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后山(1 / 1)
悲欢殿后殿,静思阁。
刚过未时初刻,外头阳光正好,但静思阁里却暗的很。四壁垂挂着厚厚的帷幔,没有一丝光线透进来。阁中四角各镶有一枚夜明珠,正发出淡淡的莹白光芒。整个静思阁的照明都由此而来。
阁外长廊却跪了有七八人,男女皆有,都是离合宫的底层弟子。以宫主的贴身女使为首,全部低垂着头,神色恭谨而畏惧。如果仔细看,可以发现跪在下首的两名弟子全身都在微微战栗着,脸色发白,却又紧咬住牙关,不敢发出丁点声响。
静思阁外鸦雀无声,静思阁内也是一片寂静。
许久,才有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来,淡淡吩咐,“抬出去吧。”
“是,宫主。”
殿外跪在下首的两名女使闻声站起走进来,低着头不敢看主位上的女子,匆匆把地上的尸体抬起。
七尺长的尸体,抬起来分量却是极轻,但两人神色并不显得惊异,仿佛理所当然。
自然是理所当然的,这些天从静思阁里抬出去的尸体多达十数具,每一个都是死状可怖,只剩枯骨,能有多少分量?
两名女使强压住心中的恐惧,不敢多看尸体一眼,匆忙往门外退。
“等等。”清冷的声音忽然又道。
两名女使立刻站住,小心翼翼,“宫主还有什么吩咐?”
“他说他的心愿是妹妹能永远平安,他还有个妹妹么?”女子问。
左侧的那名女使闻言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右侧那名见状忙答道,“回禀宫主,云澄的确有一个妹妹,也是宫中的女使。”云澄正是死去弟子的姓名。
傅明夜的语气毫无起伏,“如此,就让他妹妹明日一早离宫吧。”
“是,宫主。”
两人抬着尸体退下。门重新阖上,门内没有再传来别的吩咐,门外剩下的六个人又是庆幸又是忐忑。
庆幸的是宫主没有再吩咐人进去——宫主自从上次大病昏迷醒来后就性情大变,弟子们也不得不小心侍奉,尤其是像他们这样贴身的,更是走在刀尖上一般,稍不留意就会丢了性命。
忐忑的也是同一个原因——五日来几乎每日宫主都要处死三四个弟子,今天这才是第一个,也不知下一个遭殃的会是谁。
几人就这样战战兢兢的候在门外,直到幻音过来,才敢稍稍在心底松一口气。他们的命渺小一如蝼蚁,没有人会在意,也只有七杀殿主来见宫主的时候,会帮他们说几句情。
保持着跪姿,几人侧向幻音的方向,拜伏在地,“参见七杀殿主。”
幻音微微点头便算是应了,道,“我来见宫主,你们退下吧。”
“是。”众人又是一伏,默默鱼贯而下。——七杀殿主来见宫主,是不需要通报的。
幻音兀自推门而入,一踏进房内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她微微皱眉,“你又乱杀人了?”
黑暗中仿佛是有人轻笑了一声,听不真切。
幻音继续往前走,偌大一个内室,仅靠几颗夜明珠照明,十分昏暗。幻音又是从亮处走向暗处,一时难以适应,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
傅明夜清冷而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在黑暗处响起,“你来就为了说这个吗?”
眼睛终于渐渐适应屋内昏暗的光线,她看着角落里的女子——不知是不是阿艽最后以身饲蛊的缘故,傅明夜有一张和阿艽九成相似的脸——看着那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继续责备的话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只能叹息,“那些毕竟也都是性命。”
“你觉得他们可怜?”傅明夜抬头看她,那双像极了秦艽的眼睛竟出奇的平静。“世人总以为‘死’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事,其实有什么好怕的呢?不过是一本书翻到末页,一条路走到尽头……何况,你们还有轮回。黄泉鬼门,奈何忘川,过去了就是新的开始,多好。”
“你知道吗?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从来都不是‘死’。”——而是想死却不能死,想忘又不能忘。她叹息一般的自语,忽然一笑,“况且我本来也不想杀他们。可是既然你们非要把我拉回来,总得付出点代价的,不是么?”
幻音冷冷道,“即使要付代价,你要找的也不该是他们。”谁欠的债就该由谁来偿。
“你说的不错,可是我也没有办法。我身体里的蛊蚕们总是闹着说很饿很渴,它们一闹我的头就好疼,只有给它们足够的血才会安静下来。”傅明夜平静地说着残酷的话,“而且,我需要力量,你也知道的,我们不是说好了么?事到如今,又何必故作怜悯,惺惺作态?”
是啊,自己不是早就做好决定了么。面对那样一针见血的责问,幻音却沉默了。何况,她原本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离合宫的生存法则简单而残酷,不过“弱肉强食”四个字而已。她从小在这里长大,站到今天这个位置,手上沾的血远多过傅明夜杀的这十几个人,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对方满手血腥?
只是……幻音垂下眼睛,掩饰目中流露出来的情绪——只是她无法忍受对方顶着一张和阿艽九分相似的脸,以阿艽的名义肆无忌惮的杀人。阿艽已经死了啊,为什么还要背负这些本不属于她的骂名!
幻音眼神蓦地一冷——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那个人!
他哄得阿艽死心塌地,却吝啬于给阿艽仅仅一个笑容!
那么多年,她和阿艽一起长大,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阿艽有多么骄傲,即使饱受冷眼、无人问津,即使面对叶幸的百般欺辱,阿艽或许会露出胆怯畏惧的神情,但那些不过都是伪装,骨子里阿艽永远是骄傲的!
她从不会自怨自艾、妄自菲薄!就算被叶幸打压到尘埃里,阿艽也仍旧能够从尘埃里亮出雪亮刀锋!
只有在谈论那个人的时候,阿艽才会露出那样脆弱而卑微的神情。
她想起秦艽在去亿星阁之前来找自己的时候说的话。她说:
——阿音,我大概是等不到他爱上我的那一天了。我输了,输给一具尸体,你说是不是很可笑?
——可是我不甘心,阿音,好不甘心,为什么他的眼里永远看不到我呢?
——他心心念念的人,我会帮他救回来,我要他从此每一次见到她,都再也不能忘记我!
哈!祁玉,幻音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咬牙切齿,看看你心心念念要复活的人,似乎对你并不感激呢。
她永远记得阿艽进了亿星阁三天后,她推开亿星阁的门,听见门内的人说话,那个瞬间心中的惊讶和痛快!
“咦?你也讨厌祁玉……那我们一起杀了他吧。”
刚刚苏醒的傅明夜向她提出了邀请,而她毫不犹豫就接受了。——为什么不接受?祁玉一心要救活的女子,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却是要杀他,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妙的讽刺!
傅明夜没有理会陷在回忆里的幻音,她在昏暗的室内走动着,不时在角落里涂抹些什么。暗红色大概是朱砂之类的颜料铺陈在地上,勾勒出繁复难解的图案。
“这是……”幻音回过神来,看着地上的图案,“是法阵?”
“这是祭血之阵。”傅明夜直起身,“以朱砂、玉魄、辰星石碎屑,混以生血,再以灵力为引,才能画这个阵。”最后一笔朱砂画完,傅明夜向幻音示意,“你看,又用完了。不杀人就没有足够的生血,祭血之阵无法完成,想杀祁玉可没那么容易。”
提到祁玉,幻音脸色立刻变得冷肃,“宫中地牢还关押着许多获罪的弟子,我待会儿就吩咐他们把人送过来,静思阁的这些你不要再动了。”
“随你。”傅明夜分毫不在意,“我只需要有足够的血就行了。”
幻音没有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有祁玉的消息了。”终于说到正题,“刚传回宫中的消息,杨灵书和祁玉在一起,已经启程返还,大概十天后能够到。”
“十天?”傅明夜疑惑,“怎么会这么久?”十天从密云到离合宫,其实非但不算慢,可以说已是极限。只是对于祁玉来说,这个速度确实是慢了。
“不知道。”幻音摇头道,“不过杨灵书的信中提到,除了他们两个,还有第三人同行。可能是这个原因吧。”
“第三个人?”傅明夜有些惊异,“是什么人?”
“信中没提。”幻音顿了一顿,“信中只说那是祈玉带回来的‘礼物’。”她转述完密信里的话,也觉得惊奇,祈玉可不是出门游历还会带礼物回来的公子哥。
“不管是谁都不重要。”傅明夜很快把这个消息丢到脑后,她现在只关注一件事——祁玉终于打算回来了,那么“就让我们也给他一个惊喜吧。”
另一边,两名女使把尸体抬去后山。
整个后山都是乱葬岗,是宫中的底层弟子死后的埋骨之地。说是埋骨之地还是好听的说法了,幸运的在死后能有一卷草席,再挖个浅坑,便算是入土为安。更多的、尤其是那些获罪被处死的,尸体大多都只是随意丢弃在山上,天长日久,一不小心就会踩到不知谁的碎骨头。
因为尸体死状可怖,多看一眼都会胆战心惊,更别说还要花费力气把尸体埋了,所以之前她们都是直接丢下了事。可这一次两人却留了下来,费力挖了一个浅坑。
撒上最后一捧土,较为年轻的那名女使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下来,跪在这个连块木牌都没有的坟前,泣不成声。
另一名稍稍年长些的轻声安慰她,“小澈,节哀顺变。要是你哥哥还能看到,他一定不想你这么伤心。宫主既然放你离开,明天一早你就走吧。”
云澈哽咽着,“可是阿月姐姐,哥哥死了,我能去哪里呢?”
“去哪里都好,总不可能比这里更坏了。这是个吃人的地方啊。”阿月继续安慰道,“宫主不是说云澄最后的心愿,就是你能平安的活下去。宫主肯放你走,是宫主的恩典,你记得要走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
云澈抽泣着,哭诉,“她杀了哥哥,竟然还是恩典?!我要去问问宫主,难道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么!”
吓得阿月一把捂住她的嘴,“对宫主心怀不满,你不想活了!”
云澈满脸是泪,“哥哥死了,我一个人还活着做什么?我不要什么机会,我只要哥哥活着。”
阿月轻轻的拍着她的背,“说什么傻话,这是云澄用命给你换回来的机会,就算是为了云澄,你也要好好活下去,可千万别做什么傻事。”
又劝了几句,阿月看云澈渐渐平静下来,便留下她一人,道,“小澈,你在这里再陪陪云澄吧。我得回静思阁去了。”她们在这里呆的时间有些长了,云澈是宫主亲口说了明日就能离开的,她可不行。何况这几日宫主的脾气难以捉摸,她们都是动辄得咎,而只要一犯错那就是一个“死”字,她可不敢在这个时候撞上去。
云澈点点头。阿月离开后,她又在后山呆了一会儿。
她心里明白,方才的那些话不过只能说说罢了,她是个软弱的人,哥哥被带进静思阁的时候,她只敢跪在门外偷偷地担忧颤抖,看见哥哥的尸体后她甚至不敢哭出声来,她总是这样胆小,一无是处,要不是哥哥一直在保护她,她大概早就在这个吃人的离合宫里变成一捧白骨了吧。
这样的她凭什么去质问宫主?何况,像他们这样的身份,性命本来就是握在别人手里的。一天是离合宫的弟子,那么无论生死,就永远别想摆脱控制——这是哥哥用命给她换来的机会,她不能让哥哥失望。
擦干眼泪,她起身准备回去。刚站起来,忽然见到前面远远走来一个人影。
宫中弟子一向忌讳此处乱葬岗阴气重,等闲不肯过来,此刻已是薄暮时分,会是谁孤身前来?
她心中涌起疑惑,随之而起的还有两分莫名的心慌,仿佛某种冥冥中的预感——如果被发现了,会发生很不好的事情——她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已经退到一旁树丛后躲好。
来人似乎并未发现她,她掩在树后,看着那个单薄的人影走近,是六合殿主绫罗。
绫罗俯身像是在寻找什么,过了一会儿走到她们方才掩埋云澄的地方,渗出脚尖踩了踩那处明显新翻过的泥土。
云澈不由的有些紧张,还有几分的疑惑,她和阿月刚刚翻过那块地,没什么特别的,绫罗在找什么?
绫罗蹲下来,细白的手指突然一下探进土里,收回时掌心捉住了某个东西。
某个,活的,东西。
灰褐色的,正在不断扭动着的东西。
是一条蛇,不过手指粗细,扭动的时候身上的鳞片也随之抖动,把灰褐色的泥土都抖落之后露出原本的颜色,一条亮黄色的蛇。
仅仅只看它的颜色,你也能想象到它尖利的牙齿以及毫无疑问见血封喉的毒液。
被这样的一条蛇咬一口,除了变成尸体,难道还有有别的结果?
如果有这样一条蛇对着你露出尖牙,你难道可以不躲?
绫罗没有躲,不但没有躲,她还向着蛇口伸出了手指,蛇口瞬间张到最大,向着她的指尖疾风一般探来!
云澈紧紧的捂住嘴,才把那一声惊呼吞回肚子里。
“嗒”的一声极轻微的声响,那两枚可以轻易取走任何人性命的毒牙,咬住的却并不是女子细细白白的手指,而是她指尖一枚半指长的细竹管。
而那条蛇似乎也一点没发觉自己咬错了东西,反而还把口张得更大,把那枚细竹管当做什么美味佳肴一般吞进了肚子。
然后绫罗便用那两根原本夹着竹管的手指轻轻的摸了摸小蛇的脑袋。
而小蛇竟也摇着脑袋在她的指尖蹭了蹭,那行动几乎说得上是乖巧。
绫罗单薄而美丽的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拇指的指甲在食指指腹一划,便有两滴饱满的血珠滚落下来,正正巧巧滴在小蛇口中。小蛇吞了血,又伸出蛇信将她指腹上的残血舔吃干净,这才满足地从她掌中游开,找到一处松软的泥土钻了进去。
云澈更加疑惑,不知道她是在做什么,但直觉告诉她那必定是关于某种阴谋抑或秘辛,无论是什么都绝不是像他这样身份的人能够知道的。
她现在只祈祷绫罗能快点离开,好让她也马上离开。
“谁在那里?”忽然一个声音喝问道。
云澈的心一下子提起来,心跳快的几乎就要从嘴里蹦出来。
绫罗面色倏然变冷,“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保持蹲伏的姿势太久了,又或者是心里觉得太害怕,她觉得双腿又软又麻,一动也动不了。
绫罗不再说话,脸色却显得更冷,伸手入怀取出一管陶笛,举到唇边。
就在这时,从她的来路上忽然冲出一个人影,扑倒在地,“大人恕罪,奴婢、奴婢是静思阁的侍女,奉宫主之命前来,不知大人在此,不是有意冲撞大人,求大人恕罪!”
云澈听见来人的声音,身子一震,是阿月姐姐!阿月姐姐是回来找她的!
她的心跳的快极了,几乎就要从嗓子眼蹦出来!可她的手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仍旧死死地捂着嘴,一动都不敢动。
来人口口声声说着静思阁、宫主之命,绫罗哪里会听不懂,却只是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吹响了陶笛。
又轻又渺的笛声悠悠弥散,听在耳中竟还别有一分动人的意味。跪在地上的人不解绫罗何意,小心翼翼的抬起了半个头,却见到了此生最可怖的景象——
满山堆叠的尸骨突然都动了起来,它们抖动着,嶙峋的白骨发出克拉克拉的声响,仿佛下一瞬就要一跃而起!
笛声突然变急,尸骨们的抖动也变得愈发剧烈,却依旧只是抖动,并没能一下跳起来。
尸骨既然是尸骨,自然不会再跳起来,它们甚至并不会动,此刻在动的原本也并不是那满地的尸骨,而是尸骨下的泥土。
泥土自然也不会动,动的是土里的东西。
亮黄色的、手指粗细、一钻出来就要拼命抖动把身上沾的土屑都抖干净的小蛇。
和方才缠在绫罗指尖,乖巧的拿脑袋蹭女子手指的那条蛇一模一样的小蛇。
不同的是,这样的蛇并不只一条。
几十条、上百条蛇同时朝一个人扑过去的时候,会是什么感觉?
云澈不知道,也一点都不想知道。她只知道,如果不是她的手还紧紧的捂着自己的嘴,那几百条蛇或许就会向她扑来。
所以她只能更加用力的捂住自己的嘴巴。
一直到绫罗离开很久之后,她都不敢发出丁点声音,她甚至一直都留在原地,那个用来躲藏的树丛后,似乎被吓傻了,忘了应该赶快离开这里。
她当然没有真的被吓傻,虽然她确实手脚都在发抖。她没有离开,只是因为那数不清的亮黄色小蛇也没有离开,所以她一动都不敢动。
在此之前,因为宫主对绫罗毫不掩饰的厌恶,宫中弟子、尤其是静思阁的她们总不免对这位六合殿主不够尊重,即便面上不敢表露,心底也难免暗自轻视。
不过是个从石屋来的野丫头,一不会武功,二没有权势,唯一算得上是依靠的叶幸也早在三年前就败在宫主手上。性子又软弱好欺,别说是其他殿主,即便是宫中稍得用些的管事堂主也不如,到现在还能好好活着,凭借的不过是一副好样貌,和一味的曲意顺从罢了。
但现在云澈只觉得胆战心惊,寒意从脊背一层一层的漫上来——
不会武功?软弱好欺?
如果那些人见识到了她方才的手段,可还会抱持那可笑的偏见?
她不知道。
她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那些颜色鲜亮的小蛇终于发现了她的存在,摆动着纤细的蛇尾,悠然而迅速地向她的藏身之处聚集而来!
云澈慌乱之下向后退去,突然一步踏空,天翻地转,人事不知。——就在她藏身地旁的茂密灌丛后,竟然藏着一个半人高的大洞,幽暗深邃,不知通往何处。
猎物一下消失,蛇群顿时起了骚动,纷纷嘶嘶的吐着信子,聚集在洞口。却不知为何,没有一条敢游进洞中,片刻后终于四散游开重新钻入地下不见了踪迹。
等最后一条蛇也离开后,紧靠后山悬崖底的小小山村中忽然飞起一只黑色燕隼,仿佛一个墨点,很快消失在灰暗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