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黎叔(1 / 1)
黎叔看到阿诚拧着两捆大闸蟹站在路口时,还是有些惊讶的。
“怎么,黎叔不会不肯请我进家里坐坐吧?”明楼先走近,语笑淡淡。
黎叔打开家门,“没料到劳动明长官来找我。请进。”
明楼环视一圈这房子,屋里有一个小小院落,院中一口小井,已到深秋,井边散着些黄叶,看来不免凄凉。他轻轻叹了口气,“黎叔来上海多久了?”
黎叔愣了一下,道,“五年了。”
“啊,有五年了,那从前呢,在哪里高就?”
他噤口,一时不能判断这位明长官的来意,明楼知道这问题未免唐突,微微一笑,换了话题,“明楼过来仓促,不及备礼,打搅长者,这两捆螃蟹,请收下。”
黎叔在外漂泊多年,独来独往惯的,并不遵循惯常的节日节气去备吃食。纵是秋蟹飘香的节气,他并不曾吃过一次。这时却容色淡淡,接过来,道,“明长官费心。”
“咱们今天谈谈家常,就不必这么生分了吧?”
黎叔点一下头。
“阿诚,你去把螃蟹蒸了。”明楼把黎叔让进屋里,有点反客为主的意思。
“你今天来......有何事?”黎叔开口,想掌回主动。
明楼一笑,“黎叔,你坐。”两个人都寻到合适的位子坐下后,他开了口,“贵党这些年的努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我也十分佩服的。”
黎叔心中一松,有些失望又有些迷惘,心里说不清是喜是忧。
毕竟不是为明台的事。
他淡声道:“贵党与我党总归是分歧繁多,不瞒明长官,我是一个老党员了,策反于我,浪费时间罢了。”
“哦?黎叔怎知我今日来是为策反你?”
这话像是试探,黎叔眉头微皱,想了想,仍是静待明楼说话。明楼见他并不接口,微笑一下,道,“家姐明镜,掌明氏企业二十年,虽说家大业大,然不过是一介女流,贵党的某些情报交给她,不怕您见笑,明某人毕竟有些不放心。”
两个人沉默对视了一会,屋内再无一丝松快气氛。
阿诚敲门,“黎先生,大哥,饭菜已好,准备开饭了。”
“好。”黎叔先答应了,并不叫阿诚进来,而对着明楼开口道,“你无需担忧,救国之路是长远的斗争,不是争一时之气,我党志在救民而非迫人,明董事长若是有心,旁人是逼迫不了的。”
他话说得恰到好处,既未承认明镜身份,也不评点同志。明楼点点头,“您说的也是。”
一小盆腥香的大闸蟹端上桌,阿诚就要掩门去外面守着,明楼发了话,“阿诚,你坐下,”转脸对着黎叔,“您不介意吧?”
黎叔做个默许的动作,三个人依次坐了。
阿诚细心地剥了一只母蟹,递给明楼,明楼一笑,“别管我,你自己吃。黎叔,让你见笑了,明家向来是长幼有序,大姐是严厉惯的,礼数难免多些。你看阿诚这孩子,到了外头,心里还是惦念我,改不过来的。”
黎叔心里一动,没有说话。
明楼继续道,“对明台,也是一样的。”
他忽然感觉满眼浸湿了水汽似的,手一用力,尖利的蟹钳刺进手指,血滴下来。
“黎叔,黎叔......”他回过神时,明楼已站到他身边,从他手中拿下那只蟹。
“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严厉一些,是好的。”他忽情难自已,不由跟着明楼站起身,意识到失态,缓声说完这句再缓缓坐下。
明楼也回位坐下,温声道,“您不必担忧,明台在明家一切是好的。明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家,骨肉分离这件事,是做不出的。”
“大哥。”阿诚开口了。
明楼看了他一眼,制止了他继续。又道,“只是明台毕竟是家姐一手带大,长姐如母,难舍难分也是有的。不过你放心,在明家,我还是说了算的。”
“大哥,你还没跟明台商量。”阿诚有些急了。
“我与长者说话,谁许你随便打断这么没规矩的?”明楼一副老学究的作派,语中似在责怪,目光却分明温暖和悦地洒在阿诚脸上。
长兄如父这话是没说错的,他于他,实在是亦兄亦友,亦师亦父。
“明先生,”黎叔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很快复归平静,“不必迁怒阿诚。”
黎叔目光中忽起一片慈意,怔怔地看了阿诚好一会儿,阳光轻轻照射在阿诚身上。他惊奇地发觉这个中年人仿似要把所有的慈爱与心酸融进秋日的阳光里,让这光辉牢牢裹住自己。他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咳嗽一声想要开口,被明楼在手上按了一下,制止了。
好一会儿,黎叔才收回温慈的目光,低声道:“我的儿子黎家洪,若没离开我身边,大概跟明诚先生,差不多大了。”
再一抬脸,黎叔的目光坚毅如铁,“可惜,终归是走丢了。明先生,我想收养他的人家是善良慈悲的。我跟你赌一次,就赌收养他的人家定会把他当作至爱珍宝,我,我会很欣慰。”
他话无逻辑,已有些语无伦次,明楼却懂了。
明楼站起身,郑重地道,“我向您保证,您赌赢了。”
返程路上,两个人各有心思,一路默默无语。回到明公馆已是傍晚,明镜靠着沙发,抱着客厅里明台幼时的照片不住抚摩擦拭。明楼轻叹一下,带阿诚悄悄绕过明镜,进了书房。
房里一片狼藉,明楼这一日奔波本就身心俱疲,这时不禁心头有火,阿诚却开口了,“都是......寻人启事?”
明楼从他手上接过一沓报纸,果见都是二十年前的老报纸,醒目处登着那则寻人启事,大约是明镜用这一天的功夫,把家里当年的报纸全部翻了出来。他触手处,几乎还有明镜心碎的泪痕湿气,轻轻叹气一声,“都处理了吧。”
“好。”阿诚终究还是折回头,这件事在明家实在事关重大,“怎么处理?”
“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