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二十章(1 / 1)
“长公主殿下万安。”两位女官刚踏出清宁宫门,就见到长公主齐安宁带着两位宫女款款走来,忙福身请安。
齐安宁挑了挑眉,也懒得答话,只随意抬手示意了一下,两名女官便直起身子,低头恭顺地继续说道:“皇后娘娘正遣奴婢二人去请殿下前来清宁宫相见,可巧遇见殿下了,殿下请进。”说着两人将刚阖上的宫门打开来,躬身等齐安宁进门。
齐安宁瞥了她们一眼,侧头对跟着自己的两名宫女柔声说道:“在门外等我。“便大步踏进门去,任身后朱红大门渐渐关闭。
进门后又有一年纪稍长的女官前来领路,带他向里走去。
其实这不过是多此一举,这段路,他走过了无数回,每次走都是不一样的心情。
幼时每次被奶娘阿庆带去拜见母后的时候,总渴望着母亲的怀抱与疼爱,可惜每次得到的都是嫌恶的冷眼。不过那时他虽然不明白原因,但他仍然在心中抱有小小的希望,希望母后最终能发现他的好,然后回心转意来爱他一些,遗憾的是,他的希望从来没有实现过。
再后来发生了,每当他走在这段路上时,心中总怀着发自肺腑的恐惧,他一刻也不能放松警惕,就怕一不留神就会沦为这深宫中的一抹幽魂,他又惊又惧却又无可奈何,万般滋味最终化作了沉重的绝望,只有远离这里,才能让他稍稍喘过气来。直到他后来赢得了皇帝的宠爱,慢慢走到了人前,他才从绝望中爬了出来,只是每次走进这里,他仍是感到很不舒服,连眉头都不仅皱了起来。
还未走进内间,就听的里面一阵爽朗的笑声。领路的女官掀开帘帐通报道:“娘娘、六殿下,长公主殿下到。”果真是六弟在这。
齐安宁刚走近内室,六皇子齐景和就笑着迎了上来,随意拱手行了个礼就撒娇道:“皇姐最近真是个大忙人,都没功夫陪我玩蹴鞠了,皇姐你是不是不疼我了?”
齐景和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继承了皇后娘娘的一副好相貌,是个从小不识愁滋味的少年郎。父皇虽然对他不冷不热,但他得到了母后全部的爱,还有个貌美如花和和气气的“好姐姐”,他竟难得长成了个天真烂漫的少年。他唯一的烦恼,大概就是他的母后太过关注他,逼迫他在父皇面前多露露脸,多引起些关注了。在他心中,不被父皇关注才是好事呢,你看看受宠的皇姐,每天忙得几乎脚不沾地,哪有时间去享受人生呢?
齐安宁对这个胞弟还是有几分疼爱之心的,他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刚张口欲答,便被皇后截过话,嗔怪道:“方才我怎么同你说的?又不长记性。总想着玩,你什么时候才能懂事呀?更何况难道你宫中就没人能陪你玩蹴鞠?就一定要找你皇姐作陪?她如今事务缠身,还能和你胡闹?”齐安宁不禁收敛了笑容,抿嘴摩了摩手指,不再说话。
“有是有,可是他们都没有皇姐厉害嘛!而且皇姐的护卫队也是个顶个的有本事,自从上次和她们玩过一次蹴鞠之后,再和别人玩就觉得太没意思了。”齐景和不满地嘟囔道。
“你还说,母后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男女有别。还跟着一群姑娘一起疯,让你父皇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看你。”皇后板起脸指责道:“想玩,自己找人玩去,别再去麻烦你皇姐。”
“哦。”齐景和垂头丧气地随口应道,眼睛却偷偷瞟向齐安宁,眨巴眨巴给他使眼色。齐安宁会意,见他那挤眉弄眼的怪模样,捻起帕子装作咳嗽,其实是挡住嘴偷笑。齐景和见到皇姐笑得眉眼弯弯,知道他懂了,也偷偷地笑起来
皇后将齐安宁晾在一旁好半天,连个眼神也没有给他,倒是和齐景和母慈子孝地聊了小半会儿天。齐景和一向不知两人间的龃龉,只道母后只是较为偏爱自己。但此刻他也隐隐觉得这情形有些不妥,便心不在焉地随口应付几句,就请安告退了。
皇后一脸慈爱地微笑着看到齐景和离开,才转过头来看向齐安宁,脸色也渐渐平淡下来,丝毫不见刚才的好心情。
她晾他这么久,实在是想给他的下马威。
近年来齐安宁的地位水涨船高。刚开始是让她极为不认同的,齐安宁一走到人前,特别是引起了皇上的关注,就必然让自己失去了暗中除掉他的机会,于是她很长一段时间都处在对齐安宁的痛恨和对被秘密被发现的恐惧之中。
不过,随着齐安宁越爬越高,直至开始在皇上的授意下出入御书房,甚至偶尔帮助皇上批阅奏折,提出建议之后,她才惊觉,自己的这个孩子,不只有些保命的小聪明,而且是个深谋远虑的有本事的人。她这才想到,应该要拉拢这个已经不受控制的孩子。
皇后在宫中的地位很尴尬,她从皇帝还未登基之时就嫁给了他,他们的婚姻是当年太后生前决定的。她与皇帝,也曾经历过举案齐眉的日子,但这样的日子太过短暂,等到侧妃入门,她也失去了宠爱,哪怕她为皇帝生了两个孩子,也没能分到他多一点的爱,甚至皇帝还曾考虑过废后。虽然她是后宫之主,但其实她只是空有这个名分而已,她有权力,却没不受宠,连明贤妃也敢给她甩脸色。
而如今,她的“女儿”得到了皇帝的信任,不管他们曾经关系如何,为了她的地位,为了她的幼子,更为了他们所有与秘密相干的人的性命,她也只能放下她的骄傲和厌恶同这个给她带来了太多的危险和恐惧的“女儿”修复关系,而她也肯定,她的“女儿”会同意她的做法的,因为她毕竟是个皇后,他们只有联手才能成就大事。
于是,他们俩虽然两相生厌,但还是不得不维持着合作的关系。
只是,最近齐安宁未免太不受控制了,行事不与自己商量,得到消息也是看他自己需要与否才决定是否知会自己,几次让她处于被动状态,好不生气。昨天谢家大婚,原本她便想借由他替六皇子和谢家搭线,谁知他竟从皇上那领了命,信也不给一个就离了宫。听说三皇子昨日还去道了喜,竟让他先混了个脸熟。想起何贵妃今早句句含刺的话,她现在仍气的肝疼。故而,刚才才给了他一顿脸色瞧。
不过,皇后细细打量了齐安宁几眼,发现他并没有什么不满与愤懑,仍是那样淡淡的神色,全然没有了刚才面对齐景和的笑意。这个孩子,她从来就猜不透,他给她带来的危险感,不仅仅是他身份的秘密被发现后带来的毁灭性的灾难,还有他那猜不透的心,有时被他盯住,就好像能被洞察内心一样。好在唯一的安慰就是他对他的胞弟还有些兄弟之情,这也是她敢与他同谋的最大原因。
“听说你昨天去了谢家贺喜?”皇后在沉默中败下阵来,开口问道。
“儿臣是受父皇之托代表父皇前去道贺,母后不是早就知道了,又何必明知故问?”齐安宁眼皮也不抬,温声细语地回答道。
皇后被他毫不掩饰的语气噎了一下,有些恼怒地斥责道:“我还是今早被何贵妃提醒后才知道的。齐安宁,你好大的胆子,翅膀长硬了就想飞了,已经完全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是吗?这么大的事,也不知会我一声,带着你弟弟前去,现在倒让三皇子与谢家人搭上了。如果这皇位被老三坐上了,我们母子还能有活路吗!你想害死我们吗?”
“母后不必多虑,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谢家屹立多年不倒,自然有他们的行事作风,哪里那么快就能被拉拢?这不过是何贵妃说出来迷惑人心的罢了。”
皇后自然知道何贵妃说的是夸大其词而已,但她怒的是齐安宁的做法,因此在借题发挥罢了。
齐安宁终于抬眼看了看怒气冲冲的皇后,顿了顿,慢条斯理地说道:“而况想要拉拢谢家,母后何不尝试着与谢淑妃交好?谢淑妃是谢家的千金,也是父皇宠爱之人,她又没有争位的子嗣,不会是弟弟的阻碍。母后若能放下恩怨同她交好,没准还能成为我们的助力呢。”
“叫我同那个贱人交好?”皇后立刻便被激怒了。废后之耻至今是她心中的一道疤,她只要一看见谢淑妃那张脸,就会想起当年的耻辱与怨恨。虽然她也明白从谢淑妃入手是个不错的主意,但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母后慎言。”齐安宁似笑非笑毫无诚意地安慰道,“与谢淑妃修好之事还不急,母后可以再考虑考虑。但这毕竟也是一条道路。谢家如今声势浩荡,手握兵权,与他们联手,只会有百利而无一害。至于宫外之事,儿臣已经有了打算,母后不必担忧。父皇如今如此信任儿臣,但那毕竟力量有限,儿臣在后宫之中却是要完全依仗母后的,自然也会为母后和六弟多作考虑。”
皇后听到齐安宁服软,面色稍霁,也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失言了,装模作样地整理了一下袖口,和声说道:“这样才是,我们毕竟是这宫中最亲的人,我们可万不能离了心。你如今在皇上那儿说得上话,就要多多提携一下你的亲弟弟。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情,到时候出了岔子,我们全都要遭殃。”
齐安宁漫不经心地应下了,心思却飘向了午时的约会。
皇后顿了顿,又道:“近日你舅舅在担心你的婚事,本宫琢磨着你如今已有十七,虽然皇上疼爱你不舍将你嫁出去,但京中已经有了不少议论,再将亲事拖下去只怕会有什么事端。本宫同你舅舅商量了一下,本宫的表亲戚家远亲中有一名文质彬彬的青年,算是你的表兄了。自小善读诗书,倒是个人才,你考虑考虑,本宫就同皇上去说亲。”
什么文质彬彬的青年,皇后那表情倒是真诚动人,但齐安宁敢保证,如果自己同意“嫁”过去,见到的不是一个快死的病秧子,就会是一块牌位。只有死人才能足够安全的保守秘密。
齐安宁冷笑了一下,硬邦邦的回答道:“儿臣的亲事,就不劳母后费心了。儿臣现下并没有婚配的打算。母后您不妨想想,如果儿臣下嫁,还能在这样自由地出入御书房,影响父皇的决定吗?”
皇后原本听到齐安宁的拒绝还有些生气,但听到他的解释,又顿住了,好像齐安宁现在就嫁走的话,是会损失不少,还没等她回答,齐安宁又突然笑了,他微微低下头,好似有些娇羞,连脸颊都有些泛红,目光盈盈,就好像真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何况儿臣心中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了,儿臣有的是办法让他保守秘密,成为我的助力。”
忽而想到最近回京的那个人,又想到了何贵妃今早阴阳怪气的话,皇后好像突然明白了些什么,她觉得齐安宁的想法有些不可思议,但她又不能否认,如果这件事能成,实在是一箭双雕。
最终她放弃似的,拿出了一个雕刻精美的小盒子,无奈地说道:“随你吧。你的药快吃完了吧,这是我叫人新配制的。不要忘了吃。”
齐安宁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伸手接过了那个小盒,紧紧地攒在手里,紧到手指都有些生疼,最终福了福身子答道:“谢母后。儿臣还要去同父皇请安,先行告退。”
皇后有些乏了,揉着额头,随手一挥,就让他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