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四章 暗夜流香（1）（1 / 1）
1.
澡堂蒸汽缭绕，屋檐上有融化的雪水滴落。啪嗒一声，落在抱着浴盆站在走廊的少女脸上。千寻抬手，揉了一下。
此时的千寻正站在朱红色的走廊上。她的眼前，夕阳加重了血色，辽阔的海天呈现出紫蓝色。海水里有若隐若现的铁轨。纷落飘雪中，天际偶尔有一线珍珠白。
那是游弋的龙。
夜幕降临。和纸灯笼里的红白色光芒一盏一盏地顺次亮起。居酒屋模样的食肆门帘垂落，魅影飘摇，食物香气诱人。
厚重的蒸汽里，一列一列的神明幽灵踏雪而过，留下一点点发光的脚印。它们从轮船上出现，浩浩荡荡，经过拱桥飘向油屋。外面冰冻三尺，澡堂里却热汽蒸腾，仿佛极乐天堂。
“这位顾客怎么没有浴女服侍？”
“小玲！你负责那边——”
“快给那位顾客备好热水！”
“小千，把脏水倒到门廊外边去！”
……
十年后的工作比从前要繁重许多。千寻忙得腰酸背痛，同时手指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原来，是生了冻疮，没有护理便放入滚烫的浴池中，有些见红了。
好不容易服侍完一个神明，青蛙浴女们都扑去抢金子，千寻在空荡荡的澡堂里善后。正在专注擦洗盆中的污垢，手却轻轻被握住了。
再熟悉不过的触感，仿佛有电流通过，千寻心跳加速。
“很疼吧。”白龙一手握着她的手，另一手替她拿过浴盆和牌子放在地上，他语气怜惜，“先休息一下吧。”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帖膏药，旋开盖子，把黄色的粘稠液体轻轻抹在千寻手上。疼痛顿时减轻不少。
声嚣被白色的蒸汽隔绝在外。空无一人的澡堂里，只有温热的浴汤漫过千寻和白龙的脚踝。
千寻红着脸说：“谢谢你。”又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受伤的？”
“方才经过的时候看到了，你在揉手上的伤口。”
白龙仍然低着头。整齐的短发垂落，露出白皙的耳垂和俊美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因眨眼而颤动，在眼睑投落一小片阴影。
好漂亮……千寻每次都会在心中轻叹。
小时候见到他，便觉得他漂亮得近乎中性。十年后，那种美显现出男性特有的英气，不可抗拒的俊美，强势着，同时柔和着。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气质，让久别重逢的千寻挪不开视线。
“你怎么这样看着我？”白龙忽然抬头，微笑，“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没有……”千寻慌忙说，想要摆手，却发现自己的手还攒在白龙手里。
就算不开口说话，也能感觉到此时暧昧的气息，与十年前有了轻微的不同，弥漫在澡堂的蒸汽里，如暗夜流香。
“你的手……不一样了。”白龙握着她的手端详，目光复杂。
从前她的手，皮肤雪白，娇小纤细，除了右手中指和食指上有过握笔的痕迹外，没有一点儿瑕疵，指甲形状美好。
可是现在，她的手有了一点细密的茧子，显然经过不少风霜与劳作。想必，在那边度过了一段艰辛的日子。回到油屋，还要被汤婆婆奴役……
忽然间，“咕”的一声，破坏了美好的氛围。千寻捂住肚子，白龙却微笑起来，牵过她的手：“走吧，带你去食肆街道吃些东西。”
“去食肆街道吃东西？”千寻忧心忡忡，“我会像我父母一样，变成猪吗？”
白龙莞尔：“有我在，你怕什么？”
油屋的长廊金光闪闪，浴女和青蛙们都匍匐了满地捡金粒。小玲好像在不远处看了他们一眼。
大家似乎都对他们时不时的牵手习以为常了。千寻起先有些害羞，后来渐渐放下心来。
倒是白龙，牵着她手、注视她的时候，眼里写满温柔——移开视线时，表情却是淡淡的，甚至比从前还要淡上几分。
离开油屋后，雪花扑来，白龙从门廊上拿过一把油纸伞。他兀自展开伞，见千寻若有所思地瞧着他，那目光柔软像小鹿一样，他不由得微笑：“你不进来吗？”
“喔……喔！”千寻忙忙钻进伞下，闻到了熟悉的河水的清香。她抱住了他的胳膊。这样近的距离，她比他矮一个头，只能到他的下巴。
白龙任她依偎着。外表不动声色，却悄悄嗅着她的发香。那是夏日的花香，独属于千寻。他从很早以前就铭刻于心。
大雪纷落，他们在伞下并肩离开油屋。拱桥积满了细碎的冰，桥下有火车呼啸而过。微弱的车灯由下往上地照亮两人的身影，又很快黯淡下去。
白龙想了一想，问：“千寻，你……还好么？”
“很好呀。”千寻微笑，“甚至比我在那边的时候还要开心一点。”
“为什么？”
“因为……你呀！”语气薄嗔，仿佛白龙明知故问似的。
白龙心中一软：“千寻……”抚摸少女的发，柔声说，“你明知道我不是问这个。”
“喔……家里和学校的烂摊子。”千寻低一低头，眼里有了愁绪，“我很牵挂，但更多的是无力。我爸妈之间还是桩悬案。至于学校，我快毕业了。不管我怎么投简历，好像都没有回音。”
一说起现实，千寻就烦恼无比。她挫败地鼓起腮帮子，有些自卑：“我是个没有用的人。”
“我可从来不这么认为。”白龙毫不犹豫地说。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现实中的荻野千寻。其貌不扬，成绩平平，什么都做不好……我实在是太平凡了。”千寻很有自知之明。
白龙不认可地摇头：“我却觉得你很高贵。”
千寻很意外。她第一次，听到有人用“高贵”形容自己。
“因为，千寻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帮助别人。”这是白龙的答案。
千寻一愣，随即笑了：“这有什么呀！这多简单，很多人都能做到……”
“正是因为简单，很多人都做不到。”白龙认真地说。
“我还是觉得这不算什么——”
口上这样说，其实千寻很开心。有白龙就够了。对于千寻来说，身边这个少年的赞美，比全世界任何人的评价都要重要百倍。
油纸伞下，千寻凝视白龙的侧脸。他的嘴唇有炫目的弧度，清秀洁白的侧脸沁出微微的红。伞下好像有一个绚烂的七彩气泡，四周的一切似乎是不真实的。
他吻过她的眼睛……她现在敢不敢踮起脚尖，吻他的脸颊？
就在她踮起脚尖的那一刻，白龙转过头来，“千寻，你想吃什……”
话音就被花瓣般的唇截断。
千寻原本只想吻他的侧脸，没想到径直吻上了他的嘴唇，此刻大吃一惊。她慌忙跳开：“对……对不起！不……我不是要……”
幸好，有个声音“拯救”了手足失措的千寻：
“是白先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