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 11 章(1 / 1)
第二天程施没有来,来的是她的哥哥。因为这边刚好要送货,而程施被校排球队紧急召回集训,所以托她哥哥顺便把书拿来了。
几本书被塑胶袋包了两层,饭盒的油一点都没有沾到,她哥哥还说:“小施说如果弄脏了书要杀了我呢,她没多少朋友,但有一个都会对她真真切切的好。”
她接过书,心里很温暖。
屋里的电台一直在循环播放港岛的高温警告,原本冰室的见面也推迟了,子华老师说社团打算在开学前去敬老院做一次朗诵会,因为高温也改到了开学后一周。外面的热浪将世界都模糊了,她只穿着吊带衫在家里来回走动。
安逸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开学,她心里甚至有一丝窃喜。但令人难过的是,子华老师辞去了诗文社的职务,听说顶替的是一个新来的老师。她听到这个消息,在敬老院朗诵完最后一个字,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把上了年纪的阿叔阿么吓了一跳。
她羞红脸回到学校,子华老师说你定喜欢这个新来的女老师,她和你有一样的气质。
她问子华老师她的气质是什么,子华老师说:“大家都以为你很柔韧,其实那是安静的力量。”
她将这句话铭记在心,她拥有令人安静的力量。
诗文社新来的女老师是中大中文系的大三学生瑜李,身上有诗一般的情怀。她很年轻,比子华老师年轻不少,也比学生大不了几岁。与子华老师不同,她更偏向于教社员年轻的诗歌,不赞颂久远的爱情,不歌咏漫长的缠绵。
如果子华老师是柔绵的细雨,那她便是瓢泼倾盆的骤雨。
那阵子蒋言灵没有朋友,程施每日训练到很晚,黄嘉怡也乐得和国兴痴痴绵绵。社员一起念诗的时候她会走神,幸好不是以前那种摇头晃脑的读诗方法,那样她脖子要断了,而且高了一年级,在后生面前会不好意思。
“小蒋,不要走神哦!”
这是瑜李对她说的最多的话。
蒋言灵有时也会盯着她发呆,她让自己想起另一个人,应该同样也在读大学吧……那个人有很英气的眉毛,硬而长的头发,她的嘴唇很薄,但眼神却好似能看透人心。初识会令人害怕,可她不是坏人,相反却好得细致入微。
蒋言灵有个直觉,冬箐就在自己身边,如同若有若无的电波,若是自己惊醒回到现实,电波便断了,断了和她的联系。
瑜李和她很像,又略有不同。冬箐是深秋,而瑜李是盛夏。
在瑜李身上找她的影子,实是强人之所难。
某日放学,嘉怡问她要不要去饮酒。
“饮什么酒?像大人那样吗?”
“很好玩的,去的人很多,我们学校都有不少啦。”
“可是……不会很危险吗。”
“灵灵,”嘉怡很认真地捏她肩膀,“除了读书,人生还有很多有趣的事情。”
蒋言灵那天走得很早,甚至翘掉了最后一节自然课,因为是户外的老师并没有发现。程施看两人从门轨翻出去,想冲去提醒,却捏紧了自己的大腿。
地点在中间道不远也不近,一行人是搭摩托过来的,一下车她便把头盔摘下来,这东西容易引起她不好的遐想。
几拨人见面打了招呼,这种场合蒋言灵更是希望能缩进地里,最好所有人都看不见她。可是没有办法,还是有男生过来搭讪,比她大三四岁的中学男生,从来不会跟她聊预科和会考的男生。
“玩什么啊!那么多人,russian shot好不好?”嘉怡吼得很大声,还没进包间就有人开始吆喝起来。
“russian shot是什么?”她好奇地问,有男生拍着她的背问她喝点什么。
“橙汁吧,不要酒精。”
服务员端来一盘二十四装的烈酒杯,只有拇指这么高,堆叠成圆形祖玛的形状逐一灌上洋酒。所有人拍着手喊“满!满!满!”,她有些不知所措,将自己尽可能隐匿在光影的黑暗之中。
“不要怕啦!往前坐一点!”
一名女生将她往前推,双手放在她的腰上轻轻揉捏,蒋言灵左右躲开,发现对方竟然是程施所说的排球队的那个师妹,她男朋友是男校的,难道也在这里面吗?
“你跟嘉怡很熟哦?”师妹笑眯眯地问她,不参与那帮人的活动。
“嗯,我们一起读的小学。”
师妹大笑:“原来是青梅青梅!我就信不过任何人,无论是一起玩了几年,还是爱了几年。”
“你好成熟,”她说,“我就做不到。”
师妹说:“你有中意的人吗?我总是看你和程施一起走。”
“原来你识得我?”
“当然,我们一个球队的,我也中意女仔哒,不过分手而已。”
虽说是程施口中的师妹,但依旧长她们两级。她身上的洒脱与自信,让蒋言灵有个很奇怪的比喻,就像一条晒了几年的咸鱼干,丢在水里还是能游泳的错觉。
“你喜欢这种场合,russian shot什么的?”蒋言灵看了一眼人群,“我不喜欢有人食烟。”
“以后你就习惯了,你多大,和嘉怡一样?二年级?”不等她回答,师妹兀自说:“好小哦,但是嘉怡比你成熟,她已经长大了。”
“为什么?”
“你有和男孩子那个吗?”她眼角上翘,仿佛时刻都在笑,“make love。”
“没有啊!没有没有……”
“想不想试试?”她眯着眼睛,仿佛在说“想不想试试吃辣椒”那么简单。
蒋言灵小声咳嗽,说:“我还是喜欢柏拉图一点。”
“哈哈哈哈哈!这个妹妹好可爱啊,阿发!”
她喊出一个令蒋言灵震惊的名字,走过来一个男人,但不是阿发,也长得不想阿发。
“干什么啊八妹!没事别叫我过来啊!”
“这个妹妹说自己喜欢柏拉图。”
男人有些困惑,“什么叫柏拉图?”
师妹啐了一口,“没文化的男人,滚!”
“你不就喜欢这样的男人吗?!真是……女人真是……”
男人骂骂咧咧地走了,蒋言灵又往后挪了一点,却被师妹拦住了。
“你很不喜欢这里?”
她点头。
“是因为男人太多,还是这里太脏。”
“都有。”
“那你为什么过来?因为跟嘉怡是好朋友?等我一下。”师妹扭身叼过别人递来的烟,她的侧脸很像那时还没出道的张柏芝,是很美丽的人。
“对,我们好了很多年。”
“但是你知道吗,你同她做朋友,比不做朋友更艰难。”
“什么意思?”
“友谊的破碎比维持更迅速、更快。”
“就跟你和师姐那样吗?”蒋言灵口快,仿佛在证明什么。
师妹苦笑,“你都知道?”
“我不知道,我是猜的。”
“我是爱她的,我又爱男人,又爱女人,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爱情和友情也是不一样的。我发现我对她的只有友爱,没有情,这花了我两年的时间。”她抽了一口烟,“那时候我跟你一样大。”
“你们怎么开始的?”
“我刚加入球队,在休息室洗澡。她挤进来说没有位置了,要和我一起洗。”
“我也和嘉怡洗过澡。”
“那她舔过你下面吗?”
蒋言灵愣了,“我从没想过。”
“因为你还小,哈哈哈,你是柏拉图!我懂了。”
远处的男女还在进行russian shot的游戏,叫着“one shot two shot”的口号一杯杯酒往下喝,有人开着表计时,但更多人是在起哄。
嘉怡也在起哄,她好像并不用喝。
而师妹更想和她聊聊天,尽管她不喜欢烟味。
“接吻呢?妹妹,你接过吻吗?和喜欢的人,”她将烟掐灭,“和不喜欢的人也可以。”
“没有。”
“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
“嚯,”师妹睁大眼睛,“那很难得。”
“接吻是什么感觉?”
“你应该问我,和喜欢的人,和不喜欢的人接吻,分别有什么感觉,那样我才好回答你。”
“有区别吗?不都是舌头卷着舌头。”
“和喜欢的人接吻,是最柔软的事情。情人的舌头,软的像棉花糖,你怕她化掉不敢用力,但是又怕吃的不够深,可是和不爱的人接吻,像在舔砂纸。”
“舔砂纸?搓砂轮的那种纸?”
“对。”
“人的舌头,还能像砂纸那样?”
“这是直观的感觉,和舌头的质地没有关系。谁不是肉做的?”
蒋言灵咯咯笑,问她:“你怎么会和不爱的人接吻?”
“爱和不爱是很朦胧的界限,感觉没了,爱也就变成了不爱的人。”
“好陌生。”
“因为你还小,你不懂。”
“我讨厌别人说我还小,你这个年纪,不都开始谈恋爱了吗?”
师妹被反将一军,讷讷地说:“你说的对,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喜欢的人?我知道什么是喜欢,但是对人还没有那种感情。”
“对动物?还是对某种物品,难道你是恋物癖?我知道有人喜欢狗,还要嫁给它。”
蒋言灵连连摆头,突然又闻:“喜欢到底是种什么感觉?”
“在一起会开心,不见面会挂念。很难讲,但是你经历过一次,一切都很简单。”
“对男人和对女人的感觉是一样的吗?”
“那要看你喜欢的是男人还是女人了。”她若有所指。
“可是我……男人女人都没爱过,怎么知道呢?”
师妹原本在吃薯片,吮了吮自己的手指,说:“我教你,你把裤子脱下来。”
蒋言灵疑惑地说:“在这里?”
“对,在这里。”
“我不脱。”
“怕什么,又没人注意到我们?”
“要脱你脱。”
师妹狡黠一笑,“好,我脱。”
蒋言灵急忙将她的手拦住,“你不要脑子进水,这里那么多男的。”
“你怕男人?”
“我怕男人看女人下面。”
“哈哈哈哈哈……”师妹将衣服扎好,“那你把手给我。”
蒋言灵伸出手,很迅速地被对方压在胸前,揉了两下。
“又没什么感觉?”
“很软。”
“我是指心里,心里会不会悸动,或者害怕?”
蒋言灵摇头,胸部她也有,为什么揉别人的会心动?
“算了,你喜欢男的,或者真的是柏拉图。”
她们还想聊什么,远处传来“wow~~~”的声音。不知道Russian shot行进到哪一步,蒋言灵站起来,发现黄嘉怡已经喝倒在座位上,不是很醉,但是已经寸步难行。
她要过去,被师妹拉住:“她男朋友在哪里,你干涉什么?”
“我怕她回不去。”
“你还以为她能回去?”
蒋言灵顿了顿,这是个不一样的世界,常人的规矩和常识在这里仿佛行不通。
嘉怡没有再上酒桌,而是靠在国兴怀里跟他们玩猜拳,输了,国兴喝酒,赢了,嘉怡赢钱。蒋言灵到底没有过去扰乱她们的兴致,这种混乱的制度无非是电影看多了,她不是跟潮流的人,有些潮流,不如不跟。
师妹同她聊累了,枕在她腿上吃薯片,然后将油腻的手摸到裙子上,她抱着薯片袋子很长时间都没动,稍微动了动麻痹的腿,竟发现她睡着了。
期间她男朋友过来找了一次,拍了拍她无动于衷又走远了。远处那拨人声音渐沉,清醒的和不清醒的凑在一起玩牌,蒋言灵有点困,看了时间不过是晚上八点。
门口传来零零碎碎的响动,没人当回事。突然位于门口的桌椅被人砸坏了,还有玻璃破碎的声音。
蒋言灵将师妹摇醒,两人没有喝酒,反应最快。可惜还是慢了,两个手持长棍的人闯进来,陆陆续续有人包围了门口。
“国兴在哪?”为首的人开口。
所有男人站了起来,伏倒的不是醉鬼便是睡死了,蒋言灵悄悄往后挪,走到了嘉怡旁边。
一个男人冲上来将桌子上的酒杯都打烂,“不准叫警察!我们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
国兴被抓了出去,被一脚揣在了小腹上。嘉怡失声尖叫引起了那帮人的注意,有男人过来擒她被师妹的男友挡开了,随后一个闷棍砸在了那个男的头上,国兴捡起地上的酒瓶,生生将人的头颅砸开花。
师妹低声说了一句:“带着你的朋友快跑,你们不适合这里。”
“抓住她!她是国兴的马仔!”
蒋言灵拉着步伐不稳的嘉怡从后门奔逃,前门已经被人堵死,嘉怡莫名撞到了门栏边哭边跑,为了聚会而躲在厕所画的妆早已被哭花了。
后门有通向楼顶的铁楼梯,前三层都在楼外,后四层在楼内。蒋言灵拖着沉重的身体将嘉怡往铁楼梯里拖,远处的步伐声越来越近,要是被抓到可能有被从楼上丢下去的风险。
“顶住……你还能不能走?”蒋言灵边跑边问,得到的只有嘉怡的啜泣声。
“国兴怎么办……”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挂念他!”
“他会不会死啊……”
“你死了他都不会死!”
跑到三楼不得不进楼内,这里是通透的一条走廊,两边都是独门小户,一点空间都没有。
她绕开地上的杂物,发现一户人家门口放着棒球棍,夺过来紧紧地捏在手里。
那拨人已经追到走廊了,蒋言灵边跑边找向上的楼梯,突然她发现一个失修的消防栓,立即抬手砸破,瞬间楼内响起火警警报声。两旁的住家纷纷打开门逃生,狭窄的通道顿时被外开的房门占据方寸之地,将追捕的几人拦截在后。
黄嘉怡突然跪在地上说跑不动了,随后抱着消防水管吐得昏天暗地。蒋言灵将人拦腰拖过来,继续往楼上拖。
那帮人已经追上楼了,她只好不管不顾逃窜到某一层楼,倚着别人的房门屏气凝神。突然门朝内打开,两人齐齐跌了进去。
蒋言灵跌到一个人的身上,像是女人。很快她跳起来将门关上,不出十秒钟,门外一群人跑步而过,消失在走廊尽头。
逃过了,好险。
黄嘉怡趴在地上又吐又哭,显然没有办法支撑起来,连自己身处何地都不知道。
“谢谢你……真的非常感谢……我朋友她……她需要休息。”
蒋言灵一边说一边擦眼泪,不知何时自己泪流满面,兴许是被心里的恐慌惊吓,亦或者是被嘉怡传染了。她右手的棒球棍还紧紧捏在手中,左手则是嘉怡已经被捏青紫的手臂。
“灵灵?是你吗灵灵?”
她听到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抬头,撞进了那个人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