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旧时秘事(1 / 1)
及至二人与梁红绡分别,回去温府的路上,沈钺仍是魂不守舍的模样,温靖劭担忧地拍他肩膀:“小沈!”
沈钺吓了一跳,转头看他,片刻后问道:“我去了几日?”
温靖劭道:“整整三日,你再不回来,我爹就要去跟你那师父要人啦!说起来,那和尚带你回去干啥?”
沈钺与温靖劭交好,小侯爷事事好奇,对他与那名义上的师父之间的龃龉清楚得很,亦因此对宣和观感不甚好。
沈钺苦笑:“不提也罢。”怪力乱神之事,他并不愿旁人掺和其中。
温靖劭一手搭着他肩膀,一手摸着下巴,嗤笑道:“不过……这么个石头样的人,倒是颇受器重啊,不知道讲起佛来会是个什么样子……”
沈钺沉默,想起那日驿馆前,皇帝身旁一个侍卫也无,独独令宣和随行,看来确是十分器重的。
思及先时温靖劭病情,沈钺有心问一句,然而终究作罢,只岔道:“你与那梁红绡究竟如何相识的?”
温靖劭闻言咳了声,颇不自在道:“街上遇见的喽。”
沈钺挑眉,半个字也不信:“当真?”
“哎呀什么真的假的,赶紧回去,我爹都要担心死了!”
……
回了温府,二人去向温候请安,随后温靖劭便自行离去,沈钺留了下来,问了问温靖劭病况,温候道是次日便大好了,这几日亦并无不妥。
沈钺再三思量,终是迟疑道:“师父,师兄与那……与陛下,究竟有何罅隙?”
温侯闻言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方道:“那日到底是何情形?”
沈钺便将那日前因后果细细道来,言毕又道:“徒儿只是想防患于未然,若是有难言之隐,师父自不必相告。”
温候良久未言,起身踱到窗边,半晌后,长长叹了口气,带着些无可奈何的疲惫与难言的艰涩,低声道:“靖劭九岁那年,被选作三皇子伴读,便是如今宫里那位。十一岁时,一天夜里,他一身伤逃了回来……”
言及此,他的声音蓦地低沉下去,仿佛压抑着巨大的愤怒与沉痛:“燕岑晔……他做皇子时,宫中侍人时常消失不见……那些宫女,内侍,都是些貌美年幼的……即便到了现在,后宫之中也还有不少……我着人探过,那些尸体上的伤实在难以启齿,都是受过残忍凌虐,死状凄惨……”
沈钺震惊地愣在当场,脑海中随着温候字句浮现出些不堪入目的画面,半晌说不出话。他没有想到,真相居然会是如此……十一岁的温靖劭,养尊处优的小侯爷,尚是个不识人间险恶的孩子,竟遭受到那样惨烈的屈辱……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愤怒,难以置信道:“那师父为何……”
“为何什么?!”温候倏然打断他,眼中带着警告之色,沈钺骤然清醒,霎时出了一身冷汗:“没,没什么……”
温候敛了厉色,关上窗户,回到桌案后坐下,疲惫地抹了把脸,眼眸已是发红。沈钺几乎看到了那双眼里闪烁着水光,然而温候低声续道:“那是我……这辈子最严重的错,若是当初没有答应,哪怕是欺君……”他的声音愈发低下去,直至带了些颤抖,再说不下去。
沈钺心中难过且后悔,他这一问,不啻于血淋淋地揭开温候旧日伤疤,实在太过残忍。
当年温候封大将军,四处征战,极少归家,年近而立方得一子,便是温靖劭,夫人又难产身亡,身边也只一侍妾,再未续弦。到如今他不再为将,平日里除开兵部政务,便是悉心教养温靖劭,对这个儿子虽严厉,然而关切爱护却是再深重也没有,否则小侯爷也不会是如今这般不拘小节,有恃无恐的模样了。
燕岑晔那番作为,可说是在温侯心上插了一刀。
沈钺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小声道:“他……就不怕师父你……”
温侯这次未再斥责他,只嘲道:“怕?他怕得是我不乱,我乱了,他才有机会。一个庶子,上面两个嫡出的皇子,只有乱起来,他才能捡着漏。”
“可如今……”
温侯摆了摆手,阻了沈钺话头,漠然道:“那些事与我无关,我温家世代忠良,忠的是这大燕国祚,黎民百姓,而非一人一君。”
“没能如他的愿乱起来,可该他得的终归还是他的,我没有什么可怨,权力越大责任越大,他只要坐稳这江山,为百姓谋得福祉就够了。”
言毕,温侯抬眼看着沈钺,郑重道:“钺儿,我知你为人重情重义,待靖劭更是亲如手足,为师甚为感激,今日同你说这番话,便是有一求。”
“若我将来无法再护持靖劭左右,只愿你能替为师看着他,勿要让他走错了路,我这半生……实在负了他和他母亲太多,日后……只能将他托付于你了。”
“眼下各国面上相安无事,可底下却是实实在在的暗潮汹涌,燕岑晔的野心,可不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的西梁能够满足,东边的齐靖,南边蜀、吴……北地戎族对我大燕早已虎视眈眈,三年之内,必有一战,届时……”
沈钺听出他言语中未竟之意,心中一阵难过,屈膝跪地,端端正正拜了三拜,慎重道:“师父请放心,沈钺但凡有一条命在,必定竭尽全力保护师兄周全!”
温侯摇了摇头,叹道:“这却不必,你亦如我半子,为师自是不愿你出事。”
他顿了顿,又道:“钺儿,你来此近四年,我也算看着你长大。你自有鸿鹄之志,终非池中物,若将来时机成熟,为师自当为你牵桥铺路。”
“可你亦要记住,大丈夫当顶天立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非沉大师是得道高僧,心怀天下,大慈大悲,他昔日教导你的,万万牢记于心,以身践行。”
“师父与师祖的教诲,徒儿自当铭记于心,半分不敢忘怀。”
沈钺打量着他,这位燕朝昔日的战神,如今已是两鬓斑驳,年逾不惑,面容英俊刚毅,尚显年轻,却也难掩风霜消磨的沧桑与疲惫。
他耗尽大好年华为自己的家国守土开疆,却没能护得自己的儿子安枕无忧,到如今甚至被剥夺了兵权,只得一虚职挂名。可他仍时刻做好了准备,为这先祖世世代代守护的土地抛洒热血,不曾言悔。
他忽然便能想象,那传闻中,这个男人年轻时纵横沙场,铁马金戈的模样。沈钺心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再没有人比这个男人更像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