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番外·九幽（1 / 1）

九幽之渊，是永恒的黑暗，没有半点明光，仿佛混沌未分时的蒙昧天地。超脱六界五行，独立轮回之外。

贺君倾盘膝而坐，默然望着面前寂静流淌的浓稠黑暗的河水。九幽之地没有光，更没有声音，他分明是看不到亦听不到的，然而他的目光那样专注，仿佛下一个瞬便将有至为珍贵的宝物出现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河水轻轻晃了晃，一圈圈的涟漪自河心缓慢荡开，倏忽又如煮开的水，剧烈地沸腾起来。河水翻滚着，撕扯着，无声地咆哮，须臾间猛地炸裂开来，一切又复归平静。

在那黑暗之中，却有千万道黑色的幽光缓慢脱离了河水的束缚，无声无息地飘荡开来，被无形的气流推卷着，送去安息之地。

河心徐缓地盘旋着的漩涡中央，渐渐现出一个人的轮廓。

贺君倾蓦地抬起头，在这无声的黑暗里，他偏能精准地捕捉到那道身影，下一瞬，他已出现在了河中央，迅速又轻巧地将那人捞入怀中，倏忽又回到了岸上。

怀里的人呼吸轻微，仿佛陷入沉睡。

贺君倾闭了闭眼，一寸寸抚过怀中的身躯，确认并无伤口，方才无声地舒了口气，指尖小心触碰对方脸颊，轻声地唤：“靖之。”

沈钺睁开眼时，四下里已不再是无边的黑暗。

九幽化魂河中的百年煎熬仿佛只是一场梦，只有浑身筋骨剧烈的疼痛提醒着他曾经历了甚么。

“师父……”

贺君倾就在他身边，目光不曾稍离，却不敢伸手碰他。

沈钺同样注视着他，眼神温柔，微笑着道：“没事了，都结束了。”

犯了错，终究要付出代价。

当年为了替沈钺完成魔体转化，贺君倾信手屠戮落霞谷中数十万士兵，炼化其魂魄为沈钺所用，及至一切尘埃落定，幽冥十殿与诸天仙神联手问罪，追杀入魔域，沈钺方许诺入九幽之渊化魂河，重聚被打散的凡人魂魄，归还于六道轮回。

之所以未对他们二人赶尽杀绝——沈钺心中冷道——只怕是知道化魂河是个甚么样的地方罢。魂魄一次次被打散又重聚，身体沉入河底，黑色黏稠的河水自每一寸肌肤涌入，经脉骨骼重复着碾碎又生长的过程……那滋味，连回想起来都会牵连着浑身上下尖锐的刺痛。

然而，他受苦，这个人只会比他更痛罢。沈钺躺在贺君倾膝上，看着他眼中黯沉沉的幽光，嘴角牵起一丝笑意，摸索着握住了他的手：“师父……”

贺君倾唇角绷紧，眸中压抑的风暴被这一握激起剧烈的波澜，染上了焦灼之色，想要挣开，却又仿佛极度不舍。

“没事，已经不痛了。”沈钺安抚地笑着，慢慢起身，“这是哪？”

他们正身处花海之中，大片大片的魔罗花开得极盛，直铺向天际。花叶俱是最深沉的黑色，有种妖异的神秘感。

贺君倾早在他动作时便抱住了他，轻柔地将他扶坐起，一双眼仍是望着他，嘶哑的声音道：“魔尊的宫殿。”

他已百年未曾开过口，一出声嗓音顿时沙哑得不像话。

沈钺看着他，眸中渐渐浮上难过的神色。即使贺君倾不说，他也知，他在化魂河中沉睡了多久，这个人就在河边等了他多久罢，每一时每一刻，他的心都在痛苦中倍受煎熬。

目光交缠，他清晰地看到了贺君倾双眼中的沉重与悲哀。

——分明从前不是这样的。眼前的这个人，沉默，压抑，伤痕累累，与曾经那个意气风发运筹帷幄的大将军判若云泥。

他走了太远的路，受了太多的苦，背负了两个人的宿命——他该有多累？

所以他在他阻止之前便毅然应下了化魂河之事，这一次，便由他背负起两个人的罪任，受这一场极刑，换一个永世相守的机会。

幸好，他终于还是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此后千年万年，再也不会有分离。

“师父，你哭过了吗？”沈钺手掌捧着贺君倾脸颊，玩笑般说着话，俯身亲吻对方眼眸的动作却那样温柔而珍重。

一瞬间，他仿佛真尝到了一点苦涩的滋味，心中霎时一荡，却觉腰身陡然被紧紧勒住，那力道仿佛要将两人揉碎了融在一处，再不分彼此，令他体内尚未平息的疼痛复又叫嚣起来。

“永远……不要再留我一个人！”

身体痛极，心中却满是温柔欢喜，沈钺亦紧紧回抱着怀中的人，柔声笑道：“不会有下次了，我们……再不会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