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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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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自己打傻了,把脸打得没了知觉,又打xiōng部和肚子。她听着“通通”的声音,感到从未有过的解气,打着打着,两手软耷下来,腔子里一口甜腥腥的血汤子喷泻而出。

1

刮了一宿风,院里的杨叶落下一层。

清早起来,白玉莲开门见院里黄乎乎一片,又是一阵恍惚。她特意起个大早,匆匆鼓捣饭食把芒种喂饱,边往外走边用手梳拢乱蓬蓬的头发。

翠蛾昨日里那番言语,让她一宿没合眼,耳朵底子里听着外面“呼呼”狂刮的风,觉得对不住花瓣儿,替花瓣儿哭会儿,替自己哭会儿,又替芒种哭会儿,哭了没几个来回便熬到了天亮。

宝塔胡同本是铁拐弯弯,西口朝着南街,北口冲着东街。北口离衙门不远,出来一直朝西就到。老远,她见衙门洞外聚集了百十个年轻后生,正乱哄哄地争论,看见她以后谁也不再说话,都怒目相视。

有人横身挡住她的去路,气势汹汹地说:“莲花白,又来警察局尿坏水是不?告诉你,俺们就是主持公道的。你告小七岁红,俺们非要把她救出来。你有一张歪嘴嘴,俺们有半块定州城的万民折,看谁斗得了谁?打开,让她看看!”

有人从一个紫花大包袱里抖出一摞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黑字,按着血红血红的手印。

一个瘦高的后生说:“你的心比阳混(注:山西阳泉的一种煤炭)还黑,比蝎子尾巴还毒。抢人家的男人不算,还要把她弄到大牢里,你积点阴德行不?也不怕到喽阴间受剐刑?”

“是哩,这俩狗男女才是上绑绳的货!”

“打狗日的!”

白玉莲听着他们起哄,怕众怒难犯失手碰了肚里的娃娃,急忙向后退着说:“你们……你们别胡闹,俺是……来撤状子的!”

有人不相信,继续叫道:“这会儿草鸡咧?撅着屁股让韭叶黄日的劲头哪去咧?快滚,不然真他娘把你bā光游街去,再往脖子上拴两只破鞋!”

白玉莲不能离开也不敢近前,只好退到别处,等他们一群群地往里走,远远相跟着进了黑漆漆的门洞。

警察局大门紧锁,年轻后生们围了一圈,有人用脚狠狠踹着大门,口中不干不净。

白玉莲犯了难,不晓得为啥警察局的人都没来上班,正发愁是走是等,忽见平教会的李大翟和三个穿戴讲究的先生走了过来。

“李先生———”白玉莲迎上去叫了一声。

“你……来干什么?”李大翟看见她不觉一愣,半晌,不咸不淡地应了腔。

“俺……晓得瓣儿冤枉咧,来撤状子。”白玉莲脸红着说。

“哦?太好了,我们也为这事来的,我还特意托了平教会三位乡村教育部的主任。走,一块儿到县委员会去!”李大翟本以为她是来催状的,听完她的话喜出望外。

白玉莲随他们到最北边的一排古宅,迎面碰到一位戴眼镜的年轻先生。

年轻先生看到李大翟,笑呵呵地说:“李部长,今天咋有空咧?”

李大翟也笑着说:“有点闲事找孙知事,在吗?”

年轻先生说:“昨天到保定开会咧,估摸着今天夜里或是明天清早才能回来。”

李大翟皱了皱眉,对同来的一位年长的人说:“范主任,咱给他留封信?”

范主任点点头,用京腔对年轻先生道:“我可以给他留封信吗?我们是老朋友了。”

年轻先生急忙说:“当然行咧,你老贵人多忘事,俺记得你,俺去年陪孙知事到北京,还在你家吃过饭哩!”

范主任听罢也认出他来,笑着说:“哦,想起来了,你当时扛着一袋子红薯,我还以为你是……哈哈哈哈。”

年轻先生一伸手,客气地说:“里边请吧!”

几个人随他到孙知事的办公室,屋子不算太大,摆设却极为讲究,墙上的字画都是从城西靖王坟(注:中山靖王刘胜的坟墓)石碑上拓来的墨片,又裱了绫子缀了画轴。

范主任望着墙上那幅《关帝诗竹圣迹》,欢喜地说:“这就是老孙跟我夸赞的那幅宝贝吧!果然不错,他答应送我一幅,不知忘了没有?”

年轻后生急忙道:“范主任交待的事体再难也得办好,他还特意到保定莲池裱的哩!”

范主任眉尖一挑,欢喜地说:“哦?还真舍得了?在哪儿呢?”

年轻后生从怀里掏出一串钥匙,打开靠北墙的两扇书橱门,拿出一幅画轴,小心翼翼地边打开边说:“这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哩,可着全中国,哪儿都没有大刀关公关帝爷的手迹,别说他的画咧!你看,表面上它是画咧一幅墨竹图,其实这些竹叶排列的是首五言绝句哩!这叫薤叶书!”

范主任欢喜地问:“怎么念来着?”

年轻先生用手指了一团一簇的竹叶,轻声念道:“不谢东君意,丹青独立名。莫嫌孤叶淡,终久不凋零。”

范主任见他年纪轻轻懂得不少,又问:“上次老孙只说有这宝贝,却说不出它的来历,你可知道?”

年轻先生笑道:“上次在北京就想说,只是怕栽喽孙知事的面子,今天他不在,俺就卖弄卖弄。关公羁留在许昌的曹营里晓得咧刘备的下落,一心辞离曹操,曹操不愿让他走,便在丞相府门外高挂‘回避’牌。关公几次拜辞均不得见,便用朱墨画下这幅竹子,以竹喻志,画中藏诗,让曹营大将张辽转送曹操,自己‘挂印封金’,一路护送甘、糜二位皇嫂,又过五关斩六将去冀州袁绍营中寻找刘备。曹操见到此画,晓得关公去意弥坚,更加钦佩他的忠义,带人前去护送并赠路费和征袍。关公走后,曹操时常把玩观赏此画,念想到他不禁感叹唏嘘。后人能见到这幅关公的手迹,还得感谢曹操哩!”

白玉莲见几人只说旁的,压根儿不提花瓣儿的事体,心里不由暗暗着急。

李大翟见范主任听得神魂颠倒,全忘了来的目的,急忙夸奖着说:“果然是稀世珍宝,范主任今天见不到孙知事,也要学关公留下一封信表示感谢哩!”

范主任听出李大翟的弦外之音,捣了他一拳,笑道:“好你个李眼镜,这是变相骂我呢!我能忘了此行的目的,拿纸笔来!”

年轻先生慌忙备好文房四宝,范主任笔走龙蛇写了整整五篇,然后交给李大翟。

李大翟看后异常欢喜,又在另一张纸上写了些字,对白玉莲说:“玉莲,会写你的名字不?”

白玉莲不晓得纸上写的啥,红着脸说:“俺……按个手印吧!”说着,往桌上的印台里伸了伸手指头,又按到纸上。

范主任将按了手印的纸看了看,对年轻后生说:“麻烦你一定交给老孙,就说我过些天重谢!”

年轻后生点点头,将一摞纸收好。

几人告辞出来,李大翟悄悄对白玉莲说:“孙知事和范主任是好朋友,瓣儿的事估计没啥问题!”

白玉莲的脸又是一红,眼里充满感激。

2

秀池一连躺倒了十几天。

她身子本来没病,就是觉得心里别扭,饭菜也没吃几口。等想从炕上爬起来,两腿活像被人抽去大筋,她吓了一跳,后来琢磨出来,敢情躺在冷炕上工夫长,受了潮凉。

因为腔子里鼓荡着那股子慷慨之气,胡大套死后她并没显出多少哀伤,反倒觉得跟了这种忠义之人,脸上有了光彩。只是翠蛾急着眼在秧歌班里骂的那句话,一下子把她硬挺挺的那颗心,“啪”地放倒在地上。

多少年了,自从学过那几声“狗叫”,自从和胡大套钻进一个被窝,又因为和他脾气相投,她竟把扔在完县的那个瘸子忘得一干二净。在她的念想里,她和胡大套就是原配,根本没有完县那档子事体。

翠蛾的那几声骂,让她猛地想起以前。翠蛾骂得不错,如果没“偷”胡大套,自己咋就换了那头驴,拉着车跟到定州哩?秀池一下泄了气,开始觉得女人“偷”人也不都是不要脸,总能寻出些不容易的道理,于是,也觉得翠蛾和白玉莲不容易起来。

前几天,白玉莲托翠蛾过来说了撤状子的事体,秀池没再说话,一心一意等花瓣儿回家,可是一连四五天过去还是不见音信,她的心里担惊起来。

秀池挣扎着下炕,胡乱弄了几口晌午饭,往院里泼刷锅水的辰景,看见花瓣儿低着头走进院子。她一个惊喜将瓦盆摔个稀烂,搂抱住花瓣儿,“嗷”地哭了个昏天黑地。

花瓣儿的脸白惨惨吓人,颧骨高露露的,眼珠子也通红,整个人活像在病缸里泡了一回。在牢里的这些天,每每想起躺在炕上的芒种,她的心里都疼上一会儿。她一遍遍和爹说着心里话,说着当面都说不出的亲热言语,因为只有这样,她耳朵底子里才听不到那个疯婆子拘吕洞宾扎阳针的癫话。多少天没黑没白的时光,让她习惯了在黑暗中念想所有的亲人,可想来想去,她还是觉得跟芒种最亲。她念想着只要能出去,不管白玉莲咋耍赖使泼,都要把芒种抢到手。她害怕,于是拼命念想被钉在棺材里又埋在地下的爹。爹怕不怕黑哩?她也拼命念想正受折磨的芒种。芒种身子肯定难受,可他嘴里嚷叫不出来,他是咋着忍受哩?想着想着,她忽地觉得心里很平衡,原来好好的一家三口,现在都受着罪,她这个样样被关在大牢里,就是上天让她陪着性命里这两个亲人哩!于是,心里豁亮起来,不再觉得自己抱屈。

“瓣儿,里边遭罪不?”秀池看着她的样样哭着问。

“想想哩?跟阴间不差毫分,可俺不在乎咧!”花瓣儿说得平静,脸上居然挂着笑。

“瓣儿,你的心变硬咧!”秀池觉出她的变化,不知是悲是喜。

“大娘,是俺身上变味咧,俺洗涮洗涮,一会儿还得出去哩!”花瓣儿替秀池擦着眼泪说。

“上哪儿?”秀池诧异地问。

“找白玉莲,一是谢她撤状子,二把芒种要回来!”花瓣儿说着往屋里走。

“要他干啥?半死不活的人咧。”秀池在院里大喊。

“俺在牢里这些天想好咧,他没写休书之前还是俺男人,不能让他躺在别的女人炕上!”花瓣儿在屋里说。

“唉,好你个死心眼的闺女,还不拖累你一辈子?”秀池跺着脚说。

“白玉莲咋不怕?俺不能让人笑话,她还不如俺跟芒种亲哩!”花瓣儿撩着水说。

“你……你要他回来,往……往哪儿放哩?”秀池想为难她,让她断了念想。

“俺不在你这儿,俺去秧歌班,那房院是俺爹留下的。”花瓣儿的声音突然冷下来。

“白玉莲哩?王秉汉把她轰出来咧,也没地方可去哩。”秀池后悔说了这些话。

“俺不管,她赖在炕上不走也行,俺只要每天都能看见芒种!”花瓣儿说得坚决。

“你不管大娘咧?”秀池难过起来。

屋里没人应声。

“你……不管大娘咧?”秀池没听见花瓣儿说话,腔子里一空,眼泪“刷”地又流下来。

“咋不管哩?俺爹死前说你就是俺亲娘咧!俺还行孝伺候你哩!”花瓣儿换了一身衣裳,用手拢着头发走出门来,把湿凉凉的手放在秀池的手里。

秀池欢喜地抹把泪,刚要说话,花瓣儿朝她笑笑说:“娘,俺去咧,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哩!”说着,扭身就往外走。

秀池听她改口叫“娘”叫得极是顺溜,一点没打磕绊,心里反倒一惊,更觉得她从牢里出来以后,性子变得难以琢磨,一时心里没着没落,看着她的背影,哭着说:“瓣儿,你……你的手……还没攥热乎哩!”

3

花瓣儿没再搭腔,一路直奔都府营后街。

路上,闲着抱娃娃的媳妇们认出她,不免交头接耳议论几句。花瓣儿没在意,反朝她们看了几眼,那些媳妇急忙闭上嘴,装成没事人样样地拍哄着娃娃,三三两两地散去。

花瓣儿在牢里这些天,早把前前后后的事体理顺得头头是道。她不只一次在心里想和白玉莲见面后的话语,不管说啥,一定把芒种要回。

秧歌班的屋门大开。

花瓣儿故意把脚下的地蹭出响动,然后,一声不吭地撩帘进了里屋。

炕上,芒种正睡晌午觉,想必是天气凉快的缘故,身上盖着冬天的厚棉被。

花瓣儿走到炕前,仔细瞅了他略略有些血色的脸,心里有些欢喜。

“瓣儿……你出来咧?”

白玉莲坐在炕角打瞌睡,听见响动睁开眼。

“这要谢谢你哩,你要不撤状子,俺得在里面呆个七年八年的。”花瓣儿不冷不热地说。

“你瘦咧,都怪姐不好,不晓得你是冤枉的,姐……对不住你哩!”白玉莲难过地说。

“没啥,顶算见回世面,起码晓得外边自由咧!俺来是想给你道声谢,另外商量商量芒种的事体。”花瓣儿淡淡地说。

“芒种……啥事体?”白玉莲心头一紧。

“俺晓得你让王秉汉轰出来咧,要没地方去,在这儿呆着也行,俺把他接到铁狮子胡同。你要走,俺和他就在这儿过一辈子。”花瓣儿说得极是诚恳。

“你……你咋这么说哩?”白玉莲甚感意外。

“咋说?你说他现如今是谁的男人哩?”花瓣儿盯着她问。

“……”白玉莲无言以对。

“他没休俺,还是俺的男人,俺不管,让别的女人管,你觉得合适不?俺丢不起脸哩!”花瓣儿说着,故意不再理她,仔细看着芒种。

“瓣儿,这……这是两码子事体,俺不能扔下他哩!”白玉莲的口气软下来。

“凭啥?俺凭啥把他让给你?”花瓣儿扭头冷冷地问。

“俺……俺肚里有他的……娃娃咧!”白玉莲的脸羞涨得通红。

花瓣儿听罢,脑袋“轰”地一下爆裂。她在牢里想了多少个要回芒种的理由,也想了白玉莲不放的多少个借口,惟独没想到这档子事体。

“俺……不能让娃娃没爹哩!”白玉莲觉得这个理由很足实。

“光管顾你,俺咋办?俺就不怀咧?他好利落喽俺也能怀哩!你总不能霸着他不让俺怀娃娃不?”花瓣儿尽量克制心里的不平。

“瓣儿,姐咋跟你说哩?就算……芒种好利落,你……你也怀不上,他这辈子也就……这一个后咧!”白玉莲说得极不情愿。

“你胡说!你凭啥咒俺俩,俺这原配还比不过你这加楔插缝的?”花瓣儿再也压不住腔子里的恼怒。

花瓣儿声音大,芒种惊醒过来,耳朵底子里听到她的话音,双手突然抽筋样样地抓挠几下,两个蜡黄的眼珠子转个不停。

“哥,俺出来咧,俺要接你回去哩!”花瓣儿走到炕边,俯下身凑近他的耳朵说。

芒种没了反应,眼珠子直瞪瞪地定住。

白玉莲见芒种没了动静,心里暗暗欢喜,思忖半晌道:“瓣儿,姐也晓得你舍不得他,可他心里咋想哩?也许……他不想跟你走哩,要不……咱们听听他的主意?他能听见,也会眨眼哩!”

花瓣儿想了想说:“他心里清楚不?他要不愿意跟俺走,俺啥也不说咧,房院让你们住着,以后……以后咱们谁也不认识谁咧!他要愿意跟俺走,俺也让你在这儿住着,俺们回铁狮子胡同,以后你身子不方便喽,俺也愿意伺候,咋说……你肚子里的也是他留下的肉哩!”

白玉莲听她这么说,觉出她心里的宽敞和无奈,神色一哀,幽声说:“你问吧,咱都听天由命哩!”

花瓣儿嘴上这么说,真要问起来,一直哆嗦着的心陡地紧缩起来,颤着声音问:“哥,俺接你来咧,你愿意跟俺走不?你要愿意就眨巴眨巴眼哩!”

花瓣儿说完,死死盯住芒种。

半晌,芒种的眼珠子一动不动。

花瓣儿能听见心里“扑通扑通”的敲鼓声,着急地带着哭腔又问:“哥,跟俺走吧,俺好好伺候你下半辈子,你要愿意就眨巴眨巴眼哩!”

芒种还是一动不动。

花瓣儿的脸色白惨下来,眼泪“刷”地蒙住了眼珠子。

白玉莲纵是再盼着芒种不走,也看不得花瓣儿伤绝了心的悲惨样样,心里念想着要是没有这么多乱糟糟的事体,她咋会让她抱这么大屈哩?可是事体既然到了这种地步,谁也就不让着谁了。她狠狠心,俯下身子看着芒种,柔声说:“弟,瓣儿接你来咧,愿意走不?你要不愿意走就眨巴眨巴眼哩!”

芒种的手抽搐几下,眨了三下眼皮。

花瓣儿眼睁睁看着他那么快就眨了眨眼,明白了他的心早就离她十万八千里,她使劲控制着腔子里的悲伤,颤了声音又说:“哥,你不愿意跟俺走,那……俺还是你的媳妇不?俺后半辈子咋办哩?你平时不这么心硬,咋这么对待俺哩?”

芒种无动于衷。

白玉莲晓得事体总要有个了结,叹了口气,对芒种说:“弟,你表个态吧,别让瓣儿没着没落的。你要休,干脆就再眨眨眼哩!”

花瓣儿和白玉莲都盯着芒种。

半晌,芒种真的眨了三下眼皮。最后那一眨之间,一颗又大又沉的泪珠子砸到枕头上。

看到这颗泪,花瓣儿的心咽了气。

她愣怔地向后退着,脑子里响彻着震聋耳朵底子的轰隆声,两条腿也晃悠得活像泡在水里,摆摇不停。

白玉莲晓得她承受不住,心里也不好受,可是又无话可说,看着活死人样样的芒种,脸上泪流不断。

花瓣儿只觉得一阵眩晕,歪歪趔趔扶住墙壁,颓然闭了眼睛。这真是怕啥来啥!原先心里念想着害怕的,就在他这眨眼之间来得快如闪电。咋办?以后咋办哩?要不是在大牢里发了血誓,不管抱多大屈都咬牙活下去,她真想一头撞死在炕沿上。她不怕他们笑话,也不要他们可怜,没了芒种,她的心活着也没有乐趣,可是,她得活下去,爹让她重振花家班的话还在耳朵底子里存着哩!

半晌,花瓣儿找回鼻子里要吸进去的气气,用额头抵顶着墙壁,眼神散乱地睨着白玉莲说:

“晓得不?俺……本想把芒种在心尖尖上放一辈子,你黑白不说愣把他抢跑咧。俺叫咧你十几年的姐,你是咋对待俺的?俺本来恨死你咧,杀喽你的心都有,晓得俺后来咋不埋怨你们胡来咧不?俺到警察局替爹求情的辰景,差点让人占成便宜。俺从白果树底下回来叫他,两个二流子把俺弄到棒子地里欺负咧半天半宿。你晓得俺咋想的?俺是把他当成俺的命活着哩!俺觉得这身子不干净咧对不住他,想悄没声地治好他的病,跟他过一辈子,怀着愧疚报答他哩!俺光想俺的错,糊弄自己把你们的事体忘喽,可是……他流咧一滴眼泪就算把俺休咧!俺不怕外人笑话,俺是不甘心,俺觉着你对他的好,赶不上俺对他的好哩!俺也想怀个他的娃娃,就算他休喽俺,看见娃娃就能念想到他。老天不让俺欢喜,俺现在啥也没有,除喽一腔子恨,整条命都空咧,空咧!你说,你……这么干,把俺弄得还算个人不?还算个人不?”

白玉莲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多自己不晓得的事,心里一惊一哀的辰景,觉得对不住她的一片苦心。思忖半晌,为难地低下头道:“瓣儿,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份儿上,姐不说也不行咧!你晓得……稻子和稗子的区分不?俺听老辈人说过,世上有一种女人不是好好的,有一种奇怪的病,裆里那个地方……没有洞洞,不能和男人……干那档子事体,就更不能有喜生娃娃咧。其实也没啥,也不用想不开,谁不是凑合着一辈子活哩?等俺把娃娃生养下来,给你过继行不?咱们仨守着一根苗苗,他更金贵哩!”

白玉莲艰难地把话说完,抬头的辰景,屋里哪还有花瓣儿的身影?她慌忙下炕光脚跑出屋子,花瓣儿早跑得无影无踪。

4

蔡仲恒在祁州一呆就是十几天。

他等一味叫做“蛇涎草”的奇药。

祁州是定州的东邻,也是长江以北最大的药材集散地,北京、天津、洛阳等地的大药铺,常年在这儿蹲着采购的人,不是特别奇缺的药材,不出药材城都能找到。

“蛇涎草”在“弹弓蛇”经常出没的地方生长,据说经它流出的舌涎喂浇过,米粒样样的小白花腥臭无比。平时人要误吃了它,不出五十步就骨酥筋麻。医书上讲得明白,凡事相生相克,中了蛇毒的人只有服了“蛇涎草”,才能通络舒筋,解开毒性。

因为广育堂福荫着定州、曲阳、唐县、完县等地的病人,用药杂多,蔡仲恒自然是药材城的常客。他难得只为寻一两味药而来,清闲得每日跟老伙计们吃酒聊天,好不快活。

其实,蔡仲恒哪里呆得住?他听说东北的一个药贩子手里真有“蛇涎草”,而那人恰巧奔了洛阳,不晓得哪天回祁州。他本想回定州过些天再来,又怕那人突然到了祁州又回东北,所以只好干巴巴地硬等。在他的念想里,药贩子只要卖过这味药,自然听说过它的解毒之法,学学别人的手艺,总比自己愣闯好得多。

药材贩子回祁州的辰景,蔡仲恒在有名的“药膳居”为他摆桌接风。

东北的药材贩子是个四十多岁的小胡子,听蔡仲恒说了芒种的病情,先是哈哈一乐,接着从随身带的药囊里拿出一个歪嘴葫芦,倒出五颗臭气熏天的绿粒粒,笑着说:

“蔡老板,你的医术不赖,可惜没生在俺那山里,自然不晓得解毒之法。上山采药的人,谁不预备些治伤解毒的药?这你拿去,俺送你一份人情,以后多接些药材就是!”

蔡仲恒喜出望外,又疑惑地说:“这点就能解喽身上的毒?”

药材贩子笑道:“刚咬还行,功夫长得另使法子。俺这儿有些金贵的配药,只是没这个数拿不动,俺也是费了大劲才讨换来的!”

药材贩子的手伸出来翻了一下,蔡仲恒晓得那是钱数,笑笑说:“俺接喽你的人情,说啥也不能让你吃亏哩!”说着,从钱袋里数出十块大洋,“哗啷”一声放在饭桌上。

药材贩子睨一眼洋钱,从药囊里拿出一只油布包,打开三层四层的油纸,露现出一捧红灿灿好看无比的药丸,香味扑鼻。

蔡仲恒疑惑地问:“这是啥东西,如此金贵?”

药材贩子正色道:“山里难寻难觅的宝贝!”

蔡仲恒晓得他不愿说得过细,也不便多问,吃过饭结完账想动身告辞。

药材贩子笑眯眯地说:“蔡老板,这药帮你把人治好,你的名声就大咧,别忘多要俺的药材。俺得告诉你那药咋吃,臭的两天一粒,香的一天两顿,每顿两粒,忌荤腥。”

蔡仲恒再次谢过,匆匆赶往定州。

药材贩子用手捏攒着裤兜里的洋钱,一阵得意。其实,那臭药丸在定州稀奇,在东北却是山里人家的常备之物,说不上金贵。至于那香药丸,不过是用十几种花粉调了蜂蜜提神、醒脑的东西。

晌午的辰景,不知底细的蔡仲恒一路欢喜回到定州,脚一踏进“广育堂”,徒弟们便说了花瓣儿扣押到大牢里的事体。

蔡仲恒在屋里转了十来圈,忽地低头在一张纸上写了密密麻麻的黑字,揣在怀里急步走向警察局。

在衙门口,蔡仲恒正巧碰上从里面边说边走的吴二造和王秉汉。

两人看见蔡仲恒,急忙转了话题。

王秉汉开玩笑样样地说:“俺这就动身,剩下的事体你掂量着办。办好喽,又是秧歌又是戏,办不好,项上人头要挪挪地方哩!”

吴二造打着哈哈,嘴里却低声道:“兄弟别担心,砸锅卖铁就是他娘的这一锤咧,俺拿捏着劲哩!”

王秉汉点点头,又朝蔡仲恒笑笑算是打了招呼,转身朝东走去。

吴二造本不想停住脚步,听到蔡仲恒一声低喝,情不自禁歇了两腿。

“站住!”蔡仲恒一脸阴沉。

“干啥?清天白日还有劫局长的?”

“谁稀罕你?俺是为俺侄女花瓣儿来的。”

“她又咋咧?”

“你凭啥没审没判就弄到城北大牢哩?”

“咋,还想找后账,你以为你是谁?”

“俺让你把她放喽!”

“你是不是发烧闹病咧?满嘴胡话!”

“你听着,你要送俺一个人情,俺也送个人情给你!”

“这话咋说?”

“看见咧不?这是二十年前的药方子,俺又加咧点好药,要想让她那两条腿下地走路,你就放喽俺侄女。”

“真的?”

“你拿药方随便到铺子里抓药,俺分文不取,直到她好利落为止。”

“你说话算数?”

“那要看你算不算数!”

“俺算!”

“那好,你拿去,啥辰景放人?”

“嘿嘿嘿嘿,你真是个傻蛋,俺昨天晌午就把她放咧!”

5

兔子毛的腿除了活动不太灵便,伤口都长平了新肉,也回了自己的家。

这些天,他觉得嘴里馋,一心想吃木耳浇醋汤的饹,让媳妇从梯子上掰下几个肥木耳,又拐着腿到邻居家要了点榆面。家里的醋瓶子干了些日子,他又让玉亭到十字街西边回民杨家的食杂铺里打醋。一家人让他使唤得走东走西,因为刚刚拣回一条命,难得有兴致,谁也不敢言语。

玉亭一路拎着醋瓶子走来,迎面正碰上往回走的蔡仲恒。她晓得他去过祁州的药材城,急忙问那味药材的下落。

蔡仲恒上了吴二造的当,心里虽不痛快,毕竟花瓣儿出了大牢,再说也是自己心急,没问清底细,所以暗暗骂几回吴二造的祖宗八辈,顶算给那个不仁不义的女人做了善事。

蔡仲恒问她爹的腿,问芒种的病,让她给白玉莲捎信说药已经配制好,惟独没问花瓣儿的事体。玉亭急忙说花瓣儿已经从大牢里出来,就住在铁狮子胡同。蔡仲恒笑着抖抖手里拎的八大件(注:俗语,八种不同样式的点心),没说话。

玉亭明白他这就去看望花瓣儿,也为芒种欢喜,没顾上打醋就跑到都府营后街的秧歌班,把好消息告诉了白玉莲。

白玉莲正为那天花瓣儿突然跑开的事体犯愁,怕她想不开寻短见,本想四处找找,又担心睡在炕上的芒种,所以神不守舍地整天望着透亮的窗户纸发愣。

蔡仲恒带回药材的消息让白玉莲喜出望外,下炕要去广育堂。玉亭说蔡仲恒去了铁狮子胡同,她停住身形,慌得抓了玉亭的手,大泪珠子“扑通通”往下掉落。

玉亭怕挨爹的骂,说了几句话赶紧去食杂铺打醋。

白玉莲在院里转圈圈,好不容易转到日头西沉,从炕上背出芒种放到小车里,锁门往广育堂急奔。

蔡仲恒回了药铺,正和几个徒弟对这些天的账目,见白玉莲背着芒种进来,脸上立显不悦之色。

“蔡老板,你……回来咧?”白玉莲见他面色有变,一时不晓得说啥。

“瓣儿哩?不是去你那儿咧?”蔡仲恒开门见山。

“去过,又走咧。”白玉莲说。

“秀池说瓣儿想要回芒种,你……咋没给哩?”蔡仲恒问。

“芒种……不想跟她走。”白玉莲没敢说花瓣儿被休的事体。

“一个活死人有啥想不想的,是你玩花招把瓣儿糊弄咧吧?”蔡仲恒有些生气。

“俺没……”白玉莲不敢顶嘴。

“她去哪儿咧?秀池满世界找咧一天一宿都没有找着,肯定是你把她气跑咧!秀池给俺发话,找不见瓣儿,芒种的病别想看!”蔡仲恒说得认真。

“她……和俺说咧会儿话就走咧,俺也不晓得去哪儿咧,要不……俺去找她?”白玉莲说着,背着芒种要往外走。

“都说些啥?”蔡仲恒已听秀池讲了花瓣儿身子的事体,威严地问。

“说……说她身子……有病的事体。”白玉莲自知理亏。

“啪!”

蔡仲恒猛把桌子一拍,一脚跺在地上抖颤着手说不出话,半晌,痛苦地说:“白玉莲,你这是往死里逼她哩,你……你的心咋这么毒狠?”

白玉莲委屈地道:“蔡老板,俺……本不想说,是她引出话茬的。”

蔡仲恒破口大骂:“你混蛋!找啥借口!她要回芒种你咋不给?你不让她死,你是放不宽心哩!”

白玉莲“扑通”一声背着芒种跪在地上,哭着说:“蔡老板,你真……冤枉俺咧!”

蔡仲恒气得看也不看她,起身进了里屋。

白玉莲没想到事体弄到这种地步,心里不由害怕起来。半晌,她听里屋没有动静,哀求着说:“蔡老板,你……还给芒种看病不?”

里屋没人应腔。

白玉莲不敢起身,硬跪着等他说话。

一会儿,里屋出来一个徒弟,手里拿着几包药,不冷不热地道:“看见咧不?药早配制好咧,二十块大洋。没有,拿不动!”说罢,撩帘又进了屋。

白玉莲傻了,晓得蔡仲恒为花瓣儿翻了脸,也觉得遭了正儿八经的难,正想求他先赊药后给钱,猛听里屋蔡仲恒冷冷地说:“三儿,今天不痛快,早点上门子,俺想歇咧。”

白玉莲听出他的话音,脸红得跟挨了巴掌一样样。

里屋出来一个徒弟,根本没看跪在地上的白玉莲,径直走到门外,“哗啦哗啦”使劲插闩门板。

白玉莲无奈,咬牙关挺起身子背着芒种挤出门外。

到哪儿讨换、偷抢二十块大洋哩?

白玉莲看着西天红红的云霞,又看看车上活死人样样的芒种,一屁股坐在车辕上,全身散了骨架,哭得像个泪人。

路上的行人认出她和芒种,围拢过来,多事的媳妇们往地上啐口唾沫,骂了声“活该”扭身离去,剩下几个汉子“嘻嘻”看着她的泪脸,不住劲地咂巴嘴皮。

6

白玉莲并不在乎这些人的哄笑,她在想二十块大洋的来路。

忽地,她猛站起来,将围观的众人吓了一跳。她猫腰驾起车辕就往西边的都府营后街走,身后是一片“嗷嗷”的起哄声。

到了秧歌班,白玉莲二话不说把芒种背到炕上,从屋里拿了剪子、锤子,返身挂锁拉着小车又出了院门。她想起宝塔胡同,想起红板柜里那几张钱票,想起差点被“小七寸”糟蹋了才换出来的秧歌班的家当。

想起那些家当,她心里狂跳不止。那是师傅花五魁一辈子的心血,如今,她要把它卖给一直想吞灭了花家班的李锅沿,换出蔡仲恒手里的药。

白玉莲晓得这是大逆不道。

花五魁死了,她应该把它交给花瓣儿,让花瓣儿重振花家班。可是,她要这么做,芒种身上的毒就解不了。咋办?白玉莲想都不用想,她已见识了人们对她和芒种的态度,纵是全定州城的人都往她脸上吐唾沫又能咋样?她只要芒种好利落!为了二十块大洋,她宁愿背上大逆不道的罪名。如果没有这换钱的家当,如果没有肚里的娃娃,她自卖自身到西关的“倚香楼”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她怀里掖藏的剪子是准备扎王秉汉的。

如果王秉汉不让进门弄家当,她肯定用它直着戳进他的腔子,一来报毒芒种的仇,二来为那天在炕上受的侮辱。

白玉莲横下一条心,拉小车迈大步进了原先的家。

屋门紧锁,不晓得王秉汉和那个闺女去了哪里。

白玉莲拿出锤子对着新换的锁头一阵猛敲。

锁头被震开,她直扑里屋的红板柜,柜里空空的啥也没有,她顾不上看屋里是否换了新被褥和摆设,径直又往南屋。

秧歌班的家当软塌塌摞在地上。

白玉莲的腿软了软,扑过去把乱在一块儿的行头扔到小车上。返身出屋的辰景,她想重新挂上锁头,可是锁头敲震得走了样,根本不能再锁。她胡乱把锁头用锤子敲了敲,凑合着插上锁芯,拉着小车从小道回了秧歌班。

小街筒子里有风,白玉莲觉出身子冰凉,原来衣裳早被急出的汗水浇透。

她一路绕道从后街南头过来。抬头的辰景,猛见秧歌班一带有片红红的火光,心里惊慌间不由加紧了脚步。等走到近前,火光渐弱下来,胡同里满是拎着水桶的男人,而他们出来进去的正是秧歌班的院门。

白玉莲心里暗叫一声“老天爷”,到胡同口扔下车便往院里跑,没顾上看大火烧到哪儿,双手抖抖颤颤地打开锁头。

屋里的烟雾呛死人,白玉莲憋着一口气摸到炕上的芒种,连抱带拽拖出屋子。芒种还和平常一样样,闭着眼分不出死活,她跪爬在地上,听他腔子里还有“扑通扑通”的声音,暗暗舒了一口长气。

火已经扑灭。有人告诉她,不晓得谁把干柴在房门、窗户下堆了一堆,火还没大着起来的辰景被人发现,因为房挨房怕遭连累,大伙都来灭火,还把没烧完的干柴拢到了院墙根。

人们渐渐散去,白玉莲从胡同口拉回小车,又把房门、窗户打开放烟。她怕芒种着凉,从屋里抱出被褥直接铺到地上,让芒种躺着她的腿,然后望着烟熏火燎的房子犯了嘀咕。

谁这么心毒放火烧房哩?

白玉莲自认为在定州没有仇人,就是王秉汉也不至于把她置于死地,不然,那天就不让她站着走出来了。

莫非是花瓣儿?

除了花瓣儿,谁想报复她哩?

白玉莲咬了咬牙,一字一顿地说:“花瓣儿,你要不回芒种就想烧死他,俺偏让他好好活下来!你的心再毒,架不住俺们命硬,咱们……走着瞧!”

7

尽管“大白鹅”早就不在倚香楼做生意,她的名声和倚香楼却紧连在一个套环环里。“大白鹅”死在白果树底下之后,倚香楼莫名其妙地冷清起来。

以往,来这里玩的不光嫖客,有喝花酒的、抽大烟的,也有掏点小钱摸两下酒酒解馋解闷的。如今,除了四零五散直奔婊子们裆里那片软处的嫖客,很少有人光顾。

掌灯之后又过了两顿饭的辰景,倚香楼来了一位戴瓜皮帽的少年。他像走了很远的路,脸上一层厚厚的灰土,身上又宽又大的衣裳也不干不净。

楼下大堂里空空荡荡,没人招呼。上了楼,少年四处看看,见十几间房门都半开着,里面透出光亮,不由凑过去细瞅。

离他近的那间房子里,一个最多十六七岁的红衣女子,正坐在描龙绘凤的木屏床上发愣。木屏床顶上垂着流苏的四扇小屏,画了不同姿势疯癫的裸光男女。

少年看了身形一震,脚下发出轻微的声音。

红衣女子猛然抬头,二人四目相对。

红衣女子的笑脸像劈雷闪电样样地在脸上“刷”地打出来,迈步将他拉入房中,顺手关了两扇门。

少年环视一下屋内,两眼又斜睨了床上的锦被,干咳一声没有说话。

红衣女子笑着问:“你头一回上这地方来吧?”

少年点点头,哑着嗓子说:“管事的哩?”

红衣女子笑道:“咋?还先交钱?”

“俺……是说楼下咋没人?听说这里的保镖可厉害哩!”

红衣女子坐在床上,神秘地说:“老板让山西的仨客人打咧,都到王家药铺去咧。你一、二、三、四想玩啥哩?要是玩得快,他们撞不上你,钱……俺就全装下咧,快说哩!”

少年疑惑地问:“啥叫一、二、三、四?”

红衣女子着急地道:“你还真是头一回哩,一就是脱裤子在床沿上日完走人,二是只摸俩酒酒,三是全脱喽在床上连酒酒带裆里随你的便,四是论时论晌包宿,连饭也给你端到屋里来。你玩哪个?”

少年吞吞吐吐地说:“俺……还有别的事,玩一吧!”

红衣女子有点失望,两手却非常自然地解了腰带,刚要后仰着脱裤子,双脚突然下地,左手猛朝少年裆里摸过来,嘴里催促着说:“硬咧不?别让俺撅半天,天气怪凉的!”

少年右脚一滑,躲开她的手。

红衣女子嘴里小声嘟囔着,往后仰倒的辰景把裤子脱到膝盖上,跷起了两腿。

少年并不脱自己的衣裳,而是突然伸手扪住她的软处。

兴许尖尖的指甲划痛了红衣女子,她“哎哟”一声惊叫,气呼呼地说:“你咋用手往里搅和哩?裆里的东西不行?再用手俺可让你另加钱咧!”

少年愣怔半晌,手往衣裳上蹭蹭说:“起来吧,俺不喜欢你那儿的样样。”

红衣女子惊愕地坐起身,委屈着央求说:“你胡说,这里还数俺岁数小裆里紧巴哩。求你日一回吧,俺好几天没生意,家里都揭不开锅咧!”

少年冷冷地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红衣女子站起来又央告说:“你没日咋晓得不喜欢哩,俺……求你咧!”说着,顾不上提起褪到膝下的裤子,跳蹦着朝少年搂抱过来。

少年没料到她如此难缠,慌忙闪开身形,哪知撤身的辰景脚步快了些,头上的瓜皮帽被屋里横拴的晾衣绳碰掉,“哗”地摔下一条又粗又长的大辫子。

“啊!你……是女的?”

男人打扮的女子弯腰拣起帽子扣在头上,开门蹿了出去。

“别跑,你还没给钱哩———”

红衣女子在屋里一边系腰带一边喊叫。

8

那男人打扮的女子疯了样样地往楼下跑,脚下一滑,竟从高高的楼梯上摔滚下来,“砰”地把头撞在地上。她顾不得疼痛,跪爬起来跌撞出倚香楼的大门。

车站广场上的买卖行人稀稀拉拉,她刚想喘口气,猛听身后有急赶过来的脚步声,吓得撒腿又往南跑。这一跑不要紧,耳边刮着“忽忽”的风声,跑过瘟庙和大道观,又从大道观直奔城里的十字街。无论咋疯跑,耳朵底子里一阵阵急赶的脚步声不绝不断。

她被吓蒙了,晓得被逮住绝没好下场,于是,从城里十字街没头没脑地朝南城门下来,出城门往东拐,再往南过一座四尺宽的小木桥,最后,两个高高的土堆拦住去路。

她觉得心从腔子里钻出来,腿从腰身上断下来,脚从腿肚子上烂下来,而鼻子里却不吸不呼,一个把持不住,瘫软在土堆旁边。

就在倒地的辰景,她忽地记起这两个土堆,那是她爹和大爹的新坟,于是,撕心裂肺地哀嚎了一声,闭了干涩的眼睛。

她心里清楚,就在疯跑的脚步里,竟无意间破了定州城不焚香祭神不能到河南的“咒语”。破了“咒语”会招来血光之灾,“灾”在哪儿哩?她还不够倒霉的?难道还有更大的“灾”降临?

“爹呀!俺为啥是人群里的稗子哩———”

“娘,你把俺生成女儿身,为啥不让俺做女人的事体哩———”

“你们说句话?俺还是个女人不?俺是女人还是妖怪哩———”

“你们咋不说话哩?俺还活不?俺以后咋着往下活哩———”

她疯癫着号啕大哭,哭着哭着,突然张开两手朝自己的脸上轮番打来。

“啪———”

“啪———”

“啪———”

“啪———”

清脆的声音响彻在静悄悄的墓地里,“扑棱棱”惊起一群眯睡在枯树上的野雀。

她把自己打傻了,把脸打得没了知觉,又打xiōng部和肚子。她听着“通通”的声音,感到从未有过的解气,打着打着,两手软耷下来,腔子里一口甜腥腥的血汤子喷泻而出。

“爹,你让俺陪你不?俺晓得你不欢喜,是俺没出息,没把花家班重振起来。俺咋振哩?没有行头家当,没有锣鼓家伙,谁看个妖怪在台上唱戏哩?你死前只想着传芒种《王妈妈说媒》,咋不念想着传俺《安儿送米》哩?要传俺这台圣戏,俺说不定能重振起秧歌班哩!如今说啥也晚咧,让李家班欢喜吧,让白玉莲欢喜吧,俺没能没耐啥也干不成咧!俺不埋怨芒种,全是俺的错。老天爷,你收喽俺这个不成人的妖怪吧,爹呀,你收喽你这个没有出息的闺女吧———”

她哭罢说罢,身形猛站起来往石碑上撞去。可是,她的腿早没了力道,身形蹿起来的辰景,又趴摔在地上。

“呼———”

墓地里刮起一阵罗圈旋风。

“老……老板,你……教俺唱戏不?”

陡地,她身后响起一个结结巴巴的声音。

那声音带着友善和茫然,带着小心翼翼讨好的样样,像贴着坟头游过来的一条蛇,直撞她的心底。

她惊骇地回头,见一个瘦高瘦高的身影,披散着头发站在五步远的地方,身边是一只高高大大的白狗。

“啊?你……”她惊恐万分,忽地念想起那天在衙门口见过这个傻子,只是不晓得他为啥突然出现在这里。

傻子摇晃着脑袋,张开双手“嘿嘿”笑着向她走过来:“俺……想……唱戏哩!”

她心里害怕至极,挪动着吓散了架的身子向后磨蹭,刚要喊叫,耳朵底子里听到河北岸一个遥远的声音。

“叭勾———”

她一愣神的辰景,爆豆样样的声音突然弥漫开来。

两个人连同整片黑黝黝的墓地,被包裹得严严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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