她若是有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孩子！她的孩子一定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安妮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掀开被子，也顾不得穿鞋了，一阵风似的快步走到客厅，也不开灯，径直掀开笔记本，按下电源键，几秒的开机时间，对现在的安妮来说，却是无比漫长。她打开网页，在搜索栏输入“人工授精”，一条条内容显示出来……
“……需要身份证、结婚证、准生证……”
安妮的内心平静下来，尽管她不符合条件，但她却明白了一件事：她对怀孕，对拥有自己小孩的渴望胜于对爱情的渴望！
安妮一页页翻着网页，想看看有没有不需要结婚证的情况。
“香港、国外……”安妮自言自语。
Bingo！
“去香港做！”安妮支起身子，不禁脱口而出，她的心跳如擂鼓，呼吸也困难起来。
一整晚，这个疯狂的想法在她脑海中盘旋，挥之不去……
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安妮非但没有丝毫倦意，反而十分兴奋，带着孩子们又是唱歌又是跳舞。
孩子的观察力是很强的，一个小朋友指着安妮的眼睛说：“安老师不乖，不睡觉有黑眼圈！”“哪里，我要看！”另一个孩子跟着起哄，“我也要，我也要！”其他孩子也好奇起来，扑腾着小手，把安妮团团围住，像是要看什么神奇的东西……
安妮看着这些稚嫩的脸庞，摸着他们柔软的小手，觉得暖心极了，若是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孩子，是多么幸运的事啊！
下班后，安妮去药房买了维生素片和葡萄籽胶囊，准备去向文玲道歉，这个时候文玲应该在家。
“叮咚—”
安妮站在文玲家门外，心里想着等会要怎么讨好文玲。
“咔嚓”门开了。
文玲倚在门边，看着安妮。她刚洗完澡，穿着宽大的睡袍，头发湿漉漉地垂下来，未施粉黛。
“这个时间洗澡，不会是刚起床吧？”安妮嬉笑着越过她，像往常一样径直走进客厅，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文玲关上门，冷淡地说：“不是，马上要出门。”
安妮愣了下，文玲这是要赶她走吗？
“约了你老公啊？”
“不是，是David、Stefan……或是……我都想不起来名字的谁。”文玲双手一摊，毫不介意，事不关己的样子。
安妮把带来的东西放到茶几上，又解了围巾和外套。
“只要你注意安全就好。”安妮知道文玲是在说气话，对她那天说的话还没有释怀。
文玲看着她的好友，转身拿起手机，打了通电话。
“喂，是我，改天再约吧……没事，突然来了个朋友……嗯，好……拜拜。”
安妮松了口气，文玲还是像以前一样，总是把她的事情放在第一位。
“说吧，什么事？”文玲总是能敏感地察觉到安妮的异动。安妮直觉不能把她昨晚下的决定告诉文玲。
“跟你认错啊。”
“得了吧你。”文玲没好气地走过来，用下巴指了指安妮放在茶几上的营养品，“无事献殷勤，肯定有阴谋。”
“哪里啊？”安妮从旁边拿过一个抱枕，想给自己一点安全感，“不是说了，来给你道歉的吗。”
文玲当然不相信，她们又不是没有吵过，哪次安妮给她“送礼”了？
看着文玲狐疑的目光，安妮坐立不安，站起来四处走动，目光躲闪，问道：“吹风机在哪里啊？”
“卫生间。”
“哦，我去拿。”安妮好像获救了一样，跑到卫生间，她看着绿色的吹风机，心里忐忑不安。
“我帮你吧。”安妮回到客厅，把吹风机插上电，对文玲说。
文玲走过去坐到她身边，安妮打开吹风机的开关，开始给文玲吹头发，文玲染了发，棕色。安妮第一次发现有些发根是白色的，她心里泛酸，有些内疚，她一直以为文玲是上天的宠儿，事业爱情一帆风顺，即使是在有些方面不顺，也极有可能是她矫情做作导致的，并不是什么不能解决的大问题。而现在，安妮感觉到，或许自己一直以来都错了，文玲也有烦恼，也有生活中的不幸，只是她一直放在心里，自己一个人承担罢了。
“好了。”安妮尽量使自己的语调欢悦。
文玲用手顺了顺自己的头发，没有说什么。
“婚礼准备的怎么样了？”话说出口，安妮才觉得奇怪，文玲从去年夏天就开始准备婚礼了，怎么最近却没有消息了呢？
文玲撇撇嘴，“结不结还不一定呢。”
“怎么了？”安妮有些担心，“出了什么问题？”
文玲双手抱臂，不屑地说：“他妈要我签婚前协议，若是离婚，净身出户，婚后一年内给他们家生个孩子，男女不限，但要是女儿，就要一直生，直到生出儿子……□□裸地侮辱我！”
“那邵鑫古怎么说？”
“最让我气愤的就是他的反映了，没反映！坐在一边像个哑巴一样！”文玲越说越气，气血上涌，脸色都变了。
安妮也不知该说什么了，一方面她觉得邵鑫古是个老实忠厚的男人，对文玲有求必应，对她招惹的那些风流韵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文玲只是习惯于逢场作戏，心里有分寸，骨子里也高傲的很。另一方面，她一直觉得他俩走到一块是件不科学的事情，家庭背景的差别暂且不说，就性格、爱好、生活习惯也都没有相似之处，安妮说服自己用“价值观互补”来解释。现在，若是只为邵鑫古妈妈的原因，安妮会劝自己的朋友稍微忍耐一下，毕竟不是跟他妈妈结婚，可安妮真的怀疑，这个男人到底适不适合文玲？
回到家后，安妮打开电脑，开始查香港的医院，她一家家看简介，查找在治疗不孕不育、人工授精领域有权威的医院和医生，最后锁定一家叫“美玲圣心”的私人医院，这家医院专注于“人工授精”，并且与世界上著名的几家“精子库”合作。
安妮按照页面上显示的电话打过去咨询，却一直没人接。打了几次后，她才意识到：现在是下班时间，医院是不服务于她这种咨询者的吧。叹了口气，只有明天找个机会再打了！
无所事事的安妮打开电脑里的相册，最近的照片还是三年前和秋志一起去旅行时照的。看着那一张张照片，原来她曾经那么快活过，那时她以为会和秋志携手到白头，无数次设想他们的未来，却原来，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安妮一张张删着照片，直到现在，她才有勇气和过去一刀两断。
过了许久，安妮的手都酸了，还是没有把照片删光，太多了！她和秋志在一起七年，去过那么多地方，照过那么多照片，好些照片她已经完全不记得在何时何地何种情况下照的了，但她坚持一张一张地删，好像在完成某种仪式。
终于，安妮停止了手上的动作，这张照片是她和父母最后的合影。已经多久不曾想到过他们了？安妮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屏幕，想要感受一下他们的温度，不！只有显示器的冰冷！安妮抑制不住泪水，大哭起来。
五年前她的父母出海旅行，因为船长的判断失误，遇上风暴，全体乘客遇难，无一幸免，连尸骨都找不到！那是她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刻，好像整个天都塌了，若不是有秋志和文玲，她肯定已经随父母去了。
她的爸爸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妈妈，她一度以为自己人生的前二十几年太幸运了，把以后的幸运都用掉了，所以患得患失，所以对秋志管的越来越紧……现在看来，秋志和她分手也有这个原因吧，她本就是最重感情的，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个完整美好的家庭，父母去世后，姑姑把爷爷接走了，外公外婆在国外，她把所有的目光都放在秋志身上，任谁都会有压力，都会受不了的！更何况他还有一个致命的隐疾！
不能怪秋志。安妮突然有些同情他，她知道秋志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也曾经深爱过她。而那些时候，每当她躺在他怀里，跟他说她想要男孩还是女孩、想让孩子跟他学画画、想带孩子去……的时候，他心里该是如何痛苦、为难？又该是如何挣扎，才压下自己的罪恶感，没有向她坦白的。
谁也不怪，只怪人生太无常！
午后，孩子们都睡下了。安妮来到游乐场，确定四周没人，才拨通了“美玲圣心”私人医院的电话，这次很顺利地接通了。
“……（粤语），您好，这里是美玲圣心，请问有什么能为您服务的吗？Hello，this is……”
“你好，我想咨询一下。”安妮可不想等她再说一遍英文版的。
“请说。”接电话的小姐普通话很好。
“我……我想问，单身女性也可以在你们医院做人工授精吗？”安妮用手捂住嘴巴，最后几个字说得格外轻，好像做贼一样，四处打量着，防止有人靠近。
“可以的，首先，您需要准备身份证、单身证明、资产证明，我们需要确定您不是在配偶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手术，也需要确定您有基本的经济条件去抚养一个小孩。其次，我们需要您进行全面的体检，确定以您的身体状况可以孕育孩子并且有能力照顾他。”
安妮听着，心中燃起希望，好像一条康庄大道在她的面前展开。
“喂，您在听吗？如果您考虑好，确定要进行手术，请先通过电话或邮件预约，与医生进行第一次会诊。”
“现在可以预约吗？”安妮迫不及待。
“当然可以，如果您现在预约的话……2月14号可以吗？”
“可以！”安妮兴奋地回答，那时正好是寒假，她有足够的时间！
“好的，现在要简单填写一下您的个人信息，可以吗？”
“可以！”
“好的，请问您的姓名是……”
“安妮，平安的安，妮是女子偏旁加‘尼姑’的尼。”
“好的，请问您的……”
……
寂静的游乐场，安妮露出久违的笑容。
回到办公室后，安妮立刻上网，填了“港澳通行证”的申请表，并预约了□□时间。
做完这一切后，安妮又头疼起来，“单身证明“要怎么办？去派出所吗？办这个证明会不会很奇怪？或者——有这种证明吗？
安妮打开百度，一项一项搜索，万能的百度，总是能够帮安妮解决问题。
下班了，安妮心情格外好，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哼着歌儿。
孙老师走过来，问道：“什么好事啊？嘴巴都咧到天上去了？”
“哦，也没什么，就是……额，我恋爱了。”
“真的？诶呦，这下我终于放心了，下次带过来让我瞧瞧，我虽说没别的本事，看人还是很准的，我跟你说……”
“他很忙的，基本都在国外，我们是小时候认识的，前些日子遇到……大家谈了下，觉得可以试一下，就……”这是昨晚安妮为“孩子”的来历精心设计的谎言。
“这样啊，小时候就认识，虽说知根知底……但这么多年了，人是会变的，你可要多留几个心眼。”孙老师一点点分析道，“人在国外，你可要弄清楚他到底有没有结过婚啊！”
孙老师是又想起孙启的事了吧。
“好，我肯定调查清楚了。您就放心吧！”骗这么一位真心实意为自己的老人，安妮实在不忍心，但她心里清楚，孙老师是不会理解她的行为的，与其让这位两鬓斑白的老奶奶担心忧虑，不如说个善意的小谎言，对大家，包括将来出生的小宝宝都好。
“那好吧。”孙老师只好放过安妮。
“我先走喽，明天见。”
安妮拿起包，脸上带着笑容，大步走出办公室。
不过，刚出门拐了个弯，她的笑容就僵住了，因为——文玲正双手抱胸，悠闲地靠在办公室门外的墙上，嘴角带着诡异的笑容看着她。
坐在文玲的车上，安妮想着怎么跟文玲解释呢，“恋爱”那事是行不通的，文玲肯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她到哪去找一个从小认识的男人出来啊？实话实说？是不是太冒险了？
“找到借口没有啊？”
“没有。啊，不是，我……”安妮小心翼翼地看着文玲。
“那就继续想吧。”文玲倒是没有咄咄逼人，若不是脸上冷若冰霜，安妮都要以为她刚才问的是“等会要吃什么”了。
安妮和文玲走进一家韩式烧烤店，下午四点多，餐厅还没有什么人。
“你今天不减肥啦？”安妮一边翻着菜单，一边问。
“婚都不结了，减什么肥啊！”
安妮从菜单中抬头，说实话，她并不觉得突然。
“服务员！”文玲喊来了服务生，“五花肉两盘，培根两盘，小羊肉两盘，肥牛两盘，大虾两盘，鱿鱼两盘……一份炒年糕，一份金针菇石锅拌饭，大麦茶，谢谢。”
“好的，请稍后。”服务生忙碌地记着菜单，若是安妮没有看错，写完后他还松了一口气呢。
安妮和文玲都对彼此非常熟悉了，比如，文玲下重大决定之前会大吃一顿，吃到撑为止，比如，安妮每次吃韩式料理，都会点炒年糕。
令安妮庆幸的是，文玲一直专注于解决食物，好像忘记了要审问她，这使得安妮可以痛快地吃一顿烤肉。
文玲开车把安妮送到楼下，正当安妮要下车，文玲拽住她，用眼神示意。
安妮心里“咯噔”一下：今天是肯定逃不掉了！
“我要去香港做人工授精！”安妮决定干脆利落地甩出这枚炸弹，是死是活都由他去了。
文玲拽着安妮衣服的手不自觉地松开，她目瞪口呆，好久都反映不过来。“什么，你说什么？”
“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也咨询过医院了。”安妮面向她的朋友，真诚地说，“我真的特别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我现在就像一具行尸走肉，没有目标，没有未来，只有孩子能够救我，只有孩子能让我看到未来。文玲，我希望你能支持我。”
“你说的是什么鬼话！你说什么……人工授精？你不如到大街上拉个男人睡更方便！你疯了不成！”
安妮就知道，文玲会口不择言地数落她。
“那是有区别的。”安妮辩解道。
“什么区别？不都是让陌生男人的□□流到你的子宫里吗！”文玲的脸都气红了，“你就这么作贱自己吗！”
“什么作贱？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安妮觉得十分委屈。
文玲打开车窗，让外面的冷风吹进来。
稍微冷静了一会儿，文玲改用温柔政策：“宝贝儿，你还没满三十岁呢，用得着这么急吗？你若是真的想要孩子，咱们先相亲，先找对象，一步一步来，这一步要是走错了，以后可就改不过来了。”
“这些我都想过，我知道我做的决定有多傻，有多冒险，可你知道的，我不是贪婪的人，我真的只想要一个孩子，没有男人也无所谓！”
“你自己怎么带孩子？人家都是父母、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那么多人带一个孩子，你自己要怎么带孩子？”
“我可以的，可以先跟幼儿园请假，等到孩子大了，可以上幼儿园就好了。”安妮确实考虑过这些问题。
文玲长长叹了一口气，安妮倔强起来是谁也拉不回来的。
“你这么做，对得起伯父伯母吗？”这是文玲最后的希望了。
安妮低着头，“爸爸妈妈会理解我的，他们只是希望我快乐罢了。”
文玲咬牙，她最近都要烦死了，怎么安妮也来捣乱！
天黑了，两个人在狭窄的轿车里，谁也无法说服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