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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了，不知何时死去，不知尸骨何在，无人知晓。

我对着活着这一件事最后的感觉，是对于想吃橘子的渴望；最后看到的事物是手中丑陋的橘子；然后一切归于黑暗，等我醒来，就是现在这样飘在空中，没有人看见我的身影，没有人听见我的话语。

我挂在一棵橘树上，看着街上往来的人群。我清晰地确定我已经死了，飘来飘去这种状态已经有一个月了，开始只是一点点意识，后来渐渐成了人形，还有了点吓人的小技。对于现在这种死后不得安息的状况并不觉得意外。命运总喜欢和我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白日的青院一片死寂，估摸着青雾、聆儿他们还未起。青院对于少年的我来说，是恶梦一般的存在，日日想脱离。被卖到青院的时候，我才十三岁，当然对于小倌来说，算得上不错的年纪。

那时候为了做生意，可吃了不少苦，青院的师父打人很有技术，让你痛不欲生，却不流痕迹。等我渐渐屈服于命运，一心想做个红倌人，却被告知年纪大了，被无情赶出了青院。

按理说，做个倌人是该学些才艺的，可不知我是天资愚钝，还是老天爷故意不赏饭，琴棋书画什么都学，但都平平，拿不出手。年少时，长得也可人，师父说我是美女胚子，以后一定会大红的。可后来越长越英武就不受欢迎了，那些来玩小倌的，大都是因为朝廷对官员狎妓有明令，才找个类似女子的小倌解馋，有几个愿意找个男子呢。

就这样，随着年纪，我从可以任意挑选客官的红倌人，变为一般的小倌，然后成了兼干杂货的仆役，再然后成了街边拉客的野倌。

我从白天挂到黑夜，看着青院红灯高挂，百无聊赖，思索着就这么无牵无挂飘一阵呢，还是想办法找到尸首，托梦给师兄让他给我做场法师，帮我安息。

我叹口气，飘进青院，看到师父正在给客官赔笑，拉着几个师弟往客官怀里送。师父就是这青院的老鸨，他说叫老鸨太见外，就叫师父，才能显出情份，才能名正言顺的霸占我们所有的卖身钱，才能在我们生病、长大，不能再买的时候，以违逆师门为由，赶出青院。

我站在客官身后，不一会客官开始打起冷颤，我飘过蜡烛，蜡烛熄灭，我飘过几个师弟的耳边，轻轻吹气。

“啊”客官最先叫了起来。

我笑笑，接着熄灭一根根蜡烛。

“有鬼啊。”“怎么回事？”“快点灯。”

我在黑暗中看得清楚，一个个往外跑，我拉下这个衣角，拽下那个裤子，人人惊恐，相撞在一起，酒菜被打翻在地。

我飘到屋中悬挂的红灯处，点亮它，红灿灿的烛火，照着我惨白的脸。

众人看向我，像十年前我初次登台一样，隔了十年我又感受到了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只不过这一次，只听见一片嚎叫，师父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看着客官跑出青院，看着师弟们躲在桌下，看着师父尿了裤子，乐得哈哈大笑。

有生以来头一次，真正笑着离开青院。我想师哥了，想去找他，又怕黑天瞎火的吓着他。师哥早我五年来到青院，从来没有红过，连我都觉得师哥长得太一般了，不过这样也好，十五岁就开始干杂货，人老实不多话，如果不是我，师哥会一直呆在青院终老吧。

我穿过小巷，来到臭水沟旁的一排小屋。打骂声，□□声不绝于耳，就是成了鬼魂，我也能闻到那股子臭味，让人作呕。

房门一推就开了，没值钱的，锁子还费钱。房顶透下几缕月光，师哥说要在雨天来临前补好的，却没有时间。房中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蒙了厚厚一层灰。师哥爱干净，如果他在家肯定不会这样。

“啪”的一下，大风吹开了门，我被吹得晃晃悠悠，天凉了，第一次觉得要是还活着就好了，至少能给师哥缝两件衣服。

天还未亮，就听见街上一阵阵丧乐声，真是烦人。周围热闹了，人人跑去看热闹，今天是杨大官人出殡，去得早帮把手，能得个赏钱，再不济也能混顿好饭吃。

我想着杨大官人死了，他那堆心爱的藏品怎么样了，和他陪葬吗？他好像这么说过，不过到了地下，没有了身份的差别，那些冤魂能放过他吗？我真心实意的祝愿杨大官人永坠畜生道，永生永世任人宰割。

越想越好奇，我还是觉得作为杨大官人的故人，我应该出去看看。万一他的家人不知道他的藏品，就那么荒废了，多可惜了。

送葬的人浩浩荡荡，哭声震天，请了和尚念经超度，楠木棺材装身，县城稍有地位的人都来了。杨大官人活了六十来岁，活着的时候很精神，听说年轻时也是有名的美男子，熬了三十年考了个举人，生前享尽财富。

我忍受着杨府假模假式的干嚎，按着记忆寻到杨大官人的书房，左边的书架后有一间密室，需要搬动书架才能打开。

我将书房的书啪啪啪全扔在地下，希望能引人前来。

第一次来书房的时候，正是我开始走下坡路的时候，客人正在急剧减少。师弟青苹那时候才十四岁，却弹得一手好琴。杨大官人很喜欢他，常常去找他，请他来府上弹琴。

青苹有着可笑的从良心思，总觉得杨大官人能为他赎身，以后可以有个去处。师父觉得我砸到手里了，要是青苹能卖个好价钱也不错。

后来青苹被带进了杨府，杨大官人给了一笔钱，只说请他去府上坐坐。师父觉得钱少，可杨大官人没说买人，他也不好开口，就让我陪着，把人到时候给带回来。

杨大官人不知是喝酒喝得高兴还是发现新藏品太兴奋了，竟然领着我们来到密室。

密室里到处挂着春宫画，房中摆着一排精致的黄花梨木架，架上放着一个个琉璃瓶。

刚进去我以为只是一般寻欢作乐的地方，还赞叹来这。等我看清楚瓶里放着什么，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青苹紧紧握住我的手。

杨大官人看着我俩哈哈大笑，捏捏脸蛋，“怎么样，没见过吧。我告诉你们，我喜欢美的东西，什么东西最美？花吗？器物吗？不，最美的是人。没有什么东西比人美。可惜啊，我找了二十多年，都找不到一个完美的人，总是这缺一点，那丑一点。”

杨大官人顿顿，接着说：“后来我想明白了，为什么非要找个完美的人呢？把不同的人最美的部位收集在一起，不就是最美的吗？你们看，这瓶里装的是十八岁姑娘的眼睛，那眼睛真美啊，可是摘下来后，不到一天就失了色彩，把我心疼的啊。还有这双脚，白嫩如葱，可是割下来后，也变成了树皮。真是可惜啊可惜。”

我看清楚了，那琉璃瓶里装的都是人的器官、四肢。

杨大官人拉起青苹的手说：“你看我藏品中的手，当初切的时候没切好，歪歪扭扭。苹儿，你放心，我会好好收藏你的手。”

青苹吓得步步后退，杨大官人招来两人，将他押了下去，笑着看着我说：“好了，人在极致的恐惧下，皮肉会紧致，到时候会更美，回去和你师父复命去吧。”

我吓得转身就跑，跑去告诉师父，求师父救救青苹。师父怒气冲冲去了，兴高采烈回来了，再不提青苹。

我们去找，被杨府的仆人赶了出来。三天后，青苹被扔了回来，已经死了，两只手被活生生砍断，全身的血被放干，说是要用血来养手。

我气不过，去状告官府，杨大官人当然不承认，师父说青苹是自杀的。于是，这个案子就以青苹自杀结案。

我因为诬告被打了二十大板，杨大官人想要我的命，我的师哥代我偿命。杨大官人不知怎么想的，绝了师哥的后，师哥因此生了病，病没好就去干活，为我挣药费，落下病根，干活不大利索了，常常漏尿。

于是，我和师哥一起被师父赶了出来，青院不养赔钱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