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二十章（1 / 1）
林梓润每天夜里都能梦见妈妈那张没有了面孔的脸，醒来的时候，总是惊出一身冷汗。
陈斌案子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对事务所的影响也越来越大。有些媒体还会在事务所的门口伏击。虽然周珉始终没有做出任何表态，但作为他的助理，林梓润还是看得出他有些异样。平日里雷厉风行的他，有时候会在会议室的大玻璃窗前，捧着咖啡杯出神地望着这座城市。还有几次去办公室找他的时候，她瞥见他桌上的胃药和安眠药。这么大的案子，就算是比周珉资历深几倍的律师都不一定能够驾驭，更何况他尚年轻。她觉得，周珉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很出色了。
电话响了，林梓润接了起来。
“把你们周律师叫过来，我要和他说话！真是丧心病狂，陈斌那种人就应该枪毙了，你们竟然还敢帮他辩护，信不信我明天找人砸了你们事务所，还有没有。。。”
又是一个不明事理的闹事者。林梓润没等对方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周围的同事多多少少也都接到过这样的威吓电话，个个脸上挂着阴云一般的情绪。
她望了一眼周珉的办公室，从周一开始他的办公室始终紧紧拉着百叶窗。
下午的时候，她被周珉叫进办公室里。民事科负责人王琳律师也在。周珉示意她坐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梓润，今天起你跟着王律师做民事科的案子。”
“可…”
“最近民事科的案件比较多，人手不够。你暂时过去帮一下忙。”周珉打断她的话。
“Candy，我可是把我最得力的助手借给你了。”
王琳大声笑了起来，她和周珉一般大，脸上画了浓妆看上去非常成熟。
“真是帮了大忙了。”说着，她侧过头来对林梓润眨了眨眼睛，“林梓润，你过来就先帮忙处理一些离婚案件。”
林梓润愣愣地望着她，知道自己不便在说些什么。周珉已经下了决心调走她，她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那以后就劳烦您了。”她面色平静地朝着王琳微微颌首。
转入民事科之后，她便不怎么和周珉交流了。平日里就算在茶水间遇上他，她也总是匆匆打个招呼就离开，看上去似乎是在刻意躲着他似的。实质上，她确实有些生他的气，毕竟，她为了陈斌的案子付出了很多的心思，而周珉却那么仓促地将她调到了别的部门，多少有些不尊重她。
幸而，她的适应能力很强。刚刚转入民事科，没几日功夫便熟悉了这边的业务。她接手了几桩离婚案，跟着王琳跑了几个当事人，连续加了几个班，回家的时候，总是已经深夜，勉勉强强赶上末班车。
“小润，那案子怎么样了？”林梓润下了地铁之后就接到蒋茵的电话，“等一下，我可不是在套你的话哦。”
“那你就别问。”她愤愤地说着，许久又说，“周珉把我给换下了，现在和陈斌这个案子有关的所有事情，他都不让我碰。”
电话那头传来蒋茵清脆的笑声，“看来周大状还有点良心。你的声音听上去怎么不太好？”
“嗯。”
“怎么了？”
她顿了顿，“我总是梦见妈妈。”
电话那头的蒋茵沉寂了一会儿，说，“小润，你还记不记得，初中的时候，我同你说的秘密？”
“你是说顾寻那个？还是…”
“当然不是顾寻那个。”她高声打断她，然后又恢复了平静的语气，“那天放学，你在我耳边和我说的话，我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那个时候，你安慰我，让我原谅她。虽然心底不能释怀，但因为我相信你，所以原谅她了。现在，自己到了这个年龄，突然就想明白了。妈妈她后来嫁给了那个姓周的，结婚之后两个人一直过得很幸福。虽然，她现在还是不怎么喜欢我。但是，那是她的人生，她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过就行了。她过得开心，我反倒没有负罪感。倘若那个时候，妈妈为了我，放弃了自己的人生。我想，我是没有办法活得像现在这样自由吧。”
林梓润停下脚，站在路边的花坛旁，路灯下飞着很多蝇虫，好似梦中的场景。
“所以，我很庆幸当时有你在我身边。告诉我要怎么做。也很庆幸自己向你袒露心声。小润，但是关于你自己，你却什么都没有告诉过我。你把自己裹得太紧，始终对自己的事情只字不提，有时候，我也会因此觉得很受伤。你给人的感觉就好像要把所有人都推开，不愿意和任何人深交。”
“小茵…”
“你活得太自我了。”
林梓润咬着嘴唇，她知道蒋茵的话一句不假，她无力反驳。
“我妈妈是在我八岁那年离开的。她走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林梓润说起自己的事情，语气云淡风轻。如今，她确实已经不太在意那些细节了。只是梦魇像个顽固的病症始终纠缠着她。她也逐渐习惯了被妈妈消失了的那张脸惊醒之后的余悸。她并未说出所有事情，就像她也未曾告诉过安晨，当年在她的腿上留下疤痕的那场火，其实是妈妈放的。
“小茵，喜欢我的人不多，你是最长久的一个。”
“那是因为别人都有眼无珠。”蒋茵的声音听着咬牙切齿的。
林梓润被她的语气逗笑了，“我们像不像别人说的臭味相投？两个不讨人喜欢的人，特别谈得来？”
“亏你说得出这样的话！”林梓润几乎都可以听见蒋茵在电话那头跺脚的声音，“不讨人喜欢也就算了，什么臭味相投？哪有这样说自己的。我们俩长得姐妹花一样，青春靓丽，活力四射，你能不能说一些像样的话出来？”
林梓润笑弯了腰。
“小润，不过我真的很喜欢听见你笑的声音”蒋茵说着，语气温柔起来，“我们都要好好爱护自己。”
挂了电话，林梓润深吸一口气。蒋茵对于她的意义，早已经超越了朋友。她就像一个亲人，始终在她的身边。这些年来，始终没有离开她的，只剩下蒋茵了。
她把手机塞进包里，沿着小路往家的方向走去。
夜已深，树上趴着很多知了吹着曲子。夏日凉风吹走了太阳碳烤地面之后余下的灼热。住宅小区里还亮着许多盏灯。路上没有其他的行人，偶尔会有汽车从隔壁的马路开过去。她走在一个个路灯下面，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然后渐渐缩小，消失，又出现。
隐约间，她察觉身后似乎有脚步声。她停下脚，侧耳细听，却只听见风的声音，觉得大概是自己多疑了。又走了几步，她却越发感受到身后有人的气息。她对自己的直觉一向自信，身后跟着一个大活人这多半无疑。她一边走一边将手伸进包里，从里面掏出一把折伞。这把伞的伞头很坚硬，倘若身后的是坏人，这东西尚且还能防个身。正这么想着，她一闪身，转进小路里。待那人从后面匆匆赶上来，她从小路里跳出来，用拉长了的折伞狠狠砸了两记他的脑袋。
“林梓润！”
她听着声音，赶忙停了手。借着路灯细细查看才发现鬼鬼祟祟跟在她身后的，是周珉。
“你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下手怎么这么狠！”周珉一脸委屈，额头上肿出了一个大包。
他们俩坐在路边的花坛上，林梓润正借着路灯查看他额头上的红肿处。
“你偷偷摸摸地跟着我干什么？”她尚且生着他的气，说话的语气多少有些不耐烦。
“我还不是因为担心才跟着你的吗？”
“担心？”她微微一愣。
“林梓润，你是个律师，怎么会这么迟钝？最近事务所里那么多乱子，你就没有一点点害怕？更何况，你和我一起在新闻里露过脸。”
她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难道周珉是担心她被人报复？所以才将她调到了别的部门，如果真是这样，那他是太不了解她了。她虽然是个女子，却独立而刚烈。她是不知道害怕的。要说真有什么让她感到害怕的事情，大概就是被留下吧。那种，眼看着她所爱的人们一个一个的离开，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原地。可如今，对于这件事情，她似乎都已经习惯了。
她把伞收进包里，“可也不用这么鬼鬼祟祟地吧。”
“什么叫鬼鬼祟祟的。”周珉苦笑着说，“这不是怕告诉你又会让你担忧。你看你这几天不都睡不好了。”
林梓润叹了口气，“这和案子无关。”
“我知道。”
显然，刚才和蒋茵说的话，他都听见了。林梓润一脸的不乐意，恶狠狠地说，“偷听我说话，活该被我打。”
“我可什么都没听到。”
她叹了口长气，也只有周珉这个人可以振振有词地胡说八道。虽然生气，却又被他一脸委屈的样子逗笑了
“诶，以后不要跟着我了。现在的人哪里会这么没有理智。就算是被害者家属，我想都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你这样太疑神疑鬼了。”
“被害者家属我到不担心。小润，你应该知道，有的人就是喜欢借着这些案子兴风作浪，他们不为了什么，只图个痛快，打着正义的名号为自己的胡作非为开脱。”
林梓润坐在花坛边，摇着腿，她是知道的。那些给事务所打威吓电话的人，多半是仗着一股自以为是的正义感。
“不早了，你还不赶紧回家睡觉。”周珉见她沉默不语，担心她多半是累了，他站起身，顺便一把把林梓润给拎了起来，一起朝着她家的方向。
“我接待的一个客户，他老公是个赌徒，一个晚上可以输掉十几万人民币，可是法官还是希望调解。。。。”一路上她叨叨絮絮自己遇到的一些奇葩事件，而周珉则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那个人，是谁？”他忽然停下脚步，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把她往身后拽。
“哪里？”林梓润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在她家楼下的路灯下站着一个穿着T恤牛仔裤的男人。他的脸隐没在黑暗中，可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安晨。”
她的声音很轻，可周珉还是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