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 7 章(1 / 1)
运动课的时候,蒋言灵观察到真心总是靠着一棵树发呆,上课铃响了也浑然不觉。现在是三月份,太阳还没那么猛烈,所以不可能是为了躲太阳而站在树下,况且春天的树经常掉虫,大多数女生都敬而远之。
等真心回课室了,蒋言灵偷偷拿了一块红色的鹅卵石放在树的旁边做标记。
她怀疑发财的尸体就在这棵树旁边,说不定就在她站的位置下面。
嘉怡还在请病假,真心早已不和她们一起回家。蒋言灵等到学校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从抽屉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小铲子和纸袋,她想挖出发财的尸体,体面地将它葬到寺庙附近。
太阳沉得很快,没多久天色有点暗了。周围的空气很湿冷,蒋言灵有点害怕,她哈了一口气打起勇气,找自己标记的那棵树。
将鹅卵石挪开,第一铲下去挖出了一团蚯蚓,吓得她立刻把铲子丢了。但是她突然想起老师说土壤里面有蚯蚓就说明养分很好,而且这些泥土是新鲜的,说明有人翻动过。
她悲哀地想,可能发财已经开始腐烂了吧。
几铲子下去,已经能感受到下面有东西了。她只手将那个盒子抱上来,扫干净上面的灰土,沉甸甸的,还有点重量。
附近有几道射灯在扫来扫去,是学校的警卫员勘扫校园。蒋言灵抱着盒子躲近树丛旁边的灌木里面,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她没有将盒子带回家,而是藏到了一个隐密的地方,等嘉怡回来一起打开。
真心并未发现那棵树的异动,依旧每节运动课都在那里发呆。而蒋言灵只是在另一个地方看着她发呆,像是注视一个没有生机的灵魂。
以她的阅历无法弄懂,为什么真心对爱情那么执着。这是本该远离爱情的年纪,她活活像在为一个逝去的男人守寡。蒋言灵曾在一个快要倒闭的报刊上读到,当一个女人离不开另一个男人,有可能是在为自己贞洁的逝去默哀。
贞洁?这个词闯进来,带着翻云覆雨的气势。难道真心跟阿发……
那时候她在上课,惶恐的看了一眼已经不是同桌的真心,她把背脊挺得很直,让她想到自己的外婆,“为了美,好痛。”
嘉怡回来了,脸上带着大病初愈的倦容。她说有天晚上她梦到了死去的发财,只有一个头,没有四肢,没有尾巴。
“它会不会找我报仇?”嘉怡惊慌地说。
“又不是你杀的,何必找你。”
“你有和真心讲话吗?这几天。”
“没有,但是我找到一样东西,我怀疑里面装的是发财的尸体。”
她将嘉怡带到了自己的秘密基地,就在操场上厕所后面的草丛中,箱子被很巧妙地掩盖。
嘉怡有点害怕,或许今天不应该带她来看,她的病才刚好。
“这是什么……你确定发财在里面?”
“我不确定,可我想不到有什么东西需要埋进地底,除了可怜的发财。”
蒋言灵拿出偷来的小撬棍,她自认不是好小孩,也不需要为了这个身份伪装自己。
两人行动隐蔽,借着厕所昏幽的黄光敲开盒子。
里面是一个瓦钵,蒋言灵伸手要打开,将要碰到盖子的时候,顿了一下。
她默默把盖子合上,嘉怡投来不解的眼神。
“灵灵,为什么不打开?说不定里面是发财的尸体!”
蒋言灵看着她:“真心是我们的好朋友,对吗?”
嘉怡点头。
“朋友之间不能窥伺隐私,对吗?”
嘉怡踌躇地点头。
“我们是在侵犯真心的隐私,对吧?”
嘉怡没有说话。
“她说不定没有那么恨我们骗她,只是难过阿发的死。但这个盒子打开,她就真的恨我们了。”
嘉怡担心地说:“那我们把它放回去吧。”
两人又将箱子埋回了树底下。
那天回家,蒋言灵飞速将自己锁在房间内,靠墙瑟瑟发抖。
嘉怡一定不认识那个瓦钵,但她认识。
那是骨灰盒,说不定是阿发的骨灰。
真心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将它弄到手,说不定是从堂会的灵堂上偷回来的。她将阿发埋在学校里,那棵树下,每天都去看他,和他在一起。
蒋言灵升起莫名的寒意,外婆不在家里。
她疯狂地用被子把自己卷起来,不留一点空隙。她害怕,害怕逝去的灵魂,害怕未知。
突然她打开抽屉,看到冬箐留下的纸片,一遍一遍地读上面的话,就像咒语一般试图让恐惧退却。
冬天姐姐,这是命运的安排吗?为了让她长大成人?她很无助,落入命运的泥泞无法挣扎。
她看着阿发的死,看着发财的死,看真心离开,看冬箐离开,说不定以后离开的是嘉怡,离开的是外婆,离开的……是自己。
分别,这就是分别吗?
蒋言灵和黄嘉怡顺利地升上女中,也和奶奶搬到了女中附近的出租屋内。据说真心去了跑马地的国际学校,她想成为歌手,而那里的机会更多。
嘉怡和幼稚鬼分手了,因为最后也受不了他的幼稚。和平解决,没有哭闹。
搬离了九龙塘,蒋言灵第一次觉得外面的世界更精彩,诱惑也更多。女中的校服和国际学校的更相似,长短裙都有,蒋言灵一直执拗地选择长裙,而嘉怡则偏爱短裙。
附近的中学很多,一所男校和私立的混合高中比较出名,外面都流传诚兰的女生质量很高,所以学校里有男朋友的还不少。原本嘉怡抱着跃跃欲试的心理,结果听说幼稚鬼也是这所男校的学生,热情彻底磨灭了。
蒋言灵拍拍她的肩,说这叫有缘。
“我不需要这种缘分。”她很落寞。
总之中学的课程多了很多,但生活也更丰富。蒋言灵加了一个诗文社,社员一有空就在学校里练习诗歌朗诵,嘉怡对这类活动敬而远之。
但她从来没有埋怨自己和蒋言灵选择了一所学校。
蒋言灵刚进诗文社团,里面更多的是高年级的学长学姐,他们坚持用蹩脚的国语朗诵中华诗文,摇头晃脑,不明所以的还以为是邪教聚会。
嘉怡不懂,她是因为一个国文老师才选择入社,在社团宣讲的那天老师在台上意气风发,二十来岁的青春年华沉醉于中华古典的魅力之中,那种浩然气性让她追随。
原来他叫子华,蒋言灵记下来,并在他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小小的圈。
嘉怡在女中的人缘很好,因为长的好看人又大方,引得很多女生对她侧目,是的,女生。
蒋言灵第一次知道女同性恋便是在初中,那几天嘉怡总是闷闷不乐,蒋言灵问她什么都不做回答,还以为是被不喜欢的男孩子追才这样。
运动课两人选的是羽毛球,需要在休息室换衣服后才能去上课,当时蒋言灵在隔壁上厕所,发现自己的内裤有一道血痕。
她的第一反应是自己的月事来了,小学时已经有不少女生的内裤“见红”了,老师在生理课也讲过每个月女生都会排一次卵子,这是最正常不过的自然规律。但是今天上课她并没有将一早准备的卫生巾拿上,只好尴尬地去休息室借卫生巾。
此时黄嘉怡从休息室跑过来,刚好撞在蒋言灵身上。
“你怎么了,跑得那么急?”
“没、没事,我上厕所很急!”
嘉怡绕过她随便进了一个隔间,休息室里坐着一个短头发的女孩子,短袖被汗水浸湿,很明显看到她穿着运动bra。
蒋言灵好奇地看着她,不明白为什么中学了还有人留着小学的发型,所有的女孩都恨不得自己的头发一夜长长,但是眼前的女生……不象普通的女生那样。
道不明是何种感觉,却让周围有一种“这可能不是女校”的气场。
两人对视一眼便绕开,一会儿蒋言灵想起来自己出来的目的,很不好意思地说:“请问你有没有……M巾啊?”
女生立刻翻出自己的书包,是很多中学男生爱背的那种款型,从里面摸出一包卫生巾非常格格不入,但蒋言灵还是脸红地接过来跑了。
可是有一点,她并不知道怎么用。
嘉怡在厕所里不肯出来,蒋言灵跑回休息室,意外的,还是只有那个女生在场,可能别的人都去集合了吧。
“那个……我不知道怎么用……卫生巾。”蒋言灵声音小得几乎要听不见,“你能不能教教我?”
女孩突然红着脸,说:“我怎么教?”
“就是……”蒋言灵将白色包装打开,里面有粘性层和吸水层,“黏糊糊的这一面……是要贴到哪里。”
“啊……那个是贴在底裤上,软的这面对着你的妹妹。”
“妹妹?”
“就是尿尿的地方,明白了吗?”
“哦……”蒋言灵知道它的学名,却从未观察过,也羞于启齿,“多谢你。”
她匆忙跑会隔间,笨手笨脚地贴上去。结果门外有人敲门,差点她就开门让她进来了。
“提醒你一句,月事来了不要剧烈运动,你跟老师说,她们理解。”
“谢谢你!”
休息室传来关门的声音,蒋言灵送了一口气,感觉做了一件很丢人的事情。
嘉怡也出来了,神色慌乱,像是为了躲那个女生而藏起来。
“你在里面没有上厕所?”蒋言灵问她。
“没有,我在躲人。”
“躲谁?躲她?”
嘉怡赶紧点头,蒋言灵问她:“为什么要躲她?她也是女孩子啊……”
“不是,她跟别人不一样,”嘉怡的声音有些担忧,“她一直看我换衣服!像变态一样!”
“我也看你换衣服,你觉得我像变态吗?”
“不觉得……”
她心软了,因为第一面,她也因女生的装扮而先入为主。抛开这个芥蒂,两人火速到球馆集合。
出乎意料,那个女生竟然是她们羽毛球班的领队,负责和老师沟通的,蒋言灵也察觉到她和嘉怡一起过去的时候,女生的视线一直在嘉怡身上停留。
领队和老师说了什么,接下来开始做热身运动,老师叫住蒋言灵,她可以不必跟着跑球馆热身。
“谢谢你,”同学绕着球馆跑,蒋言灵对领队说,“谢谢你跟老师说了我月事的事情。”
“没事,我叫Miky,程施,施工的施,你呢?”
“蒋言灵,你可以叫我灵灵,我们好像一个班。”
“对。”
两人无言,程施思考一下开始说:“你朋友好像对我有误会。”
“呃,她……没有,你多虑了。”
“那就好,我感觉她在躲我,但我并没做错什么。”
队伍跑回来了,蒋言灵匆忙说:“你不要多心。”
她归队,老师开始上课。
第一堂课讲的是行为准则,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很枯燥,打消新生的积极性。知道做了几个动作后同学们的注意力才回到课堂上,蒋言灵盯着后面的柱子发呆,嘉怡在旁边拱她。
“诶,我觉得那个领队还是一直有在看我。”
蒋言灵换了个方向,并没发现。
“哦,她刚刚跟我说你好像对她有误会,我叫她别多心。”
“什么别多心!就是有误会啊。”
她不知道如何规劝这位朋友,闭口不言。
接下来是同学分组,会打的站一边,不会打的站另一边,两人都站在小白那一对,基本是2:1的阵容,一人带两人,开始分组合作。
嘉怡看到领队正慢慢朝她走来,拉着蒋言灵的手说:“我们主动去找其他人好不好?”
可能嘉怡身后有一个保护神,在提醒她这个女生很危险吧。蒋言灵点点头,两人立马锁定一个看上去“非常女生”的女生。她叫洪金燕,人很好,没有过问原因就成了两人的“师傅”。分组后的蒋言灵还看了一眼短发的领队,她眼里有落寞。
然而嘉怡并没有读别人情绪的习惯,也不屑去读,分到球拍后就找了一个远远的地方开始练习,远到看不到程施的位置。
洪金燕很负责,每一个动作都贴身指导,像是老师的翻版,她的前胸贴着嘉怡的后背,两人的衣服都稍微被汗浸湿了,但是嘉怡没有异样,如果她身后是程施,恐怕就要大变脸色了吧!
“灵灵,不要发呆,我已经学会发球了,你也过来!”
嘉怡喝她,俨然像个小教练,两人一起教初学者蒋言灵,可她的运动细胞都被文艺细胞侵蚀了,拿着拍子的手很呆板,也怎么都对不上抛出去的羽毛球。
嘉怡心生愧疚,是她擅作主张选的羽毛球,完全没有料想蒋言灵是个球类白痴。
“算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其他小组都开始玩球了。”
“教练,我们来对打吧。”
嘉怡很有天赋,第一节课仅仅是看了别人如何玩,就已经能上手了。蒋言灵好生羡慕,两人乐此不疲,她只好自己找个地方偷偷练球。
“自己练球?”有人在身后说话,是程施。
她的声音有独特的磁性,音调不高,像是可以压低了说话。长大后应该就是梅艳芳那种粗哑的女声吧,她暗暗想到。
“太笨了,学不会。”
“我教你。”
她以为领队要上前贴身指导,像洪金燕那般,无意识后退了一步,程施眼底闪过一丝失落,恼火的是这也被蒋言灵看到了。
她很烦躁自己这么在乎别人的情绪,既然看到了,心里不可能不多一层芥蒂。
“打球很简单,只要把注意力放在球上,手自然而然就会挥出去。”
程施终究还是在旁边示范,没有手把手教她。然而她的每次示范都是成功无比的,但是蒋言灵偏偏打不中丢出去的球,更不要说接球了。每回乱飞的球都是她捡的,倒成了名副其实的捡球运动。
“算了,我跟你一起捡吧。”程施放弃,仿佛第一次知道世界上还有学不会羽毛球的人。
“你为什么打球那么厉害?”蒋言灵问她。
“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爸爸一起玩球,羽毛球、排球和篮球我都很OK。”
“哇,我就不行,我基本没有碰过球。”
“这都是靠日积月累的手感,你应该培养对球的感觉,而不是技巧。”
“怎么培养感觉?”
“球丢出去的时候,你要知道它的方位,感知它和你的距离,然后出手。”
“我每次丢球都像往大海里丢钱,明明知道接不到,就是会心痛。”
程施被她的比喻逗笑了,蒋言灵没想告诉她,嘉怡觉得她很“变态”。
“怎么想着留小学的发型?”
“怕走丢了妈妈找不见。”程施一本正经地说。
“啊,那很可惜,如果只是因为……”
“哈哈哈哈。”程施在一边笑,让蒋言灵明白自己是被娱乐了。
“你这人很坏。”她忿忿地说。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开不起玩笑的人。”
蒋言灵也笑了,证明她也是在开玩笑。
嘉怡边跑边说:“灵灵你原来在这里!啊,你怎么跟她……跟领队在一起。”
“我不会打球,你又跟洪金燕打得很开心,只好找她学球。”
“我们先走了!”蒋言灵对程施说。
嘉怡恨不得一秒钟逃脱,她不喜欢程施的外表,不喜欢她从头到脚大量的眼神,总之就是不喜欢,因为她是程施。
蒋言灵心底的天秤有些偏移,她觉得程施是好人,也不如嘉怡说的如此龌龊,如果教球的时候程施贴上来的话还有疑惑的一点点可能,但她没有。
为什么女生会认为女生是变态呢?她们又没有性犯罪的能力,可能嘉怡某方面比她更早熟吧。
“灵灵,你不要再跟程施接触了,我在嘉禾的聚会上看过那种人,她们是gay。”嘉怡小声地说。
“gay?你是说她是男的,也喜欢男的?”
“不是啊灵灵,女孩子喜欢女孩子也是gay啊。”
“可是我也很喜欢你,我也是gay吗?”
“你怎么可能是gay!”
“但是我一直都没有谈过恋爱,怎么知道自己喜欢男生还是女生?”
“你不是喜欢隔壁班的国文老师吗?”
蒋言灵心滞了一秒,她以为是秘密,但是嘉怡为什么会知道?
“不要这样看我啦,灵灵看人的眼神是不一样的啊,你看国文老师的眼神就是很崇拜的,和看杜治华一样。”嘉怡又顺便提醒他一句,“哦,你知不知道杜治华在隔壁男校读三年级啊?”
“啊……啊?我不关心啦。”
蒋言灵把换下来的衣服包进洗衣袋里面,两人说说笑笑地走出休息间。结果门外是刚好要进来的程施,三人目光对视一秒又立刻移开。
“她真的很像男孩子啊。”
嘉怡轻轻地说。
这个插曲就这么过去了,三人是同班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自从那次运动课之后程施的目光没有第一次那么强烈,但若有若无的还是存在,被两人直接忽略。嘉怡的排斥也没有那么明显,只要她没有用“那种眼光”看自己,还是可以交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