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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故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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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琢刚回来不到一周,承袭他爷爷和他爸爸在三院做了一个胸外科大夫。他刚来,翻病例翻得天昏地暗,还要被他那主任爹从科里踢出来参加研讨会。

一院的胸外科和儿科就隔一层楼,胸外在13楼,儿科在12楼。本来他要和前面那一帮大夫一起走楼梯的,但他走到一半手机给落会议室了。等取出来后,正好碰到一乘梯停在他们这一楼层。

他就搭了个顺风车。

这个场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过。

异国他乡的无数个失眠的夜里,他脑子里全是“我不要你了”这句话。那句话犹如一把没有手柄的宝剑,戳进别人的胸口,也划破了他的筋骨和肌肉。他生平第一次这样回报了一个人的真心——那人给了他价值连城的琼玖,他却回报了他一片伤人至深的荆棘。

不过他从来没想过还会有什么破镜重圆的机会,他既然选择了自己的老父亲和家,对杨子湄那就是抽刀断义。他学不会嘴里一套,面上一套——他连藕断丝连都不要。

只是那一刀下去,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他中间回过几次国,一次是他姐的儿子、他亲侄子满月,还有几次是在全球各大医学与生理学流动实验站做实验时绕路回来过。那么多次与他如此贴近,几乎只是十几分钟车程的距离,他却只是单纯的与自己的家人团聚,连去看一看故人的想法竟然都没有。他总要以全副的真心和与真心并行不悖的行动,来报答所有来自家人的关怀和执行自己当年那个艰难的选择。

……他把所有的违心都留给了杨子湄,也曾在只身一人踏上远行的路时忍不住红了眼眶。

离开前的那几天,他怕自己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引起家里人的注意,一般要不就不出房门,要不就假装成舍不得走。他尤其不想让自己的父亲发现,都已经要听从父亲的,面上还要那么难过,不是叫他年过半百的老父亲添堵么?

初一都做了,十五就捎上吧。

只有嫁出去的路远看得出来。

路远曾经跟他说过,“人生应该有侧重点”,可是如果自己的重点成为亲人为人诟病的污点,他还能有多大的勇气继续呢?

他把所有的心疼都悄悄藏起来,只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偷偷幻想如果还能遇见,他会怎么办。他凭空捏造了无数个相逢的画面,都是自欺欺人的镜花水月。他想的越多,他就越痛苦。

他走的时候想的很简单,走两年,就能忘掉一个杨子湄,走四年就能忘掉两个杨子湄,走六年,就能忘掉三个杨子湄。他这一走,真的走了小六年。

他们在一起时,没有生日,没有七夕,更没有情人节,唯一的一次,杨子湄在电话里答应送他的六一礼物他也没能收到。而那些当年深度游话题下的晒照,竟成了他贴近杨子湄唯一的途径。他们的日子平淡的如同忘了放糖的白粥,能想起来的尽是些残破的画面,是一碗清汤,是桌菜。

如斯平淡,却绕梁不去。

他信誓旦旦的以为会一直存在在记忆深处的爷爷,终于被国外黑里白里的疲惫折磨得一干二净。原来所谓亲情,在死亡面前不过是一场盛大的遗忘。

而自欺欺人的认为会忘掉的人却还在脑海里鲜明如昨,偶尔回想起来还是心如刀割。原来所谓爱情,在离别面前也成为一次极致的酷刑。

五年呢,说真的,该忘的也都要忘了。

但记忆的潮水退去,沙滩上还是会留下淡淡的痕迹。

他只能确定,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这样选择。如果时光拨到从前,他可能从一开始就不会答应杨子湄。可是如果答应了杨子湄,遇到了同样的问题,他还是会选择分开。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不是不要他,而是不能要他。不是不喜欢,而是不能喜欢。

现在回想起来,当年的一切,更多是他的少不更事、目光短浅,一无所知的跟在杨子湄和他不容置疑的爱情后,天真的以为世上总会容得下所有的真情,到最后,落得个伤人伤己,一败涂地。

电梯门一开,他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一晃五年而逝,眼前的人看上去还是那样从从容容一如既往,只是周身都笼罩着朦朦的遗世独立的味道,脸色也是那种明眼人一看便知的病态的苍白。

他还看到了他脚下大眼睛的点点。

医院电梯特别坑爹,别看空间挺大,这乘梯的人和空间根本就不是配套的,永远是僧多粥少。他就站在门口,电梯门一开,上上下下的人都推推搡搡,还没等他跨出去一步,他就被蜂拥而上的人群挤得站立不稳。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出声儿,电梯响起了满员提示。

他经验颇丰的把自己从人群里挖出来,那一大一小还站在原地。

杨子湄视线在他身上轻轻扫过,就低头看点点,指着路琢说:“点点,遇到穿成这样的要叫什么?”

点点十分乖巧,抬头看了一眼就继续低着头专注的踩着脚下的格子,想也不想的嘎嘣儿脆的喊了一声:“阎王爷!”又自作聪明的补了一句:“阎王爷爷!”

杨子湄:“……”

不是应该叫大夫叔叔吗?!然后他总算被自己那天那无心之言给报复了。

路琢神情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又蹲下/身子跟孩子齐高:“嘴甜成这样,我都不好意思接受了。”

点点看着他就给呆了,小家伙默默的把自己的手从他哥手里抽出来,好奇的摸摸路琢的脸,又仰起小脸看他哥,兴奋道:“爷爷从板板上走出来了!”

杨子湄把点点抱起来,眼睛里都是笑意:“那我们跟爷爷再见好不好?”他自己也裹乱似的跟着说了一句:“爸爸,再见!”

路琢:“……”

然后他听见楼梯间里一大一小的对话声。

杨子湄颇有节奏的胡念道:“爸爸的爸爸是点点。”

点点不知跟谁学了一口瞎话,毫无半分别扭的接道:“爸爸的妈妈是点点,妈妈的妈妈是点点……”

路琢:“……”

路琢说不清楚心里的感觉。不知是一种尘埃落定,还是一种恍然惊醒。都五年了,他都结婚了,他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他不怎么费劲的就从记忆深处扒拉出杨子湄那时的模样,却很艰难的把他替换成现在的样子。

良人不似旧。

只是如不如旧,缘分都被那时光消磨的没了分量。

旧时故人此番再会,心里哪能平静呢?

他安慰自己,换成他爷爷从地下蹦出来,他也还得鸡飞狗跳好半天呢。

杨子湄走的像逃似的。

点点说“从板板上走出来了”,他不知道路琢听清楚了没有。

他平时一画起稿来,没有个把小时停不下来。他就把自己的平板调成儿童模式给他玩儿,不联网的那种。他那平板上面图册里只有一张路琢的照片,是他们当年一起出去逛时候拍的,他删的就留下了这么一张。

也不知怎么就被点点发现了。

……他们现在说起那时候,都能用“当年”了。

他的全副身心都在点点身上。一开始是不得不这样,到了后来他就成了习惯,每天每天闲没事就和点点闹着玩儿。

他轻易就给自己戳了个一辈子的公章。

但人们往往对于一件事,并不是忘记了,而是被转移了注意。

那人当年那不伦不类的木框眼镜终于换成了银边的,戴在鼻梁上无足轻重,整张脸反倒更面无表情了。他穿着白大褂的样子,终于再没有“给别人做跟班”的感觉,身上绕着一股浓厚的学者气息,将年少轻狂的活力压得密不透风。

他照片里的和记忆里的那个惯于撒娇的路琢,突然就不见了。

总是有那么多故事讲那许许多多男男女女分分合合事,有些是弃旧迎新,有些是碎玉重圆。可是在不知道结局之前,谁知道故事到底是哪个类型呢?为什么偏偏是这样或那样呢?

为什么弃旧迎新的,就真能弃开;为什么碎玉重圆的,就真能圆上?

所以,他们到底是哪类故事呢?

他和路琢,都只是彼此生命里的一段同行者罢了。对于以后的旅途,真的没有什么命中注定,没有什么非卿不可。

杨子湄向来是淡定的,他近来又神叨叨的相信什么“造化之功”,实在是被这玩意儿坑的太惨,就把原来奉为金科玉律的“事在人为”,与狗皮倒灶的“听天由命”,由七三开换成了对开。

他在自己心里细细的搜刮了一圈,想抓住任何一丝“再续前缘”的缱绻,却拖泥带水的惊起了尘封的苦痛,缠住了一把“物也非,人也非”的冰凉。

路琢其人其事就如同一场旧梦,那前尘似电似幻,似烟云。

他简单粗暴的把自己以前的一切都归于侥幸,而他也再不相信他的生命里还能出现任何侥幸。他认认真真的过着眼下的日子,竟很少去想到将来。

手下正有条不紊的把买来的生板栗开好刀口,点点突然把脑袋凑过来,大眼睛眨啊眨,十分可爱:“大哥,我们明天可以去动物园吗?我想去看猫猫。”

杨子湄条件反射一样往后一退,把刀子撇老远,悠哉道:“行啊,怎么不行?那明天的团子没了,不给做。”

点点嘟嘴,哼唧:“不去不去了。”

杨子湄依然忘不了第一次带点点去动物园的场景。

点点没上过学,这小屁孩儿生下来的前三年只负责生病,后两年负责边生病边听他大哥讲些有的没的。同龄小孩子知道的比点点要多得多,杨子湄也不急,他抱着一种“没有明天”的决绝态度,点点问他就讲,点点该知道的,他就挑着讲,他觉得点点没必要知道的,他就瞎编。

点点曾经问过他:“爸爸是什么?妈妈是什么?”

杨子湄就胡诌:“爸爸是点点的铲屎官,妈妈是点点和爸爸的铲屎官。呐,我们点点就是大哥的爸爸和妈妈。”

点点被他糊弄的蒙圈,不理他了,折起小胳膊小腿往边上一蹲,学他大哥平时那模样,嘴里瞎嘀咕:“叫什么~叫大哥~吃什么~吃随便~画什么~画点点~”

杨子湄:“……”总结的还挺全。

进了动物园,点点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小屁孩儿大字也不识几个,跟他哥一样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哥说的他都信。

杨子湄指着笼子里那些蠢笨的动物,无视周围人的鄙视,更无视动物们被贬低身价而愤怒的眼神,十分缺德的说:“这些畜生,比你大的就是猫猫,比你小的都叫跳蚤。”

于是公园里的家长都十分崩溃的看着一个蠢萌的小孩儿,其人裹得像个熊猫,一路喊得贼起劲儿:“猫猫、跳蚤、猫猫、猫猫……”那小孩儿背后的大眼睛男人,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一只手捂着嘴,笑的肩膀抖动不止,却那样好看。

他把开好刀口的生板栗送进烤箱,又给点点削了只梨——其间还十分不称职的削破了自己手指,总觉得心底有些蠢蠢欲动想要画些什么东西的冲动,画……谁?

待到信马由缰的自由发挥后,纸上是……半扇徐徐开启的电梯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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