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沉壑(3)(1 / 1)
李倓眯眼看着沉默不语的安禄山,他已经将最大的诱惑摆了出来,就等安禄山入局。李倓知道,这个局,安禄山一定心甘情愿地走进去。
伊玛目与无名与李倓同样心思,他们并不着急催促安禄山,毕竟这件事关系重大,若安禄山立时一口答应下来,他们反倒要掂量掂量到底该不该与之联手。屋内一时安静了下来,烛火的噼啪声听得分外清晰。李倓给自己的杯中又斟了一杯酒,酒能暖身,他一身寒意吹被酒水给暖了起来。
不知何时,一声琴音自窗外飘来,飘飘渺渺似真似幻,李倓蓦然抬头,喝了一口的酒杯他放下,他目光落在窗外,再想细听,那琴音却消失不见。
坐在李倓对面的伊玛目见李倓显出茫然神色,压低声问李倓道:“殿下是否觉得不妥?”
李倓这才回神,见伊玛目与无名一齐望着自己,李倓收敛心神,摇头道:“无事,本王喝得有些多,不胜酒力。”
伊玛目与无名对视一眼,又自顾自地捧起了自己案席上的酒杯。李倓又转头望向窗外,一轮孤月寂寥地悬在漆黑的天幕上,李倓想起那一日离开千岛湖之时,也是这一轮孤月陪伴,李倓自嘲一笑,若是杨逸飞知道他现在要做的事情,恐怕会与自己绝交吧。
“恕安某冒昧,建宁王乃太子三子,又受圣人喜爱,建宁王合该为李唐尽忠尽孝,为何会与安某为伍?”安禄山虽然讨得圣人的欢心,但他毕竟是胡人,如今他又与此三人图谋大事,安禄山须得与此三人坦言相待,才能考量下一步谋划,故而他才会有此一问。
李倓早料到安禄山会如此问,他将刚才的思绪全数收起,朗然笑道:“安大人所要做的事虽与我等目的不同,但我们有共同的阻碍。”
“殿下是说杨国忠与高力士?”安禄山这些年一直在暗中调查朝中诸人的利害关系,李倓不过只提了一些,安禄山便猜到李倓说的阻碍是何人。
李倓点头,杨国忠与高力士虽不想坐拥江山,但他们都想得到极大的权力,这恰恰是安禄山王者之路上的阻碍。杨国忠与高力士想控制玄宗进而获得摄政之权,他们是权臣,但心性比之安禄山终究是输了一截;而安禄山的想要登临天下,必须将李唐所有旧臣扫尽,围在玄宗身侧的人自然也就是他的敌人。李倓向安禄山暗示杨国忠与高力士也是他必除之人,他们与安禄山就有了共同的目标。
安禄山终归是有谋略的人,杨国忠与高力士是他必除之人,这两人也是如今忠良的朝臣们最为憎恶之人,一旦此二人被安禄山除去,玄宗身边再无谄媚诱惑之人,那岂不是白白替人做了嫁衣?安禄山搁下酒杯,桀骜笑道:“殿下好计谋啊,利用我之手除去杨国忠与高力士,圣人身边不就少了阿谀奉承之人,我岂不是帮圣人‘清君侧’了?”
李倓似笑非笑道:“如此一来,圣人身边不就只有安大人一人了么?”说罢,他隔空对着安禄山举杯,接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安禄山看着李倓将酒喝完,而后他哈哈大笑:“建宁王啊建宁王,你若与我为敌,我怕还未与你对阵就已输得一败涂地了。”
“好在我们并非敌人。”李倓手指按在酒杯边缘,笑道。
凤栖楼的夜宴只持续了一个时辰,为了不让人发现,李倓先行离开凤栖楼,随后伊玛目、无名、安禄山再离开。然而,李倓终究是算错了一步,他离开之后,屋内的另外两位九天与安禄山进行了另一场交易。
安隽迎着李倓走了过去,李倓看了一眼两手空空的安隽,让安隽将马车内的暖手炉拿来,然后让安隽带人先回府,他自己一人拐向了凤栖楼后。
李倓记得那琴音是从凤栖楼后传来的,凤栖楼后是一条人工开凿的河流,曲曲绕绕最后与兴庆宫边的龙首渠汇流。白天的时候,这里船来船往,人流攒动,如今城内宵禁,虽每坊之内还可宴饮游玩,但出入坊间的河流上往来船只皆已泊岸,只留一些画坊上还有点灯火。
刚从凤栖楼上飘来的似有若无的琴音忽然又传入了李倓耳中,这一次李倓没再错过琴声,他敛神静听,那飘渺的曲调自远处一灯火朦胧的画坊上传来,李倓疾步而行,未几便来到了画坊之下。
画坊上,一群身着粉色衣裙,头戴扇钗的少女们或立或坐,围在弹琴的白衣女子身边,听女子抚琴。女子所扶的琴音时有时无,粉衣的少女们却似不觉,每一个人的神情都分外专注。
待李倓要再走近一步,抚琴的女子忽然勾出一声尖厉的琴音,琴音携带气劲逼向李倓,李倓心中一惊,急忙向后退开数步,那气劲这才消失。画坊上原本凝神听曲的少女们纷纷望着站在月色下的李倓,她们柳眉倒竖,对这个忽然闯入的男子颇为恼怒。
“某冒昧,望诸位姑娘勿怪。”画坊之上虽是一众女子,李倓也丝毫不敢怠慢,从这些女子的穿着打扮上,李倓便知这些女子出身扬州七秀坊,而那位抚琴的白衣女子应是琴魔高绛婷。在南诏之时,李倓以南诏剑神身份诱七秀等五派掌门被擒,他所用之人康雪烛又在多年前砍去了高绛婷的双手,李倓不禁苦笑,若这些七秀女子们知晓他的所作所为,怕早双剑来攻了。
高绛婷站在画坊之上,抱琴而立,低头看着月色中长身玉立的李倓,清冷的眉梢微抬,一向鲜少开口与外人说话的高绛婷忽然对李倓道:“不曾想在此处见到了建宁王殿下,也罢,本还想亲自前往九龄公故居替杨门主捎个口信,倒也省了些脚程。”
李倓是大唐皇子,高绛婷一介平民,但高绛婷话语之中带着一抹怒意,她又提及杨逸飞,李倓想许是高绛婷从杨逸飞处得知了什么,这才会对自己怒颜以对。
“高姑娘请说。”李倓对待女子向来礼让,何况高绛婷与杨逸飞乃是至交,看在杨逸飞的面子上,李倓也不会怠慢高绛婷。
李倓的谦逊倒出乎了高绛婷的意外,高绛婷道:“杨门主说,长歌门虽不能助建宁王一臂之力,但所欠建宁王之恩,长歌门铭记于心,有朝一日建宁王若有求,长歌门倾一门之力保建宁王无虞。”
李倓一怔,而后却是摇了摇头,杨逸飞这又是何苦,他本都不愿要长歌门还他这个人情了,杨逸飞偏偏还要记住。
“烦请高姑娘与杨门主说,李倓谢杨门主,然庙堂与江湖相去甚远,望杨门主珍重。”李倓这是彻底要让杨逸飞与自己划清界线了,既然已经决定不将长歌门牵扯进来,他就要将自己与杨逸飞的所有过往断绝,他走的这条路不能有太多顾念,他必须狠心,将不愿利用的人都隔绝在外。
高绛婷冷冷地看着转身离去的人,良久后,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最怜不过痴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