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九章:一梦洪荒(1 / 1)
婚礼第二日,宾客都已经散去,唯独几个与点沧宗私交甚好的修士留了下来,却迟迟不见新婚夫妇出现。
虽然修真界自然没有媳妇茶这一说,但即便是新婚燕尔,总要出来见人吧?
坐在高位上的点沧宗主忽然脸色一变,眉心跳了跳,随即笑道:“年轻人血气方刚,起得迟一些也是情有可原,我们这群老不休就不要去打扰他们了。”
众人闻言,皆是暧昧一笑,连连道是。
风岚幽代表其兄而来,风明修和点沧宗主又相交莫逆,她自然也被留了下来,只是此刻她也没兴趣陪众人寒暄下去,便告了个罪,一个人跑到后山去了。云且行只能替她作陪,应付一干前辈,其间还要澄清自己“已有家室,且育有一子”的传言,也亏得他虽然天性冷淡寡言却不木讷,向来不为外人的言语所动,才在这一群人老成精的家伙面前应付自如。
众人见逗不到他,只觉得无趣,三言两语后就放他离开,至于为什么不去找风岚幽?笑话,风明修的名声是摆着看的吗?
风岚幽此刻坐在树上倚着树干眯眼假寐,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非雪的毛,力道不轻不重,小狐狸不满地哼哼几声,左窜右窜,就是没能逃出自家主人的魔爪。
恰逢云且行走了过来,非雪眼前一亮,“唧”的叫了一声,竟然在风岚幽不防之下突破重围直扑其怀中。
云且行肩头微微一倾,小狐狸一时反应不及,直直撞到了他身后的树干上。
“唧唧,”小狐狸哀嚎一声,,从树干上滑了下来,一动不动,双眼直溜溜地瞅着云且行,眸中泛起水光,格外惹人怜爱。
风岚幽挑了挑眉,看向渐渐走近的俊美男子,后者清冷的目光亦是不躲不闪地回望,而手中长剑出鞘,面不改色地一挥,剑尖直指身后的非雪,小狐狸两眼一翻,竟然就这么晕了过去。
“最难消受美人恩,古人诚不欺我。”风岚幽揶揄地笑道,她看向被云且行用剑挑起送至眼前的非雪,不满地拎起它的尾巴,眼神中透露出些许嫌弃,“胆小成这个样子,真的是我的灵宠吗?”
这话倒是冤枉了非雪小狐狸。云且行虽然年轻,剑法却已至臻境,小狐狸刚出生没多久,怎么能抵得住呢?
云且行并不接她的话,反而问道:“师叔,冷含幽可是有什么问题吗?”
“嗯?”风岚幽一愣,“怎么会这么问?”
“每次遇见她,你的态度总是会……”云且行顿了顿,似在斟酌用词,“似乎会变得很……奇怪。”
是的,奇怪,简直奇怪得过分,他却偏偏说不出哪里奇怪。
明明对大部分事情都漫不经心满不在乎,却对冷含幽关心得过分,每每对上,她的情绪总会分外地不屑,甚至有些愤愤不平。
这样的情况,出现在任何人身上都很正常,唯独对她是一种反常。
即使这样的反常几不可见,云且行却能很敏锐地感觉到。
就如昨天晚上,她特意潜入新房,竟然就是为了看一眼作为新娘子李代桃僵的冷含幽。
不过是一个筑基期的修士,除了资质气运容貌以外,几无可称道之处,为什么能够牵动这么多人的心?倘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只是风岚幽……她是不同的。
原本靠在树上的女孩闻言后,身形忽然一滞,只觉得心中的云雾瞬间被拨开,多日来萦绕于心间的焦躁感一下子有了头绪。
从在幻境试炼中第一次起冲突,不,应该是更早,从要帮水梦羽寻找火灵晶开始,从那时开始她对冷含幽的心结就已经悄然种下。在千方百计地设法拿到手,而后又发现不能使用时,愤懑之情已生。
之前一直避开与她正面交锋,除了忌惮天道之意,何尝没有不平之心?正因为如此,才会看她分外不顺眼。
她自诩洪荒千年,修至大罗,见识心胸远胜此间之人,只当万事如尘芥,唯有修道罢了,可现在看来,她与常人竟也没什么差别。
这种怨天尤人的心态,会是一个大罗金仙应有的吗?潜意识中,她分明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只能说,这又是鸿钧的好手段了。
今日若非云且行点醒自己,只怕她依旧会执迷不悟,如此走下去,离本心渐行渐远,更枉论问道于天了。
前尘若梦。
前尘若梦。
她口口声声说视前尘为梦,这四个字莫非是说笑吗?
只是,想要放下,又谈何容易?
风岚幽闭上眼,静静吐纳起来。
云且行守在她身边,身形如月下青竹一般,风神隽雅,如画无双。
他看着女孩有些苍白的脸色,眉心微微蹙起,眼神闪了闪,最终足下一点,跃到了她身旁,微凉的指尖点上了她的眉间。
这一系列的动作,风岚幽本是不可能没有察觉的,可她偏偏一点知觉也没有,与此同时两人的身形渐渐淡去,竟然在原地消失,一点痕迹都不剩。
群山林里,天地初分,造化万物,始成其形……
眼前之境,不是洪荒,又是什么。
“哟,小人儿,闭关这么久,怎么修为都没长过?”
白色锦衣的男子渐渐走进,风华绝世,日月山河为之失色。整个洪荒中,有这般如玉风姿的人,除了东皇太一还能又谁?
离隐强自压下心头的一丝怪异之感,皱眉道:“不过三五十年,你怎知我闭关就是修炼,而非炼丹炼阵?”
“这不是重点,”这个风雅绝世的男子嘴角微勾,“重点是盘凤和祖龙今日在不周山相会,你修为差成这样可如何是好?”
盘凤和祖龙?离隐一愣,心中隐隐生出一丝厌恶,道:“我对他们本就没什么兴趣,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吗?”
“我对他们本来也没什么兴趣,谁让他们……”男子狭长的眸中闪过与神色不相符的冷厉,“我哥大度放过他们,他们就以为我兄弟二人好惹?这个场子,我总要替我哥找回来。”
“你去便去,拉上我做什么?”
“谁让你是鸿钧的身边人呢?鸿钧代天立道,便是盘凤祖龙也轻易招惹不得。”
“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没安好心的不是我,是鸿钧好么?”
“东皇太一!”离隐瞪他,“不许再说鸿钧大人的坏话!”
“你说不许就不许,那我算什么?”东皇大人眉梢一挑,神情不屑。
离隐一愣,咬牙,然后深吸一口气——
这里是洪荒,不是现世。
洪荒无人,何来人性之说?
他们又怎么和她家老大老二老三老四小五小六小七相提并论?
东皇太一何等高高在上,若非因为鸿钧,她……又如能入得了他的眼。
东皇于她,已是厚待,甚至可以说,整个洪荒,再也没有人能像太一一样对她那么好了,她又怎么能贪心?
“对了小人儿,东皇是什么,你对我的称呼,很奇怪。”男子忽然出声,笑容也诡谲起来。
离隐一愣,忽然脸色惨白如纸,身形竟然颤抖起来。
盘凤祖龙还在,龙凤大劫未至,连帝俊都没成为妖皇,又……何来东皇太一?
这世上本无妖族东皇,她……竟然这样大意。
“小人儿,我算是知道鸿钧为什么对你的态度这么奇怪了,”这个风姿俊雅的男子仿佛并未注意到她周边的脸色,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他对你,果然不安好心呐。”
太一与她不过数面,就能察觉她的不对,鸿钧……又怎么会不知道?
只是她还是反驳:
“你胡说什么呢?鸿钧大人才不是坏人呢!”
望着她急得跺脚离去的背影,嘴角慢慢放下,忽然自言自语道:“明明已经这么狼狈,居然还没有怀疑过,是不愿还是……不能?”
他抬头看向苍穹尽头,眼中流露出一丝精光。
“道所谓何,我算不算是……窥见一斑了?”
即使已经三五百岁,离隐的外貌也依旧如同十三四岁稚龄少女,就算是她的模样再精致美艳,一袭可窥见长开后的万般风华,但至少现在,很少会有人对她产生什么旖念,加上她在鸿钧的庇护下,即使有点特殊癖好,也不敢将心思袒露出来,所以除了盘凤祖龙那档子事以外,离隐一直未曾将“淫”与自己联系在一起。
但是她现在遇见了祖龙,一个生冷不忌,荤素乱搭的存在。
就外貌来说,祖龙确实很英俊,而且俊美得有些邪异和蛊惑,但是她已经见过太一这个洪荒第一美人了,所以她对祖龙唯一的感觉,就是恶心。
没错,就是恶心。
万恶淫为首。
而祖龙又是洪荒洪荒所有雄性里的淫中之最。
只是准圣的力量太过强大,她现在却离大罗金仙尚且差那么一线,如何与祖龙相比?
只需要一个眼神,她就觉得自己全身都战栗起来。
鸿钧带给她的是压力,即使他从不自诩高贵,就连身边的一株小花小草也能给予平等。但她每次见到鸿钧,都会忍不住去尊敬,去爱戴,如师如父。
太一看似平易近人,却令人高山仰止,洁如天边孤云,贵不可攀,在他身边,他无需动作,就能令人自惭形秽。
而祖龙,却让她一边厌恶又一边恐惧。
离隐一边在心中暗骂东皇太一的情报不准,一边拔腿就跑,甚至不惜动用自己耗时三十年炼制的一次性法宝。
随身空间是个好物,但若是靠不住了呢?
她自觉不能一辈子靠着得来的金手指活下去,否则穷极一生也无法问鼎大道,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坚决不动用它。
只可惜她到底低估了准圣的速度,法宝刚启动一半,就被悠然赶到眼前的祖龙堵住。
“离隐道友,你炼制的法宝不错,可你这修为实在……”男子的脸上交织着讥诮和□□,离隐的脸色不禁有些发白。
她现在浑身动弹不得,唯一的希望便是鸿钧能够赶过来。
“怎么?你还在等着鸿钧来救你吗?”祖龙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得意更甚,“我族气运正盛,你何德何能,可以让他与我对上?”
离隐脸色一沉。
身上的衣服被起劲撕裂,露出少女莹润的肤色,神情中的桀骜不驯更添得几分诱人。
祖龙不自觉地舔了舔唇。
“祖龙,你未免也太狂妄了。”身后传来太一的声音,转眼就到了眼前。
论气运,此时的帝俊和太一才是天道的钟爱,更别说太阳普照万物的功德也都算在他兄弟二人的身上,洪荒众生都欠他们一份因果。而且……
祖龙看着太一,面色虽不改,心中却翻起惊涛骇浪。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圣人之下第一人,不是他便是盘凤,此时的太一却已经让他看不清实力。
“太一道友说笑了,”祖龙略一想,便知道此次自己讨不了好,倒不如后退一步,让太一欠他一份因果,“我不过与离隐道友开个玩笑罢了,既然二位有事相商,那我便先行一步。”
他如此作为,倒是不担心自己的面子问题,一来他向来不修边幅,于女色上吃亏已非一次两次,早已练就铜皮铁骨,二来么,除了盘凤那个不识时务的,洪荒众生又有哪个敢招惹这两兄弟?
“慢走不送。”太一眯了眯眼,随即笑道。
即便他兄弟二人此时气运正盛,若与龙族正面对上,也是极为不利的,祖龙已经退了一步,他就不能再过分了,否则传出去拂了祖龙的面子,他们之间少不得一番苦战,到时岂不是让盘凤捡了便宜?
祖龙本就是他引过来的,他既然这么做,便知道会欠下因果。
不过这番试探,倒是让他猜到了鸿钧的几分心思。
太一转身,看向被他护在身后的女子,或者,说是女孩更为恰当一些。
一身粉色长衫本是极品仙器,此时却已经被撕碎,太一皱了皱眉,退下身上的衣服披在她的身上,却不料离隐身子一侧,避开了他的手。
“太一,你是故意的是不是?”她冷笑道。
他方才说祖龙在不周山上,她便特地选了相反的方向走,怎么就这么巧遇上了呢?
而东皇太一,又怎么能这么巧赶上来?
一探她的气运。
二探鸿钧的底线。
三探祖龙深浅。
当真是……好算计。
“你说的没错,”太一的手顿在空中,却也不恼,“既然你如此明白,怎么就看不透鸿钧的心思呢?”
他的确是故意的。
方才在一旁,他瞧得分明,祖龙的动作被莫名遏制了一瞬间,而那一瞬间,刚好足够她启用那件空间法宝逃出生天。但那一瞬间的遏制很快就消失了,想必是天道出手干预。
她果然是一个受大道眷顾、气运绵长,却被天道忌惮的存在。
鸿钧没有出手,则是最好的证明。所谓开天辟地第一圣人,竟然容不得自己的感情,只能成为天道的傀儡。
至于祖龙……
“鸿钧大人能有什么心思?”太一忽然听见女孩的喃喃,低下头,只见她抱成一团坐在地上,泪眼盈盈,怎么看怎么令人哀怜,“我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第一个看见的就是他。我一无所长,所以他照顾我,教导我,成为我的依靠,没有他,我又能活多久?这样的我,又凭什么求他的真心相待?你若是不戳穿多好……”
太一怔了半晌,目光变得有些复杂:“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他自负算无遗策,几番挑拨为鸿钧添堵,却原来,这个女孩早已看得分明,只不过是……自己欺骗自己罢了。
世人愚昧,她却让自己显得和她们一样愚昧。
痴耶智耶?
他太一竟然也有分不清的一日。
“别哭了。”
离隐只觉得脸上忽然传来微凉的、细润的触感,温柔清浅地轻拭她的眼泪。
她抬眼,只见那个风姿绝世的男子此刻笑得前所未见的纯粹和干净。
“我们都是天道忌惮的存在,但是离隐,你是不一样的,”他轻笑,“若是……,宁可粉身碎骨,也别再匍匐而立。”
宁可粉身碎骨,也别再匍匐而立。
男子的容颜忽然碎成了数片,随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