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智齿(1 / 1)
曼春近来很暴躁。眼看就要入冬,天气一天冷过一天,她缩在司各特路这栋小房子里,感觉自己要发霉了。更倒霉的是,某天一觉醒来,没来由的牙疼,起先是一点点的牙龈胀痛,也就一天,蔓延到整片左腮,肿起来鼓鼓的一块。
“阿诚你没替曼春备厚被子?”明楼终于抽出空来找她。
阿诚,“......”
曼春吃了几天的消炎药,炎症已除,只是半边脸还有些浮肿,这时一只手捂住,翻个白眼道,“阿诚上次来是多久前了?还在秋天,备什么厚被?你不就是想骂我生活不能自理么,不要拐弯抹角怪到旁人头上!”她一口气说了这许多,左腮似又隐隐作疼起来,有些恼怒地扭转脸去背对明楼。
阿诚咳了一声,“其实是备下的,”他指指衣柜上的大箱子,“当时天没这么冷,我就没把厚被子抱出来到二位眼前。怪我咯!”
“你还学会跟我犟了是吧?”明楼被曼春一怪,还能维持一副笑脸,只觉这小主子最近是愈发难哄了。对着阿诚,就完全放下心防了,瞪他一眼。
阿诚,“我去对面等你。”
这幢小楼对面不远处是一家咖啡馆,阿诚是常客,这时可不想参合进这两个大龄男女的别扭恋爱,脚底抹油要溜。
“跑什么?下午带曼春去拔牙。”明楼叫住他。
“谁说要去拔?”曼春恼了,回头瞪他一眼。
阿诚已脚底生风地跑了,叫之不住。
“你看看他现在,哪还有一点我助手的样子?”明楼半真半假地抱怨一句,走近曼春,“我看看,肿得怎么样了?”
“哎呀,”曼春躲开他手,“有什么好看的,丑死了。”
“曼春可跟‘丑’字沾不上边哦。”他微微一笑,手上用力,握住她捂脸的手,慢慢拉开,“嗯,是有些肿了,不很明显,疼得很吗?”
“还好。”
“今天下午我有空,带你去拔吧?”
“拔什么啊!我吃药。”曼春又捂住脸。
“医生不是建议智齿最好是拔么?”明楼的话音是恰到好处的温柔。
曼春几乎从他‘不怀好意’的浅笑里就能猜到他在为她生智齿这事发笑。明楼从来如此,十几岁的时候就是一副温吞的笑面孔,喜也罢,悲也好,情绪极少外露于脸。十几岁的时候,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情对她而言是一道致命风景,十年一过,这个脸上长久只露出一种表情的人,于她而言,只剩下——一点就着。
这笑像一点火星,点燃了曼春心里的炸药。
“你笑个屁!”
“嗯?”明楼微微皱眉,“女孩子说话斯文点,不许这么没规矩!”
“我长牙你好笑是吧?”曼春不依不饶。
“哎呀,我们汪大小姐生气了,”明楼的手不偏不倚地摁在曼春头上,又恢复一派温柔的模样,“谁敢笑话你?嗯,我们曼春么,就是发育晚点儿,这时候长牙齿。不过大器晚成么,这时候长,也没什么不好。”
“谁发育晚了?”她急了。
明楼忍笑,“好了,我先带你去拔牙齿,晚上我还有个会。”
“你有事你忙去啊,管我干什么?”
“天大的事也没有汪大小姐长牙来得要紧啊!”
“我不要拔!”
她原先就肿了牙,这时薄怒微生,两腮有些气鼓鼓的鼓出来,明楼在她粉鼻一刮,“不许任性!”在她要抗议之前,长臂一伸,搂进怀里,“曼春,你要知道智齿就像坏的人,离开坏的人当时是有点疼,离开以后世界才能海阔天空。”
曼春脸上一红,“谁,谁怕疼了?”
明楼在她脸上轻轻一捏,不语。
驱车驶过咖啡馆时,正坐窗口的阿诚被明楼尽收眼底。两个人?他对面还坐了个姑娘。这小子从来没报备过自己有情况,按说不会这么悄没声息地恋爱,自己全不必挂心。不过家里近来为着明镜‘恋爱’一事闹得鸡飞狗跳,明楼内心有种说不出的忐忑。
“师哥,阿诚跟小姑娘约会,你不高兴了吧?”
“什么?”汽车行驶得很平稳,明楼只是微微一笑。
“你刚刚不是看见了么?明诚,请小姑娘喝咖啡呢,两个人好像谈得还不错。”
“你又瞎说,你啊,在76号养的职业病还改不掉。阿诚他在政府里头做事,还不能认识几个人谈谈事么?”他不给曼春反驳的机会,又道,“就真是谈恋爱,他年纪也到了,哪里值得大惊小怪了?”
“那你心里慌什么?”
“我慌了?”明楼在后视镜里看了曼春一眼,笑道,“不许淘气!”
大概是受牙疼牵累,曼春难得的不再跟他争论,开始扒着车窗看窗外的风景。
一进医院,曼春就后悔了。那个主刀的洋医生,先是叫了一群大惊小怪的实习生过来看片子,对她这颗智齿的长势啧啧称奇。几个人呜呜啦啦谈到曼春火起来,明楼过去对主刀医生说了几句,终于把那一堆实习生请走了。
清场以后是清洗,麻醉。曼春躺下来,麻药效力一到,倒不觉得嘴里疼,只是榔头在牙齿上邦邦地敲,震得半边嘴麻,敲击声也甚吓人。曼春握紧明楼的手,冷汗都要吓出来了。
大概一个小时过去,智齿拔完,药效也过了,曼春开始疼了。先还是捂着,等到下了楼钻进明楼车里,就着后视镜一看,气哭了。
“哎哟,怎么还疼哭了?”明楼把车靠边停了,连声安慰,“忍过今天就不疼了,我们曼春最坚强的,不哭啦!”
曼春捂住脸,一时不能说话,哭了很久才道,“都怪你!”
“怪我怪我!”这时不管是什么,先认罪要紧,明楼当然知道。
曼春抽噎:“原来只是肿一点嘛,现在肿成猪头了。”
她性子一上来,一拳挥过去,“一起做猪!”
终究是术后乏力,一拳轻飘飘的是不能把明楼打成猪了,只是眼镜打掉了。明楼有些怒,捡起眼镜摇摇头,最终还是安慰道,“消肿以后就好啦!我们曼春什么时候像猪了?真要像了,那上海的男人大概从今后都要喜欢猪咯!”
被他一逗,曼春噗哧笑了,牵动了牙痛,嘶嘶吸着冷气踹了明楼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