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17.使徒(1 / 1)
快入冬了,达雅尔的女王刚刚签署完与教会的秘密会议,独自走在回城堡的路上。
这样一个孤身的弱质女子走在僻静的道路上是危险的,那些无家可归的东方人就这样露宿街头,满怀恨意看着那些路过的西方贵胄,如果那些孤身的贵族少年少女路过,那么乞丐也会立刻变成强盗,他们不会放过肥羊。
但安似乎太大意了,她的两位骑士并不在身边,因为这两个有东方血统的骑士无权知道这次针对东方的战事的秘密会议的地点。而她也从不带别的侍卫,她只是披上了宽大的斗篷,略略遮住了自己过于美丽的面庞。
天黑极了,胆小的女人会因为这种天色而害怕,而最位高权重的人同样会为这种天色而害怕,因为这样的天色同样很适合刺杀。
而安全然不顾,她只是默默地走在路上,她忽然停下了,抬起了眼,紧接着,一柄利刃从安的背后刺入,刀尖从安胸前穿出来,安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抬头看着遥远的东方,目光如月华,从一个地方望向另一个个遥远的地方,眷恋而疲倦。行刺的人没有料到这个对东方毫无仁慈可言的女王这时候却会如此深情地凝视东方。困惑里他依然像发誓一样宣告:“一切为了东方!”
他抽出了刀,安就这样倒下。他是个东方人,一直想找机会除去坎伯尔城中那些支持东征的贵族,这时候得手了,居然觉得恍恍然,一切过于顺利,倒不像是真的了。
“呵。”他突然听到有人在笑。
“又是你啊。”他这次听清楚了,声音是从安的尸体上传出来的。
快刀割过他的喉咙,他没有机会去思考尸体上为什么会穿出声音了,他陷入了永远的黑暗。
屋子里点着檀香,将血腥味盖住了。一段仕女图的屏风将屋子隔成两半,安坐在屏风左侧,解开了衣襟,身躯映在铜镜里。胸口的伤疤已经不见,血迹却依然如同毒蛇攀附在女人洁白的身体上,像是古老的图腾。
屏风的另一侧站着赫伯尔,静静地看着屏风上隐约的人影。
安冷眼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仿佛看着敌人,而铜镜里的自己眉眼弯弯,仿佛正在媚笑。
她的行踪被透露不知是谁的手笔,一般东陆人不会找到她,必然是有人故意试探。而她被杀死,她身体里的魔鬼就会短暂地复生,除了被长老会安排跟踪她的赫伯尔,其他跟踪她的人都已经死了,她身体里住着龙,龙从不知怜悯为何物。
“那时候我……我身体里的那个人有说什么,做什么吗?”安问赫伯尔。
“她把行刺你的人和长老会跟踪你的人杀了。”赫伯尔回答。
“那你为什么没事呢?”安问,“如果当时你在附近的话。”
“她对我说我体内流着她的血,所以她留着我。”赫伯尔说,“英灵殿底的那条龙和她是什么关系?”
“她的子民,她的孩子,她的奴隶,都可以说是吧。包括我也是,她把她的子民当做她的血脉”安说,“她不会死,她只是藏在她宿主的身体里,只要找到合适的宿主,她就能离开归墟。她的躯体和归墟中央的树合为一体,树的根与枝干在她体内生长,她庞大身体里流出的血汇聚成池,归墟里未尝死去,在咸水中不断翻飞的魂魄被她唤醒,我从那里重新诞生,像你的母亲一样,成为一个魅灵,我没有像你母亲一样凝出身体,所以我离不开归墟,后来西娅来了,她把她腹中的胎儿给我当身体,我帮她除掉长老会,我答应了西娅。”
“现在有些后悔了。”安忽然笑了,“她一直在我身体里,我听得到她对我说话。她让我不会死,除非她亲自动手,直到找到下一个宿主。”
“英灵殿底的那条龙吗?”赫伯尔说。
“是,那时候,我就可以解脱了,或许可以回到故乡。”安幸福地笑起来。铜镜里的人也温暖地笑起来。
赫伯尔问:“归墟吗?”
“不,是世界的东边,我出生的地方,千百年前巨龙盘踞的血红高原。”安轻轻地说,“现在已不复存在的地方。我被她重新唤醒,可我已经失去了我的故乡,我的朋友,我的亲人,甚至我的记忆,我已经忘了上万年前我曾有过什么样的经历,我只记得那片粗糙的土地,现在我只想回去。”
“你想死去。”
“是的。”
“你没什么留念的了吗?”赫伯尔问,他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那时他想起了他的母亲和那个目光如空明灯火的女孩。
屋子里缭绕着檀香,那是原惜白送的沉水香。屏风上的侍女体态优美,是原惜白亲自画的,铜镜上装饰的鸾鸟栩栩如生,原惜白说那是他传信的使者。这件屋子里站着的男人是赫伯尔,却处处充斥着原惜白的气息。
安站起身来,绕过屏风,把灯吹熄了。月光散落满地,冷冷清清一如任何除故乡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