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沉壑(1)(1 / 1)
暮色渐沉,李倓独自一人乘船离开长歌门后来到了千岛湖的贺城。
贺城是一座古城,这里民风淳朴,管辖这里的人正是永王李璘。
东汉建安十三年,东吴大将贺齐在此建城,至今已有五百多年历史。贺齐初建贺城,将贺城分为内外城,石桥、木栅为人工屏障,围绕在外城,内城设有商货市场、民居,五百年来,贺城作为勾连杭州郡的交通要塞,经济繁庶,百姓富足。
安隽按照李倓的要求觐见李璘后又回到了贺城。李璘准许安隽将建宁铁卫驻扎在贺城外城,而安隽谢绝了李璘的好意,未住在李璘在千岛湖的行宫花月别院内,而是与建宁铁卫一齐住在了贺城外城。
安隽接到李倓的书信后早早来到了贺城码头,夕阳余晖铺洒在千岛湖面上,千岛湖仿佛刹那间便被染成了金色。夕阳下,宽袍广袖的李倓负手而来,安隽遥对李倓作揖行礼。待李倓走近安隽,他瞥了一眼躬身行礼的心腹,伸出手来,将安隽带起了身:“一切可还好?”
安隽道:“按照殿下吩咐一至此地便先去拜会了永王,永王安排属下与建宁铁卫在贺城外城扎营,但内城属下也已悉数摸清。”
李倓点头,此时夕阳已完全消失在山后,月色与火光交织,将李倓略显憔悴的面容照得明明灭灭。安隽能从一名普通的建宁铁卫擢升为校尉,是因为李倓看中了他的办事能力。安隽说已将一切办妥,那就一定是办妥了。
“传令下去,明日一早回西都,让将士们尽早歇息。”李倓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中悬着的皓月,今日天朗气清,但头顶之上空悬一轮圆月,璀璨的星辰不知何故藏在了厚重的云层之中不见光芒,李倓无声而笑,过了一会才继续对安隽道,“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是。”李倓的命令不容辩驳,安隽看出李倓神色疲惫,但李倓的事情从不容他过问,他只需照着李倓的吩咐办好就行。安隽没再多言,目送李倓走入自己安排好的休憩的屋内,而后转身向身后建宁铁卫驻扎的营地走去,江南的风光只在这最后一夜了。
第二日清晨,李倓带着一队建宁铁卫离开了千岛湖。
建宁王离开千岛湖的消息晌午传至了长歌门内,正在怀仁斋内与雷变一起研究如何修复流霆琴的杨逸飞听见这个消息,只是漠然地点了点头。杨青月一直站在一旁看着弟弟,杨逸飞将所有的愁绪都掩藏住了,唯独忘记将眼中的那一抹失望之色掩藏,或许,杨逸飞并不想掩藏。
“说说你这几日在贺城里打探到的情况。”李倓没有坐在马车里,他骑了一匹白马,与安隽走在队伍最前方,两人边走边谈,就算烈日当头,也不觉得有何暑意。
安隽正色道:“贺城在永王殿下的管辖下井井有条,不过最近却不太/安稳。”
“哦?”李倓挑眉,永王李璘不足成为一名杰出的治军之才,但治理一个小城还是绰绰有余,即道明了这一点,这后一句话安隽指得应该不是永王。“我那位闲云野鹤般的王叔小时也是用过功的人,还受李白与高力士同时指点,治理一城倒不难,若说贺城不安稳,应该是我那个‘天资聪颖’的堂弟在捣的鬼吧。”
当年在西都之时,李倓第一次见李玚就觉此少年眉目中藏有狡黠之色,又见其眼中冷芒慑人,李倓就能感觉到李玚与他父亲李璘并不一样,或者说是大相径庭。
“殿下所言正是,”对于李倓的准确的猜测,安隽并不感到惊讶,他已经见过太多,除非李倓料错,那才值得安隽诧然,安隽接着说道,“属下在贺城内走动,发现贺城内的百姓对襄阳王十分惧怕,很是憎恶。属下小心打听后,得知襄阳王的名声实在不好,恐怕永王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好名声都要被襄阳王败坏了。”
李倓问道:“李玚做了什么?”
“襄阳王所做的并非一两件事,诸如强纳民女,指使龙图铁卫强拆贺公祠,强征暴敛,罔顾礼法颠倒黑白,包庇自己犯错属下等等,实在是数不胜数。”安隽说着说着,语气渐渐变得森冷,李玚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鱼肉百姓,实不能忍。
见安隽语气不善,李倓倒是笑了起来:“恐怕这些还是轻的吧。”
安隽一怔,疑惑地看着李倓,他刚所说的罪状按照大唐律法来说皆是重罪,就算李玚是皇家子嗣,也得被判流放之刑,听李倓口气,似是李玚所做的不仅仅是这些事情,难道还有比这些更加无道的事情么?
“他父亲没那个念头,他可是有那个念头的。”李倓勒住马缰,抬手止住了身后建宁铁卫的步伐,让大家先找个阴凉之地休整一番。
李倓与安隽也寻了一处比较凉爽的地方席地而坐,李倓解下腰间的水囊,喝了半囊水后,将水囊递给了安隽:“如今他也有十四岁了,本王十四岁时曾被圣人夸赞过‘智计绝伦’,他七岁时就显露出了非凡的心智,圣人也曾这么夸过七岁的他,他毕竟与本王一样,身体里都流有太宗的血脉,他想图什么,本王怎会不知呢?”
安隽才喝了一口水,就被李倓的话给吓到,呛得咳嗽起来:“襄阳王是想……咳咳……是想……”
李倓摆手止住了安隽接下来要说的话,永王不想造反,他的儿子可是时刻都想着西都里的皇位。
“这一趟千岛湖之行倒也不亏,永王这边可以先放下了。”李倓站起身来,此刻山林之中有风吹过,将李倓一身的暑意解去。
安隽咳喘平复后,将水囊原样还给了李倓:“殿下决定选谁了?”
安隽这一问,也是李倓心中的疑问,永王李璘是高力士和李白一同看中的人,但李璘并非帝王人选,再加之他那野心勃勃的儿子,就算与李璘联手,李玚也非会听自己指使,到时会养虎为患,何况在千岛湖内,李玚名声已坏,日后要扳倒永王倒也容易;高力士既然能够培养李璘,那借助高力士的势力就等同于借助了李璘的势力,结局与前一种相同,更何况李倓心中对高力士十分鄙薄,高力士又觊觎神策军,李倓将高力士划出在外;李林甫已死,余党在朝堂已掀不起太大风浪;杨国忠凭贵妃才走至如今地位,阿谀奉承之人并无真才实学,与之联手只怕会适得其反。如今,李倓能利用的人就只剩下一个张九龄当时说的“乱幽州者”安禄山了。
然而,李倓却是自嘲一笑:“本王原是想选长歌门,毕竟当年本王气盛之时曾给了长歌门一个人情,可如今本王明明可以利用这个人情,却是下不了手来。本王以为自姐姐去后便不会再顾及任何人,原来我还是顾及他的。”到最后,李倓换了对自己的称呼,从始至终他对杨逸飞都是当做朋友来看,并未有身份之分,可在长歌门时,杨逸飞句句唤他“王爷”,李倓便知他与杨逸飞之间的隔阂已深。
安隽站在李倓身后,假装没有听见李倓刚才那一番自语,他等着李倓做出决定,这个决定他并没有等太久,站在他身前的人背对着他,给了安隽一个答案:“选安禄山吧。”
天宝十三年初秋,建宁王李倓从千岛湖回到西都,朝堂之上,安禄山与杨国忠愈发不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