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第 48 章(1 / 1)
趁着北国还未进入雪季,G大组织一场新生的体能测试,大一测一次,大四再测一次。宿舍拿到了体测的项目表,叫苦不迭,巴不得能哭出一场六月飞雪。
仰卧起坐和坐位体前屈都不在话下,但八百米是拦路虎,有及格线,冬天没过,夏天还得测一次,最好争取是一次过。蒋言灵捏着那张表反复看,然后揉成一个纸团丢了出去。
“小灵……帮我打点热水……”孙兰兰探出一个头,在上铺哼哼唧唧,“我经痛。”
蒋言灵蹬着拖鞋,拿暖水壶去楼梯间,擦身而过一个女生在戴耳机听歌,蒋言灵不小心撞上了,暖水壶砸到地上,女生的收音机连着耳机也掉在地上。
蒋言灵连忙说:“对不起……”蹲下来帮她收拾收音机,女生帮她把暖壶放正,说:“木塞不知道掉哪儿去了,你干脆用我的吧。”
她将身边自己的木塞拔下来塞在她暖壶里,蒋言灵把耳机绳卷了几圈递给她,不好意思地说谢谢,我会再买一个还给你……她接暖壶,女生捏着壶不撒手,笑着说:“蒋言灵,还记得我吗?”
啊,蒋言灵看到她的脸,在心里叫出声,随即说:“苏平池?你怎么也在这里?”
苏平池站起来,说:“我怎么不能在这里了?”
蒋言灵犹豫地说:“我以为你在X大……”
“我跟人闹了别扭,换了。”苏平池无所谓地说。
蒋言灵打心里羡慕她的率性,跟人闹别扭?这理由能支撑她和顶尖名校擦肩而过吗?蒋言灵发现她手上还有一张单子,苏平池挥了挥说:“你们什么时候体测?”
蒋言灵说:“下周一。”苏平池说:“我们时间一样,跟你们一起去,行吗?”
一般学校有什么活动,大家都是同寝室的一起行动,蒋言灵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和舍友一起去,但还是答应了。她们宿舍出来一个同学,压根儿没正眼看她,从她身边经过了。
蒋言灵疑惑地问:“你跟宿舍的……感情不好?”苏平池哼哼,说:“观念不合,得过且过吧,走了,再见啊!”苏平池塞上耳机,蒋言灵发了会儿呆,想起孙兰兰还在床上苦不堪言,连忙跑去接热水。
孙兰兰在床上滚来滚去,徐雨说:“幸好你是现在痛经,要是下周痛,就只能拖到来年体测了。”
蒋言灵将暖水袋递给孙兰兰,说:“来年体测有什么不妥吗?”徐雨说:“只能和体育生一起考,你说有什么不妥?”
周一阳光明媚,徐雨说这叫“乐景衬哀情”,光是想想在这一刻不停歇地跑上两圈,蒋言灵的下腹就隐隐作痛。等待的时间最为漫长,她们宿舍待考时,苏平池蹬着回力的跑步鞋轻松上阵。
“平池,这里!”蒋言灵挥手叫她,苏平池边热身边跑过来。徐雨对她略有耳闻,说她从来不上课,但考试成绩就是好。
“她是你高中同学?”孙兰兰很诧异,蒋言灵说“对,最近从X大转过来的。”
徐雨咋舌,若有所思,蒋言灵问她怎么了,徐雨才说:“你别和她走太近。”“为什么?”
徐雨沉默了片刻,孙兰兰扑过来勾蒋言灵的脖子,说:“哟,咱们队伍又多了个大美人。”她指的是苏平池,孙兰兰朝她挥手喊“大美人”,苏平池拍拍手,朝她射了两枪喊“大帅哥”。蒋言灵捂着嘴笑,这两人的电波似乎很合拍。但徐雨似乎不怎么高兴,说了句你好就远远躲开了。
就位的同学准备热身,蒋言灵跑到苏平池身边,两人准备结伴跑。蒋言灵问她:“你表姐最近怎么样了?我好久没上过绘画班了。”
苏平池狐疑地问:“我表姐?我表姐是谁?”蒋言灵说:“文钊呀,她以前是我的兴趣班老师。”苏平池哈哈大笑,说:“她不是我表姐,她是我对象。”蒋言灵大吃一惊,说:“你……你对象?”苏平池理所当然地说:“是啊,咱俩谈恋爱来着。不过这厮最近跟我闹矛盾,要掰不掰的。”
她喜欢女的,蒋言灵不可谓不震撼,但她怎么能那么轻易地说出来?她无法从震惊中走出,苏平池说:“你看不惯?”蒋言灵立马说:“不、不是……你怎么能……怎么敢这么随便说出口?”苏平池说:“喜欢个人有那么困难?说就说呗,别人还能拿你怎么样?”蒋言灵问:“你不担心……你身边有人不接受吗?”她说:“不接受又怎么样?你以为,我那帮舍友为什么会疏远我?”
蒋言灵换了个热身姿势,苏平池接着说:“她们在背后喊我变态,我一出现,她们话都不敢说了,嘿,还有你那个舍友,是不是躲我也躲得跟瘟疫一样?”蒋言灵知道她说的是徐雨,但出于同学情谊,蒋言灵还是说:“这确实……是个不常见的现象。”苏平池挑眉,说:“你知道以后,还和我做朋友吗?”“为什么不做?”蒋言灵心虚,她也有个秘密,不敢公之于众的秘密,她没有苏平池那么豁达,那么无所畏惧,她在意别人的眼光,也珍惜得来不易的宁静生活。蒋言灵知道文钊曾经爱一个姑娘爱得失魂落魄,随后又振奋了,这姑娘当然不会是苏平池,她当时还和自己一样读高中呢。
苏平池拍拍她的背,说:“体测加油,我跑得可快了。”
蒋言灵回笑:“你要跑得不快,也不可能轻易翘那么多课了。”苏平池的性格鬼灵精怪,跟文钊的别具一格可谓契合。她说:“你不是想见文老师吗?咱们跑完一起出去溜达呗?”
蒋言灵回头望了一眼她的舍友们,想到平池说不要在乎别人眼光的那番话,对她说:“好。”
发令枪响,苏平池率先跑了出去,蒋言灵紧紧跟在她身后一两米的位置,咬牙跑完了八百米,有女生刚到终点就吐了,蒋言灵有些头重脚轻,苏平池脚下生风,勾着蒋言灵的肩膀说:“咱们走,带你去玩玩。”
蒋言灵盯着她白色的回力鞋发呆,苏平池把她带到了军人俱乐部附近的溜冰场,丢给她一双滑冰鞋,说:“过了这个季节,咱们就可以溜真冰了。”
旁边一溜的男人冲她们吹口哨,苏平池向她介绍:“这都是我朋友……”
蒋言灵一一说你好,这群人没有一个人的职业是学生,玩音乐、玩美术、玩滑板、拍电影,仅有一个北电的长发女学生,还是学编剧的。跟她们聊了一会儿才知道什么叫生活的多彩,撇去学校里最多的男女舞会不说,可以说城里的所有文娱活动,他们都要插一脚。
难怪苏平池在学校三天两头不见人影,这可比学习有趣多了。
“文钊!这里!”苏平池向她挥手,蒋言灵看她走近,习惯性地喊了一声:“文老师。”“哎哟我去……文老师……”在场的人都笑,说:“她这副模样,还能道貌岸然地做老师?”文钊抖着利落的短发,说:“蒋同学,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蒋言灵也学她们哈哈大笑,苏平池滑过去和她面贴面亲了一下,众人哗然,蒋言灵真心羡慕这对不在乎他人眼光的情侣,她以前做不到,现在更是不可能。
“跷班出来浪,我得去你们社举报你。”一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女生朝她吼。
“姐姐我错了……我都丢了几份工了,饶了我行么?”文钊求饶,朝她挤眉弄眼。
“妹妹,会滑冰么?”一个男的滑过来,蒋言灵被他吓了一跳,说:“会滑。”
他的头发留的很长,梳成了一个马尾,他倒着滑了几步,问她:“倒着会吗?”
蒋言灵说不会,男人说我教你。冰场放起了动感的disco,室内灯光暗了好几层,幽亮幽亮的,男人说:“你扶我肩膀,看我怎么滑,然后跟着我。”
蒋言灵说好,后背被人推了一下,她回头,苏平池咧着嘴笑,对她说:“好好玩儿。”
格格不入的“好学生”,蒋言灵给自己定义。倒着滑说来很轻巧,步伐却难以掌控,她跟那男人滑到不知哪个角落去了,男的突然把手放在她腰上,蒋言灵警觉地推开她,男的和她道歉。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慌张地说,“玩习惯了,我其实对女的没兴趣。”蒋言灵也说抱歉,我太敏感了。又问他:“你们都是同性恋吗?”
男的笑了下,说:“有的是,有的不是。这很重要吗?”
“不重要……是我多虑了。”
“平池第一次带人来,你跟文钊也很熟?”
蒋言灵放松地说:“以前认识,没想到她们是一对。”他说:“也是,我们这类人分分合合,谁能说个准呢?”
背景音乐换了个调子,是泰坦尼克号的主题曲我心永恒,喧闹的冰场瞬间变得唯美了,连灯光也柔和了很多。他对蒋言灵说:“我们跳舞吧,踩着冰鞋,就不担心踩到脚了。”蒋言灵说:“行,我其实很笨,总是跟不上拍子。”他说:“我也差不多,咱们半斤八两。”他们滑到舞池中央,旁边已经有三三两两的情侣你追我赶,蒋言灵和他十指交握一次次差点摔倒,都被他救了起来。边溜边聊,蒋言灵聊她的专业,男人聊他的工作,她完全想不到他是学古文物鉴赏的,还是师从一位名家,在一个著名景点工作。
“你很诧异?”男的笑她,“是不是我长得太不符了?”
蒋言灵说:“也不能说不符吧……”
“你以为我是干什么的?”他笑着问她。
“我以为……你是在酒吧驻唱的,学音乐,不总要甩两下头发么?”
男的哈哈大笑,说:“你不说我是唱大戏的,我已经很高兴了。”蒋言灵也跟着笑,和冬箐一别数日,她很久没像今天那么开心过了。好景没持续多久,是文钊出了状况,她磕倒在冰场的水泥地上,左手动弹不得。蒋言灵闻声滑过去,她的左小臂已经变形了。她被一群人扶到场边休息,男人主动提出开车送她去医院。
文钊疼得抽抽,脸上却在笑,说:“老子翘一次班,回去还能算工伤么?”男的说:“你怎么不把这张嘴也干脆摔坏?”
“清平,你嘴真他妈的毒……”文钊揽他肩膀,原来这个男人叫清平。
男的回头问蒋言灵:“妹妹,你跟他们一起玩吧。”
蒋言灵说:“算了,我还是一起去吧。”她是跟着苏平池来的,自然要跟着她一起走。文钊一瘸一拐,还要有人帮她脱鞋穿鞋,蒋言灵主动请缨,被别人说:“文老师这辈子还是小有成就的,不说桃李满园,至少还有一个对她毕恭毕敬的学生。”苏平池白眼,说你说什么呢,蒋言灵也反驳:“社会教育我们要帮残助残。”
一群人哄堂大笑,文钊咬牙说:“为师真是没白疼你。”
半年没见,她的嘴皮还是这么溜。
清平开车去了附近的卫生所,然后被医护转到大医院去了。文钊说:“绕了一大圈,直接去医院不就好了吗……我骨头都长好了。”
清平说:“再吵一声把你丢出去。”
蒋言灵不懂两人之间的拌嘴,苏平池无所谓的说:“你习惯就好,文钊早就该摔她一下了。”诊断结果是骨折,幸好折的是左手。苏平池和蒋言灵一齐拿着缴费单去排队,路过住院区时,蒋言灵好奇地一路看病房。
苏平池不解地说:“病房有什么好看的,生老病死……我巴不得赶紧出去。”蒋言灵说:“看看生老病死,说不定哪天自己也要进来。”苏平池说:“你是悲观主义者?喜欢普鲁斯特还是辛波丝卡?”
蒋言灵看着她的眼睛,正要回答,余光擦过一个病房,有点眼熟。
她停了下来,苏平池问她怎么了?蒋言灵盯着病房的住院信息栏,说:“这里面住着肿瘤病人。”
“哦,癌症……现在的人闻癌色变,你也是吗?”
蒋言灵紧张地说不,还说:“我们快去缴费,不然老文的手要保不住了。”
两人快步跑,蒋言灵的心被抽空了,很虚无。快速擦过的那一眼,她在信息栏看到了熟悉的名字,却没有勇气进去看是不是她。她内心凌乱如麻,甚至唾弃自己的懦弱。
转角就是缴费处三个大字,她突然停下,苏平池疑惑地看她。
“对不起,平池……我要去个地方。”
她的眼神错愕,说完便往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