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白庭筠的提议（1 / 1）
还在梦中，我就听见唐丘捶门的声音：砰砰砰、砰砰砰……一边捶，一边是他的娃娃音大叫：“小夜！小夜你还在吗？！……”
我在床上和那“闹钟”斗争了好一会，见他丝毫没有退去的意思，只得一百个不情愿地爬起来开门。
“小夜！你还在！”门一打开，就是唐丘在刺眼的阳光下笑得喜眉灿眼的脸。
我铁着脸：“为什么我会不在？”
“我怕你就这样扔下我走了嘛……”他见我没好脸色，此刻只敢看着地面。
“难道我没有跟你说过我不会？”我继续铁青着脸看着他。
“我……”
“怎么这么吵？白姑娘你……”另一个声音横空驾到，我和唐丘齐刷刷看向已经穿戴得一身整齐的白庭筠。
他今天换了标准的白衣，在清新的晨光中显得格外干净。看到他那么清新的样子，我的起床气顿时好像消了大半。只是，为什么他看着我的目光那么讶异？
“白姑娘，你……你直接和衣而睡的吗？”白庭筠的视线在我的身上上下扫射，我跟着他把自己看了一遍，才发现原来自己从头到尾都是一副皱巴巴的样子。
惨，估计此刻我的头发比我身上的衣服是过之而无不及。
唐丘小声替我解释道：“是我不好，没等小夜梳洗就来找她了……”
“呃，昨晚太困……”我抬手遮掩忍不住正在打起的哈欠，引发一串细碎的叮铃铃铃，我看着手腕处的那串银光一愣。
白庭筠眼中滑过一丝暖色：“白某去给姑娘拿水过来。”
“怎么好意思让你帮我打水，井在哪？我自己去就可以了。”我忙摆手，不想铃声更大了，搞得我又是一愣。
他微微一笑，“不碍事的。”说着就要走，情急之下，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
他看看我抓着他袖子的手，再看看我，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我不好意思地松手，对他说道：“真的，我自己来就好，从小到大，这些事我都是一个人来的。”
他见我一脸认真的样子，遂了然地点点头，指了指中庭的东北角：“水井在那边的角落处，木桶就在井边，姑娘若有什么难处，随时叫我。白某先去准备早膳了。”
我点头，“麻烦白公子了。”
打水的时候，看着黑洞洞的井口，我忽然想起了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梳洗完毕，我走到厅堂去找白庭筠，第一句话就问：“白公子，你是否听说过能把人瞬间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的法术？”
桌上已经放好粥和小菜，他正在摆放碗筷，听到我这么问，他先是一滞，而后停下手中的动作，缓缓抬起头，以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问：“姑娘在哪听说过吗？”
我心下一恼，想着昨天一晚都是这样被他牵着鼻子走，忍不住道：“当别人问你一个问题时，你总要先反问他们一道吗？”
他被我顶得一愣，半天说不上话来。
唐丘从厅外冲进来，“早！……”他看看白庭筠，再看看我，小声问：“有什么不对劲吗？”
我只有说：“没什么，白公子，我们吃饭吧？”
他恍然点头：“好。在下怠慢了。”
我在圆桌旁坐下，唐丘紧挨着我坐下，他隔着我一个位子坐下。
我闷闷地将筷子戳进粥碗，人一觉得生疏，就会下意识使用“在下”这种带有距离感的称呼。刚才，我是不是语气太激烈了？
我偷偷看向白庭筠，他端着饭碗吃着粥，姿势相当优雅，脸上的神情除了专注还是专注。
“小夜，稀饭不是用筷子挑着吃的。”旁边的唐丘突然出声，把我吓了一跳。
我狠狠瞪他一眼，“我嫌烫多搅搅不行啊？”
再紧张地看白庭筠，发现他也向我这边看来，视线在我干净的瓷勺和插在稀饭里搅得一塌糊涂的筷子上停留。
“很烫么？”他似有疑惑。
我心虚地点点头，其实我的嘴唇压根就没沾过饭粒。
“白某疏忽了。”他再一次致歉，让我倍感压力。
“没事，没事，搅搅就好了。”我使劲地搅着碗里的粥，同时再狠狠瞪了唐丘一眼，后者被我瞪得莫名其妙又万分委屈。
使劲在粥碗里发泄够了，我端起碗正准备把粥往嘴里倒，忽然听见旁边叮的一声，原来是白庭筠突然将手中的碗放下了。
我正感叹他吃饭的速度真快，再一看才发现原来碗里还剩着半碗，再抬头看他，发现他正直定定看着我。
“方才，是白某不对。”
此刻他看着我的神情大概是我在他脸上见过最认真的一次了。这让我顿时手足无措，还外加没头没脑。
“呃，你是说粥很烫的问题？真的没事啦，现在已经不烫了，一点都不烫……”我囧着一张脸解释。
他默了一会，道：“在下说的是先前白姑娘问白某问题一事。”
我也默了。他果然在想这件事。
“经姑娘刚才提点，我才意识到一直以来连我自己都没觉察的问题。白某自小在宫中长大，也在江湖上混迹不少，久而久之，和人说话都以刺探情报为先，以至有时都忘了，并不是和每个人说话都需要如此。”
一番道歉说得诚恳在理，听了不禁让人内心耸动。
“特别是对像姑娘这样的人。”他又补了一句。
“我什么样的人？”我挑眉问。
“对白某而言，是特别的人。”他微微笑。
我面上不觉一热，直觉告诉我，还是不要追问下去的好。
“我还有一个请求。”我岔开话头。
“姑娘但说无妨。”
“还请以后公子和我说话不要再自称‘在下’、‘白某’之类的了，我听着咯硬。”
他露出极为明亮的一笑，说：“我记住了。”
以微妙氛围开始的早饭，最后算是在一片和谐的气氛中结束了。
偏偏唐丘这实心眼的孩子还要追问：“小夜，刚刚你总瞪我？还有为什么你们说话我都听不懂？”
我拍拍他的肩：“小孩子不需要懂那么多。”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大喊出来：“我才不是小孩子！”
恰逢这时，白庭筠走进来，看见我们的架势一愣，随即说道：“两位若是没有其他事的话，请到偏厅一叙。”
唐丘还在发脾气，只是气鼓鼓地瞪着白庭筠，也不管他说的是什么。
白庭筠略有疑惑地看向我：“有什么问题吗，叶姑娘？”
“没问题，没问题。”我扯过唐丘的胳膊，拍了拍他的手，算是抚慰。他扁扁嘴，把头扭向一边。
白庭筠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我握住唐丘的手，“没问题的话，就请移步偏厅吧。”
三个人在议事厅坐下，白庭筠就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了：“我知道叶姑娘本打算重回叶家，现在叶家人不在，不知姑娘想到下一步的打算没有？”
我毫不掩饰自己的满面愁容：“老实说，我现在一筹莫展。”
白庭筠继续说道：“姑娘可能不知道，方才我出去买早膳，通启街上已经有京城来的官差在盘查行人和客栈了。”
我大惊：“这么快？！”
他点头：“大概是日夜兼程。”
“可他们怎么就知道我会在这？我们很早就甩掉他们了啊。”我和唐丘对视一眼，他也和我一样一脸困惑。
“既然你们能甩掉他们，想必一定不是骑马来的吧？”他沉吟片刻，问。
我和唐丘再对视一眼，冲他点了点头。
他见我们没有主动托出的意愿，也不追问，只是继续说：“如果是这样，留下的踪迹一定异于其他人，就容易被辨认出来，他们大概是追踪至此的。”
我更愁了：“现在通启也不能待了吧。”
“有我在就可以，但是仍会有诸多不便，比如不能随意出门。”
有我在就可以——这句话真霸气。我忍不住看他，他说得倒是随意，脸上完全没有我和唐丘的凝重，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说起来，白公子先前告诉我你是专门来找我的，难不成，你也事先想好了对策？”我将左手搭上右手，不经意摸到右手手腕处的银铃，低头看着它愣了一下。
他的视线随我落到银铃上，对上我的目光一笑，才说：“姑娘猜得没错。”
是我太感激他救世主的发言还是别的什么？为什么我觉得此刻他在晨光中的会心一笑顿时让整个屋子都熠熠生辉了？
“姑娘不想就这样被抓回皇宫，我也不想。”他说到此，又是展颜一笑，我顿时恍惚了。
“其实就算叶家人在此，也不一定能保得了姑娘。毕竟，他们也是朝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我沉默。这点我何尝没有考虑到？只是，叶岑真的是我唯一还算能有个念想的人了。
“所以，白门的云龙岛其实是一个比叶家更好的选择。”他带着笃定的微笑说。
白门？云龙岛？我一脸迷茫地转向唐丘：“你听说过？”
他居然点头，这可大大出乎我意料。
“你知道？你竟然知道？你不是连通启都不知道的吗？”
白庭筠闻言，也饶有兴趣地等着唐丘回答。
“因为书上没有提到通启，但有关于云龙岛的记载啊。”他看着我们理所当然地说。
“哦？”白庭筠明显来了兴趣，“敢问那是一本什么书？”
唐丘眨了眨他的大眼睛：“你们等等。”然后蹬蹬噔跑了出去。
“你义弟真有意思。”
我哈哈干笑两声：“他就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
“他多大年纪？”
“十六。”
“不小了。”他淡淡说。
“可他之前就没上过社会啊。”看见白庭筠面露不解，我改口道：“我是说，他是初涉江湖，之前他都跟他师父隐居，足不出户的。”
“不谙世事也并不能改变他已经成年的事实。”白庭筠翻弄着手指，他没有抬头，我总觉得他淡淡说着的话里有某种特别的意味。
“也许吧。”我耸耸肩，“你们成年早，我们那还要再过两年呢。”
他显然被我无所谓的态度给噎住了，看着我的眼神里写满无语。
唐丘适时赶回来，手里拿着一册泛黄的书卷。
“就是这本，我从小看到大的。”他将书册递过。
我伸头一看，是一本没有名字的蓝皮书，书页颜色深浅不一，看上去像是由不同的旧书自行装订成一本，已经被翻卷了。
白庭筠接过，略微翻了翻，脸上渐渐浮现出很感兴趣的神情。
“小兄弟，你这本书是哪来的？”
“师父给我看的。”
“卖给我怎么样？”
听到这里，我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一身白衣胜雪笑得纯净无暇的风华公子。
“呃，这是师父给我的东西，我没想过要卖。”唐丘也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遭，脸上是和我一样的惊讶。
“小兄弟一路走来，不缺钱么？”他继续和煦地笑着问。
……半年后，我又重新认识了一遍传说中的风华公子！
唐丘已然中了他的套，开始认真思考起自己的经济状况。
“唔，师父临走时给了一些……”
“不多吧？”他笑眯眯地问，此刻的他怎么看怎么像个循循善诱的奸商，还是那种超高深暗藏不露型的。
不行！我看不下去了，挺身而出道：“那是你师父留给你的重要的东西，怎么能轻易转手给外人？钱的问题不用担心，还有我呢！”
白庭筠转向我：“姑娘这‘外人’两字，说得好让人伤心啊。再者，姑娘被人仓促出宫，敢情身上还带了不少盘缠？”
我自动忽略他的前半句，然而后半句却让我哑了。
这一路逃出来，住宿都是露宿，吃饭花的都是唐丘的钱，连我身上的行头都是唐丘的男子衣物，我身上除了当夜穿的一身里衣就没有其他。
他完全戳中我要害！
唐丘见我为难的样子，忽然一拍掌：“我还会做药，可以拿去卖。”
“哦？”白庭筠脸上有稍稍的失望，“唐小兄弟都会做什么药？”
“什么样的都会一些，止血的，祛毒的……”
我使劲瞪他。
“呵呵，是吗，确实是一条可行的生财之路啊。”白庭筠笑得让我想打他。
“这样的话，不知可否让我先借阅此书？”
“看的话没问题。师父没说不让给别人看。”唐丘点点他圆圆的头。
“多谢小兄弟了。”风华公子笑得那叫一个笑容可掬啊。
我看着他小心翼翼将那书收好，忍不住提醒他：“公子，你刚刚说的云龙岛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啊。”
他敛去刚才笑得过盛的神情，恢复了平日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说：“云龙岛是一个不存于任何地图和记载上的、只属于白家也只为白家人知道的海岛，在那里，即使是宫中的达鲁依都追踪不到你。”
“既然不存于任何地图和记载上，怎么唐丘的书上会提到？”我疑惑。
“所以我才想借此奇书一看。”他微微笑道。
哼，恐怕书上不止这些吧，狐狸。我越来越觉得瞒人是他的老毛病，一时半会看来是改不了了。
“既然这岛这么隐秘，一定不是谁都能去的吧？说到底我和白公子只是萍水相逢，顶多算是朋友的朋友，况且白公子对我还有过初遇救命之恩，我始终也没什么能回报的。不知公子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帮我，究竟是为什么？”
我是真心不解，他分明对我处处保留，何以又总在关键时刻无条件出手相助？
白庭筠看着我，有那么一会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笑着。
“姑娘喜欢过人吗？”
“啊？”我被他突然变换的话题问得措手不及。
他似乎并不是真的要我回答，自己接着说下去：“喜欢一个人，并没有理由，也不需要对方有所回报。”说完，停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仍然摸不着头脑，他干嘛突然跟我说这个？
一旁的唐丘倒是来了兴致，发问道：“怎么会没有理由呢？当然是有原因的啊。”
白庭筠问：“你是不是很喜欢你义姐？”
唐丘点头。
“你为什么喜欢你义姐？”
“因为她很好玩。”他不假思索地答道。
显然这个答案让白庭筠也是一愣，他眼神古怪地看我一眼，重整思路继续问道：“如果我现在告诉你，还有其他许许多多好玩的人，让你去跟他们在一起，你愿不愿意？”
唐丘摇头。
“为什么不？”
“谁也不会有小夜这般有趣。”
“你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我问过星星了。”
白庭筠脸上露出很大的惊诧：“你也懂得星象之术？”
唐丘点点头。
白庭筠又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他老看我干嘛？？
“那我这么问，假如今晚你再去看那些星星，发现它们告诉你在另一个地方出现了更好玩的人，你会立刻离开你义姐去找更好玩的那个吗？”
唐丘不说话了，他眉头深深纠锁在一起，像是陷入挣扎之中。
“明白了吧？”白庭筠看着唐丘，淡淡一笑。
唐丘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不是每件事都可以理智地说出原因的。”他下结论道。
我一旁深深佩服，换了我，都不知道怎样才能把这么抽象的问题向一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孩的解释清楚。
只是，他为什么非要拿我做比喻啊？！
“很多事，就像喜欢一个人一样，是没有理由的。”
“你喜欢一个人，你觉得她聪明有趣，有一剪柔美纤细的身影，却会时常做出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举动。她的活泼、她的无畏，她的好多优点你在别人身上都见过，可是，你就从没对她们动过心。为什么？”他说到这，眼睛含笑看着我。
我霎时紧张起来，他看着我干什么？我又不知道他想要的答案。
“我不知道。”我瞪着他。
他笑了。“我也不知道。”
我有些晕，我们现在到底在讨论什么？？
“总之，就是这样了。姑娘无需问我理由，我想帮一个人，就帮了，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何况帮你也不是什么难事。”他最后总结道。
我噎了一会，他分明什么都没解释，反而搞出了更多疑点……
罢了，反正结果还是我受益，我还要推掉不成吗？退一万步地说，就算他其实是要把我卖了，对我而言，事情也只是回到原点。
“那……不知这个云龙岛离通启远不远，我们几时可以出发？”我定下心来，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下一步。
“不近，所以我们今天就出发。”白庭筠看着厅外已是正午的日头说。
我颇感意外，没想到说去就去。
更意外的是，接下来我听见他又说：“由我护送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