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重回香港(1 / 1)
又是一年春节,尖沙咀花车成队,帐舞蟠龙,锣鼓声喧,好不热闹。唐小绤在川流不息的人流中,摇摇缓行。她被刈项派来香港也有一个星期了,协助香港警方关于高司案件的调查工作也早结束,而她却迟迟没有接到回北京的通知。刈项给了她一个长假,让她先在香港好好过春节,具体回京的时间他会另行通知。
这样的安排,让唐小绤心里那条说不清道不明的隐忧更加若隐若现。
216左安火灾,是被设定为一起蓄意纵火案,市里决定案件的调查工作交由恰巧参与其中的第三分局刑警队。而她那时却被停了职,无法参与其中的调查。还有紧接着又发生高璐案件,意外事件的频率一旦变高,就会让人觉得有些蹊跷,可唐小绤却又找不出这些和她有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多虑了,毕竟她的身体一直没调养好,她来北京也确实不是工作的。越不显山露水,越能确保安全。毕竟,在中国,不止她一个警察。就像来香港前,刈项语重心长地跟她说,毕竟,在中国,不是每个冲锋在最前线的都是孤家寡人。
她当然明白刈项的意思,她知道刈项年轻也很拼,和刈言母亲在一起前,也犹豫纠葛了好一阵子。可惜刈言母亲去世的早,如果时间真能倒流,她想,他一定不会将时间浪费在自己莫名的担忧里。
道理都懂,可她身上确实绑着一颗定/时炸弹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她也实在不想误伤了谁。
葛覃风离开的那个清晨,唐小绤就去了药店,当葛覃风再次来到她家,在她的床头柜看见那盒事后紧急避孕药时,脸色果然一下就变得寡白,就像有把利剑刺向他的心脏。
以前,唐小绤懵懵懂懂的时候,也去药店买过它,吃了后吐得胆汁都快出来了。她那时哪知道活脱脱刮下一层血肉来,就像女人每个月那几天一样要流好多血,那么难受。搞得她周期全乱了,又吃各种药做调整,折腾了好一番。那时候葛覃风可给了本好心提醒的‘罪魁祸首’陆雨晴一顿臭骂,弄的人家吃他脸色好一阵子。
这次,葛覃风拿着药盒站了很久,没有只言片语,就转身离开了。
看吧,何必搞的剑拔弩张,轻轻松松的一记药,就能让他知难而退。唐小绤站在窗口,看着静寂的夜空,她在想,恒星陨落时有声音吗?应该是有的,大概就像…心碎的声音。
她给了自己一个选择,像给荒诞的人生一次无可避及的选择。这次她是吃了药,因为她不得不吃。可上一次,林红的突然离世,早让她忘了这件事。就如每一次出任务都像一次赌博,带着或多或少的运气,所以这次她也想赌一赌。
一声飞天炸响,炮竹迎空。唐小绤再回神,手却被人从身侧牵了起来,温温热热。她偏头,便见身旁立领风衣的葛覃风。
“还没逛够吗,别人一家等你一个人。”
他口中的别人自然指的是她的邻居陆雨晴。以前,在香港,她和父亲仅有的两个春节,一次就是在陆雨晴家一起过的。至于另一次……是被葛覃风拉着去他的家,葛覃风、葛覃清、苏黎、孙寘、陈姨、她还有他父亲,一桌子人,欢天喜地。
可如今,只剩孤零零的她和他。
唐小绤望着眼前高大的身影,又想起刚刚在糖风剧场孙寘说的那些话。
“我准备去环球旅行了,这是林红身前的梦想,我得替她完成。但走之前,有些话我不得不说。我一直觉得葛覃风挺傻,是真傻,但他呀,这辈子只对你唐小绤,一个人傻。你知道这家剧场永远都在排一出剧,却永远没有女主角吗?你知道不仅是这里,就连北京的那些剧场幕后老板都是葛覃风吗?你知道他宁愿用别处赚来的钱也要无条件贴补亏损的剧院吗?你知道五年来我们从没停止寻找一个年龄在25左右、会跳民族舞的在香港待过的南京女生吗?”
唐小绤的心突然空空落落的,本以为日子已经将她的影像冲淡,她却依稀记得葛覃风毕业那天,她问他想要怎么庆祝,他却神神秘秘带她来到这家还未成型的剧场的情景。
“我准备开一家剧院,你愿不愿意帮我?”他说。
“怎么……帮?”
“你做我这家剧场舞蹈团的团长,负责编舞、演出什么的。”
唐小绤一直梦想着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剧院、自己的舞团,在里面演一辈子。她貌似和他说过?
又好像没有,她记不清了。可现在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我没经验的,你这一看投资好多钱,我怕我给你搞砸了。”
葛覃风不以为然:“艺术归你,经营归我,亏损盈利不是你考虑的范畴,你只管编出好的舞蹈,跳的精彩就可以了。”
“葛覃风你是不是因为我……”
他打断了她:“这可是我第一份脱离我哥的事业,你可得帮我,我还打算在全国扩展我的事业版图呢。”
只是时隔多年,她才看到它成型的样子,一景一幕,都是当年她的描绘,这般深刻浓烈。
霓虹灯下,唐小绤看着那寂寥的身影,眼眶一下子热了起来,她握紧他的手,露出淡淡的笑:“走吧。”
攘攘人群,一城繁华,美妙的音乐,恍惚的灯光,亦幻亦真。只可惜人生不是连续剧,她的假设也只不过是个假设。
唐小绤和葛覃风来到陆家时,刚好是饭点,也不算迟。只是让陆雨晴有些意外是,他们两人竟是一起来的。
唐小绤回到香港的这一个星期只字未提葛覃风,可陆雨晴知道葛覃风也在香港,毕竟唐小绤家的钥匙还是葛覃风通过她转交给唐小绤的。两人都没多言,她也不好说什么。她本想着乘着今天让两人见见面,没想到他们已经约到了一起。
“葛覃风看你脸色不好,胃病又犯了吗?”餐桌上,陆雨晴瞟了眼喝着酒的葛覃风又瞟了眼一旁默默吃饭的唐小绤。
“没事,老毛病了。”他笑了笑。
“哎呦,小风你可要保重身体,现在小唐也回来了,可不能再喝那么多酒了。”一旁陆雨晴的太奶奶心疼地说。
唐小绤杳无音讯的那会,葛覃风天天守在她家门口,喝酒买醉。太奶奶虽然不知道唐小绤和他之间的纠葛缘由,但大冷天看着这孩子坐在门口痴痴的样子,只觉得心疼的很。可怎么劝怎么说都没用,最后还是老人家大半夜发现他晕倒在门口,及时叫人送医院才捡回来一条命。
正吃饭的唐小绤突然呛到了,猛咳了起来,身边的葛覃风忙拍她的背,好一会才顺过气。
“小唐啊,以后可不能不辞而别了,小风是会伤心的。”太奶奶语重心长、缓慢而孱弱道出几个字。
唐小绤眼含泪光地看向葛覃风:“我不会,再不会了。”
葛覃风心猛一落,惘惘看向她,正想问她此话何意,她手边的电话就响了起来。只见唐小绤目光稍滞,拿起手机便走出了客厅。再回来时,眼里的那层水早被风吹的清冽干净,吃菜、敬酒,似乎也没有继续刚才话题的意思。
一顿饭也吃到快十点,出了陆家,葛覃风跟在唐小绤身后,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唐小绤拿出钥匙开门前,回头看了看他。他却将目光转向空空荡荡的楼道。
这是一栋老住宅楼,楼道里的灯坏了,显得有点阴暗,而天空突然炸出的一道烟火,映在他身上,更显得格外清冷。
“就我一个人,那么大的房子。”喃喃的声音后,他回头看向她,“我想和你在一起。你放心,我没想怎么样,能不能别让我走。”
唐小绤心中的泪像滴得出血似的痛,她开门将他拉了进去。
香港国际机场外,烈日灼风下,唐小绤与葛覃风各拎着一个行李箱相向而立。
“你是说你不打算跟我去美国见我哥,一起过年了是吗?!”葛覃风涨红了脸瞪着她。
“对不起,学校大年初一在葵红剧院晚会加了一出古典舞《向日葵》,刚刚徐教授给我打电话,要我……”
“唐小绤,是我先和你约好的,你整个寒假的时间都是属于我的,是你输给我的,你现在想说话不算话吗?!”
“借,算我借你的,行不行?”
“借?”他甚觉可笑地咧了咧嘴角,“那你打算怎么还啊?”
“用以后每一年还,每年春节都和你一起过行不行?”
葛覃风不言不语,只气息冰冷地瞪着他。
唐小绤环着他脖颈紧紧抱住他:“对不起,小风,就这一次好不好。这次晚会有英、法、美好多国家交流师生观看,演不好我们中国会很丢人的。”
葛覃风无奈叹了口气:“你保证以后每年都得和我一起。”
“保证。”
“那你表示一下你的诚意。”
唐小绤松开他,笑着捧起他的脸,本想在他唇上蜻蜓点水,却不料被他反客为主,紧紧被他箍着来了个长长的法式热吻,引得周围不少灼灼目光。葛覃风很满足地松开了她,好心情地拖着行李箱往出租车区走:“其实可以让哥回来过年的。”
“葛覃风你……你又耍我!”唐小绤气地向他追了过去……
唐小绤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过去的记忆一幕幕闪现在脑海中。她突然掀开被子,推开了另一间房门。
葛覃风也还没有睡,他正坐在床上,侧着脑袋望着窗外星星点点的烟火,若有所思却又像只是在放空。直到唐小绤躺倒他身侧,他才回过神:“你怎么……”
唐小绤靠到他肩上:“我说过陪你一起过年。”她指了指墙上的挂钟,“还有5分钟就新年了。”
好久后,他开了口:“你这个样子,让我觉得你又要不告而别。”
唐小绤将他抱的紧紧的:“我从没想过要不告而别,我五年前找过你,是你先离开香港的。”
他心脏漏跳了两拍,她有找过他,可心又同时像有针在扎似的难受:“所以你就理所当然的也离开了是吗?!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让你找都不想再找?!你有本事向那些警察告发我哥,就没办法让他们查到我的行踪吗?!”
他那时候会突然地去美国,一是按照大哥电话里的意思先出国避避风头,可更多的是却是在赌气。他就是想要气唐小绤,他要她惊慌失措,他要她措手不及,他要她千里迢迢来找他,他要她求他!可他又一次高估了自己在她心里的重量,更低估了她在他心里的重量。紧一个星期的无稽等待,他就忍不住飞回了香港;可就一个星期而已,她就抛下他,从此消失的无影无踪!
唐小绤的眼泪一下子就夺眶而出。那种恍悟和心痛的感觉,像潮水一般又渐渐涌上来,无法抑制。她带着微微的颤音说:“今天我想还债。”说着她的唇带着可以灼热的温度落在了他微凉的皮肤上。
“……唐小绤!”他倒吸一口气,试着推开她,“……我不想让你再吃那种药。”
而唐小绤整个人已毫不犹豫地缠到他身上,揪住他的衣襟往两边拉,滚烫的唇已经印上他的锁骨,“……我不会再吃。”而她的攻势还在继续,还在往下……
他不知她这样算是挑衅还是如他所愿,他被她撩的闷哼了一声,终于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俯身在她唇上猛烈地回击,舌与她的交缠、缠绵。
忽然,“轰,轰,轰……”大批烟花划破静逸的天空,傲然绽放,又像瀑布流星慢慢地坠落。
唐小绤的手臂圈紧他的颈,把他无限地拉向自己,声音微微颤抖地说:“我们…结婚吧。”
葛覃风心跳漏了两拍,落在她身上的唇突然停住了,窗外轰鸣的响声让他连自己的喘息都听不真切,所以当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几乎以为是烟火打出的幻觉。
“你说什么?”他悬在她的上方,灼灼的目光盯着她。
唐小绤想她又醉了,醉得离谱,最自私的、最难以实现的愿望到了嘴边,竟然真的就这样说出来了。
她翕动嘴唇,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她连给他一个承诺都那么奢侈。
她看着他,眼底泫然有泪,只能撑起身去吻他,像他刚才吻她那样,付诸全部的自己。
“……我爱你。”最后的最后,她只能说出这样一句不算承诺的承诺。
——
葛覃风觉得自己似乎是被冻醒的,只觉得冷,全身莫名的冷。而他睁眼的那刻,臂弯里已是空落落的,一瞬间,一种悲凉的情绪从心底缓慢地扩散出来,像一滴墨水滴进无色的纯净水里,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把一杯水染成黑色。
他猛然坐了起来,偏头一撇,就看到一旁的桌上有一封敞开的信,寥寥无几的三个字:对不起。
一刻听到有什么东西从高处摔下来,掉落在自己的心里摔得粉碎的声音,满心房的玻璃碎片,琳琅满目,而后,又像是谁在手在自己的心脏上用力地捏了一把,于是那些碎片就全部深深地插/进心脏里面去,痛到窒息。
他跳下了床,找遍了房间每个角落;他颤抖地握着手机拨打她的电话,却再无人接听;他跑到了街上,青色晓晨、雾霞轻笼、寥寥无人。
他的眼泪像溃堤了一般,猛烈的冲出眼眶,他哭了,无助地哭了。
她这算什么意思?给他一夜温存,又这样离他而去。她是想干什么?!给他编了世外桃源,却又将他推入万丈深渊?!她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她怎么可以就这么说走就走?!
他发了疯地狂吼,信在他手中揉的粉碎!五年,她又一次抛下他!他的爱原来至始至终在她面前都这么苍白。
他没有要求她放弃警察职业,他没有要求她必须留在他身边!他可以等她的,她如果有任务不得不离开,他可以等她,五年、十年……他都可以,但她不能就这么走了!!她为什么又一次不告而别?!一句对不起是什么意思?从此分道扬镳、各奔东西?!
她怎么可以自己做这样的决定,她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
开往奎屯的火车上,唐小绤望着窗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往外流,一缕柔肠,肝肠寸断。她本是下了决心的,她本是要和他白藋同心的。而祁队那一通电话,就像及时的暂停键,无可避及。
犯罪分子落网了,可孩子却不知踪迹。
她该回去了,她应该回去。她有未完成的使命,她必须找到林青的儿子。
她想跟葛覃风告别,可她怕心软;她想让他等她,可她不能。她不知道这一走多少年,也不知道是否还能回的来。就像在这个复杂的时代,你永远无法通过戳瞎自己的一只眼睛来寻找真相。迫害她的疆独分子是被抓了,可背后真正想搞政变的人却又在哪里?如果人人生活安康,还有人想不顾生命?如果人无贪恋,又何来恐怖组织?就像那个迫害高璐的港独组织,只不过她提出的经济体制,促进了两地的发展,却某一层度迫害了他们的利益,所以他们要反对,他们要扼杀罢了。一切都只不过利益的驱使。如果人们能少抱怨世界的不公,多付出努力改变,也许这世上被利用的人就会少一点;如果人们少一点贪恋,多一点满足,也许她和葛覃风也不会有分离的五年,也许她如今也不必再次离他而去。
可是,她,一名警察,只能去完成未完成的使命,只能将罪恶降到最低,只能不让更多的人像她一样与爱人生离、与亲友死别。
她不会让他等她,遥遥无期,不愿承诺;但她一定会回来,回来兑现她曾经对他的承诺——如果——她能回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