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新奇(1 / 1)
路琢果真如他自己所讲,半点不挑食,岂止不挑食,简直对味道也很少挑剔。杨子湄伺候他几天也渐渐摸出规律,少盐、少油,偶尔投喂个清粥就行了。
他没有告诉路琢的是,秦小叔回来后去公安局了解情况,当即就把杨子湄的意图猜了个正着,劈头盖脸的训了他一顿后就表示事情交给自己手下去办,要杨子湄好好考虑,翻过年要不要出国去读个金融博士回来,将来好接手他的公司。
意思是杨子湄不用跟做贼似的留意院长了,也就是讲他不用再出现在办公楼了。
可是他就像玩儿解锁游戏一样,想一关一关的把路琢身上的隐秘技能全都解出来,总觉得路琢还有好多叫人为之眼前一亮的技能未被发掘,是以他还是和点卯一样天天去报到。
他和平常一样手里拎着莲子粥,裹着一身寒气走进实验室。一阵凉风钻进来,路琢一声喷嚏就打了出来。
估计是那个喷嚏憋得太久,他眼圈都有些红:“太感谢你了,鼻子痒了老半天都没见动静,原来只差一个开门的动作。”
杨子湄笑道:“不是吧,感冒了吗?”
路琢用纸蹭鼻子,声音囔囔的:“别提了,一周后上屠宰场,书还没看完一遍,要通宵。睡眠不好,免疫力低了呗。”
杨子湄十分没有同情心,幸灾乐祸道:“你现在的声音特别好听,求您千万别好。哎听说你们医学界都特别反对抗生素,有这回事儿吗?”
路琢踩了他一脚泄愤,丝毫不见外的接过早餐,开始科普:“有。我们老师自己就说过,小感冒小发烧就不用吃药,机体自己就会有最周密的调节机制,你吃了药的病程和不吃药的病程是差不多长的,多睡觉多喝水就好了。
“而且抗生素会加重脏器负担。你晓得超级细菌怎么来的吗?吃抗生素吃的!药还没进化呢,细菌先进化了。你想啊,研究个药物得好几年吧,经过临床证明有效又得好几年吧,那会儿细菌都进化成超超级细菌了。”
杨子湄:“这么严重?”
路琢咬了一口鸡蛋,招呼没打一声就开启吐槽模式:“你以为?医院这个机构的存在,在很大一部分程度上不是治病救人的,或者说……它跟本就是叫人死得心服口服的、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说到底,它有好多疾病根本治不了,别的不说,癌症就没辙,对不对?所以与其说它是救死扶伤的,倒不如说是延长寿命的。
“每一个疾病,不论大小,对机体都是一重不可挽回的伤害。外科大夫他们就很鸡贼嘛,做调查时,从来不讲‘存活率’,太宽泛,都说‘三年存活率’‘五年存活率’,为什么?
“因为不管手术如何成功,都只是叫他暂时不死,是保命。每次手术都是对机体的一次二重伤害,你打开皮肤了嘛,消毒做的再好,都会增加感染机会。”
路琢说到激动处,鸡蛋屑都从嘴里飞出来,砸到杨子湄的外套上,十分没有样子。杨子湄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感觉特别新鲜,自己抽了张纸蹭了蹭,示意他继续。
路琢猛地吸了口豆浆,又开始滔滔不绝:“说句十分大逆不道的话,你晓得有些疾病是怎么流传下来的,媒介是什么?人嘛。
“人一代一代,疾病也就一代一代。所以从达尔文自然进化的角度来讲,有些本该被进化淘汰的人,因为医院的挽救,他就没死成。那么这个带有致病易感基因的个体就留下来了,在整个人群中占的比例就提高了,就是讲疾病的发病风险提高了。”
他手做了个向下劈的姿势:“你看,现代人怎么处理鸡瘟的?直接灭掉,也不救,为什么?简单、直接、有效。”
路琢扫了一眼表,十分心满意足,简单粗暴的结束了小葵花妈妈课堂:“以上我瞎说你瞎听。我现在一点不困,可以开始学习了。”但说完他一动没动的还看着杨子湄,似乎在期待什么。
杨子湄惯常笑,问:“怎么?要夸奖吗?”
路琢也觉得自己神经太敏感了,略略解释道:“虽然是瞎说,但我确实是对这些东西心存疑惑。我跟人闲谈时聊起过,结果他们马上反驳我,说‘那你家里人生病怎么办呢’,我不晓得跟他们怎么解释,但我觉得这是两个层面。你没问我这个,我反倒有些不习惯。”
杨子湄的眼睛弯的更明显了,他用手撇了撇额前的碎发,然后两个手平铺,背面朝上,手掌在不同的高度:“很明显嘛,一个是宏观、一个是微观。你站在自然进化的角度来说,那是全人类,必然是宏观。他们站在一个人的角度,那是微观。
“好比两个人都想知道地球长什么样,你看地球仪,他找地平线,不在一个层面。不过,这也是顶矛盾的东西,没办法调和。”
路琢想了想,若有所思的抓了抓头发:“好像是这样。”
杨子湄指指表:“再不开始可就要吃午饭了我说。”
路琢还在碎碎念:“哎……我怎么没想到……”
其实杨子湄特别想问一句:“那医院真正的价值在哪里呢?”
在杨子湄的概念里,与医院联系起来的第一批词就是:没隐私、没尊严、一头雾水。就是这样,他为数不多的几次求医经历,首先是快刀斩乱麻的问诊大夫,然后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检查申请单,最后拿药走人。
有时候快到他根本没有将前因后果铺陈出来,那大夫已经叫下个人进来了。
医院每天每天都在不停的运转,人量与人流量一样大,几乎每个患者都在抱怨大夫的简单直接以及似乎不负责任,那医生是怎么想的呢?
杨子湄垂下眼皮,抿了抿嘴唇,握着笔无意识的在纸上来来去去,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总是好奇的,每条马路、每个巷口,成千上万个人来来去去,他们都在想些什么呢?
等到他回过神的时候,纸上已有了一个轮廓。
那个人形轮廓一条胳膊弯起来,手里扶着个什么,另一条胳膊错出一截高度扶在下方。
他愣了愣,不知道原本打算画的一株病柳怎么画成了这个。
这种事原不是想就能有结果的,杨子湄不动声色的将那张半成品塞进书里夹起来,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心里茫然了好半天。
突然被铃声打断了。
路琢翻出手机,是张白发来的短信,提醒他中午别忘了寝室要去吃个寝室饭。
路琢愣了半天,一拍脑门儿想起来,这主意还是他最先发起的,天知道他当时只是随口说说,怎么洗个脸的功夫就敲钉转脚了。
他一抬头,猝不及防的撞到杨子湄前所未有的呆掉的模样,先手快的拍了个照,眼珠子乱转,十指如飞的开始摁屏幕,问张白可不可以带个人。
得到同意的回复后才去叫杨子湄:“中午要跟医学狗们一起吃吗?”
杨子湄下意识的回了句“好啊”才清醒过来:“你们医学狗吃饭和别人不一样吗?”
路琢阴恻恻的,伸出食指左右摇:“你知道四个医学狗凑一起期末怎么过吗?每天晚上都是一场专业名词大拼杀,搞的狼烟四起,特别像大牛们开学术研讨会。”
杨子湄惯着他:“这么牛?”
路琢那个腰粗不过二尺的自己先兜不住了,他自己主动把内部情况卖了个底儿掉:“其实就是名词解释记不住,哈哈我们互帮互助。还有……顺带讨论讨论,那个,小抄藏在哪里既好拿又不会被发现。”
路琢保持沉默时就没有动作,或坐或站都是静态的。不过他一讲起话来,偏爱手舞足蹈,十分不成体统,大有那么一丝“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意思。
杨子湄看着他自己嗨,心情很微妙。
路琢接着说:“我们能把一次聚餐吃成什么德行,你猜啊?”
杨子湄拒绝猜测。
路琢又是那种很邪气的笑:“中午就叫你跟哥哥去长长见识。”
路琢今天有些不同寻常的兴奋,一方面是有人能够认同他那些离经叛道的奇怪想法,一方面是觉得自己讲话讲很痛快,没有人不时来打断。
反观杨子湄,别是被这种奇怪的想法给无聊到了吧。
他想到这里才有些歉意:“抱歉哈,我今天早上忘了吃药,有些人来疯。”
杨子湄:“……”这难道就是“君子自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