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二十七章（1 / 1）
圣诞节大概是冬季里色调最温暖的一天。
那一天，阴了好几天的天空并没有放晴，天气预报会下小雨。夜里，寒风凌厉，暖灯却让人觉得温暖。树上挂满了黄色的霓虹，映衬在地面低洼的积水中。街道两旁的商铺都打上了彩灯，玻璃窗上喷绘着雪花，橱窗里摆着驯鹿和雪橇车。
林梓润双手插在深蓝色大衣口袋里，哆哆嗦嗦地站在时代广场的圣诞树下。身上映着霓虹灯的光，看上去红扑扑的。因为感冒，她带着一张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
蒋茵穿着一件驼色的裘皮大衣，一条及膝的羊毛连身裙，脚蹬黑色丝袜和高跟靴子。她站在林梓润的身边咬牙切齿，“两个大男人还迟到，看我待会不好好收拾他们。”
安晨和顾寻还没有出现。林梓润望向人群，即使是这样寒冷的日子，人们还是纷纷走上大街来度过这样一个西方传统的节日。到处都是手挽着手并肩行走的年轻情侣。广场的一端，有一个背着布袋的圣诞老人，手里拿着玫瑰花四处派送。某种意义上，圣诞节被过成了情人节。
“你男朋友呢？”话一出口，喉咙疼得不住咳嗽。
“分了。”
“什么时候？”她惊讶地张大了嘴，而蒋茵却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
“日本回来以后，也就一个月前吧。”
林梓润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蒋茵的感情来得太快走得也太快。
这时，那个乔装的圣诞老人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跟前，给她们两个一人递上了一支玫瑰。蒋茵狐疑地接过来，然后掏出手机大大咧咧地笑了起来，伸手挽住圣诞老人的胳膊，“圣诞老人，我们来合一张影。”
刚想把手机塞给林梓润，恰巧安晨和顾寻匆匆从马路对过穿过人群小跑过来。于是蒋茵干脆把手机塞给了安晨，顺势将林梓润拉到自己的身边一起合影，还不忘嘱咐安晨一句“拍好看点啊！”
林梓润笑起来微微眯起眼睛，她站在蒋茵和圣诞老人的中间，望着那个拿着手机的男孩。安晨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长风衣，带着一顶褐色的帽子。看上去瘦了很多。在人群中，他依旧是那个特别显眼的人。只是，他的身上始终少了年少时的光芒。
刚拍了两张，身穿黑色羽绒服，脚踩一双荧光色的运动鞋的顾寻顶着一顶爱斯基摩人的帽子，突然笑嘻嘻地蹲到了她们脚边，在镜头前做起了鬼脸。
圣诞老人离开之后，蒋茵说，“喂，我们四个来张合影怎么样？”
“安晨你的手长，你来拍。”说着将手机切换到自拍模式，然后搂着林梓润在镜头前摆好了pose，安晨和顾寻一左一右地站在她们两边。
‘咔嚓’一声，他们的笑脸被映衬在屏幕上。
这一年，来时代广场过圣诞的人特别多。大多数人都是来听陈奕迅唱歌的。好几次，林梓润感觉自己就要被挤成二维平面了，而安晨总会在推搡的人群中悄然出现在她身侧，替她腾出空间。她和蒋茵手拉着手，好不容易四个人找了一处空地站稳，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沸腾的欢呼，随即飘过来陈奕迅悠然的歌声。
他们闻声望去，只见人群像浪潮一般朝着舞台涌动，那些年轻人疯狂地尖叫着唱着，流着泪带着笑。而他们四个人站在远处静静望着，似乎都已经老去了。
愿意用一支黑色的铅笔
画一出沉默舞台剧
灯光再亮也抱住你
愿意在角落唱沙哑的歌
再大声也都是给你
请原谅我不会说谎
愿意用一支黑色的铅笔
画一出沉默舞台剧
灯光再亮也抱住你
愿意在角落唱沙哑的歌
再大声也都是给你
爱是用心吗不要说话
林梓润看着远处舞台上那一抹光点，眼睛有些湿润。
小时候，他们曾经一起听周杰伦，而现在听起了陈奕迅。Eason的歌合着他沉稳的声音，唱进了人的心里。她侧头，看见蒋茵不知想起了什么，竟然抬手抹起了眼泪。
“妈的，过个节干嘛搞得这么伤感。”她低声骂着，一边骂一遍抹着泪。
有一滴冰凉的东西落在林梓润的脸上，她抬起头，看到灯光打得澄亮的天空竟然飘起了白色的雪花。
演出结束之后，他们一行人去了一间比较安静的酒吧。
蒋茵，顾寻和安晨点了鸡尾酒，而林梓润因为感冒点了一杯可乐。
“安晨，你这喝可乐的习惯，可是传染给了某人了。”蒋茵这种时候说起话来不经大脑，林梓润听了只觉得脑袋一阵麻，佯装没有听见，悄悄地瞥了一眼安晨，只见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借着昏暗的灯光，她趴在桌上望着从杯底腾起的泡沫。
“不知道学校里的刻字还在不在。”顾寻喝了一口绿色的鸡尾酒，咂了咂嘴说。
“什么时候回去看看？”蒋茵来了兴致，兴奋地提议。
林梓润想起安晨离开的那天，她看见他在他们的刻字下方留下的那句苍茫道别，他似乎打定了主意此生都不会再见了，而他确实也是这么做的。想到这里，她的心就隐隐难受起来。
我爱你，再见。
再痛不过如此。
那时，她痴痴地望着这几个字，靠在蒋茵的肩膀上哭了好久。直到泪水疲累了眼睛，模糊了视线。她开始拼命地学习，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做题目看教辅，因为只有这样，她才可以将他赶出她的脑海。安晨离开之后的半年间，每当听到天空中有飞机飞过的轰鸣声，她就会忍不住抬起头来茫然地凝望。那种痛彻心扉的伤痛和空虚，事到如今依旧历历在目。
“好啊。”安晨的声音像一剂清醒剂，将她的思绪拉回。
她没有想到，他竟然答应得如此爽快。
酒吧的驻唱推响话筒，简单的祝福大家节日快乐之后，便唱起了陈小春的独家记忆。
她用手拨弄着玻璃杯上的水珠，眼睛有点湿润。
谁都没有时光机器。没有人能够回到那个年代，回到那份纯粹的义无反顾的喜欢。她不能，安晨也不能。他们曾经互相喜欢，而如今，她看着他只觉得既陌生又熟悉。他的小动作，他的习惯，他爱吃的食物似乎都没有改变。可他的生活却离她好遥远。
“希望，在坐的各位，都能够成为你们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的独家记忆，珍惜彼此。”
一曲唱毕，曲风一下子转变到了俏皮的爵士乐。
“要那么多记忆干什么呢，过好现在就好了。”蒋茵说着，叫来服务生加酒。
酒吧里人很多，大家都在低声交谈。有一桌年轻人似乎在玩真心话大冒险，正起着哄，唯独他们有点闹腾。
服务生刚端来几杯鸡尾酒，蒋茵突然就摆起了一副职业性的笑脸站起身来，露出女主编上身的神态，“哟，周大状，这么巧。”她媚着眼睛，朝着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周珉伸出手。
林梓润伸了伸脖子，看见周珉，徐科还有几个她见过和没见过的男男女女一起正巧走过他们的座位。
“蒋小姐。”周珉礼貌地握了下手，语气收敛。他的眼睛扫到林梓润的时候，微微皱了皱眉，他回过头示意徐科带客人先就坐。
“圣诞快乐。”他说，身上还是穿着白天那件灰色的外套。
“那不是香港HIF律所的合伙人Aaron吗？周大状生意越做越大了啊，什么时候引见一下？”
周珉微微一笑，一举一动都是风度，“适当的时候。”说罢，眼睛又瞟向林梓润。
林梓润只觉得浑身一颤，她带着这么大一只口罩他都能认得出来？
蒋茵顺势弯了弯腰，一把把林梓润给拉了起来，“小润，都不打声招呼？”
“老大。”她老不情愿地望着周珉，见到他就想起手头还有两个案子没有理清。
周珉刚想说话，安晨突然站起身来，朝他伸出手，“周律师，久仰大名。上次见面比较仓促，没有自我介绍。我叫安晨。”
周珉愣了愣，随即握住他的手，“安先生果然才貌出众。”
“你们认识？”蒋茵露出惊讶的表情。
“一面之缘。”安晨笑着说，“不过，听周律师的意思，你认得我？”
“讯杭公司创始人安怡华先生的儿子，怎么会不认识？听说，安先生年纪轻轻，能力却非同一般，一上任就柔和地调解了东北分公司的两起僵持了一年多的案子，可见今后必成大器。”
“看来周律师挺了解讯杭的事务。”安晨笑着说，语气里却带着一些戒备。
周珉笑而不语，回头看了一眼徐科他们，随即说，“抱歉，我得招呼客户。祝你们玩得愉快。”
见周珉离开，林梓润呼出一口长气，瘫软地坐到沙发里。
“阿晨，你可真是深藏不漏啊，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安晨勉强地露出了个笑容。
“喂，那个叫周珉的，刚才说的是真的？”顾寻凑到安晨的耳边，压低声音问。
安晨点点头，为了那两个案子，他确实花费了不少心思。不过这种公司内部保密的事情，周珉是怎么知道的？他抱着手臂靠在沙发上，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周珉身上。
酒吧的舞台上传来James Blunt的《You’re beautiful》，驻唱换了一个南亚的男孩，带着一顶鸭舌帽，捧着一把吉他，轻轻吟唱。林梓润窝在沙发里，眼神怔怔地望着。时光倒回那个所有人都自由狂奔的年代。那个时候，所有人的脸上似乎都洋溢着闪亮的光芒。安晨穿着白色的校服衬衣，坐在晨光下，抱着吉他对她哼唱过这首歌。她听得红了脸，扑倒在他的怀里，而他低头吻她。她丝毫不怀疑，那时他们都怀抱着爱情。
安晨双手支在膝盖上，向前俯着身子。透过玻璃瓶看到的林梓润变成了三个。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脸是那么的模糊，一双扑闪的大眼睛出神地望着舞台。他不知道，她是不是还记得这首歌。
一曲唱罢，林梓润起身去洗手间。安晨望着她的背影，无法移开视线，直到她拐进墙角。
“给我尝尝。”顾寻一把拿过蒋茵的鸡尾酒喝了一口，随即皱了皱眉，“这家血腥玛丽做得真差。”
“喂，我可不要喝你的口水。”蒋茵见了一脸嫌弃，挥手换饮料。
“喂，蒋茵，你要不要这么嫌弃我。”
两个人吵吵闹闹，似乎一对起嘴来就没完没了。以前的蒋茵见了顾寻就语塞，而现在竟然可以这样争锋相对，有对不完的嘴。他终于明白了，人是会变的。他会变，顾寻会变，蒋茵会变，林梓润也会变的。
林梓润在洗手间被周珉逮了个正着。准确地说，是见她去洗手间，周珉跟了过来。
一见到他，她便露出一副见着鬼的样子，让他又气又好笑，“老大，”她的声音透过口罩，听上去闷闷的，“那两个案子，我周一一定给Candy补上。”
原来她在担心工作的事情，周珉笑了起来，难道他平时给她的感觉，就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严苛上司吗？
“感冒还跑来这种地方玩，你还想不想康复了？”明明是关切，说出口的话却带着责备的语气。在她面前，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这样不擅长表达自己。
“想，当然想。喝了这里的可乐，明天就会好起来的。”话音刚落她就低下头轻轻咳嗽起来。
周珉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她尴尬地歪了歪脑袋，抬头的时候还是对他笑笑。有些杂乱的发丝披在肩膀上，刚好没过肩膀。他很少见她散着头发的样子，上班时，她总是扎着一个麻利的马尾，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的，像个年轻的学生。而现在，散开的头发却让她多了一分女人味。
远处传来轻轻散散的慵懒歌声，鼻尖充斥着酒精的味道。
那一刹那，他就像是被摄住了魂，情不自禁地向前一步，然后伸手扶住她的脑袋，一手撩开她的口罩，俯身吻上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