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10.危楼之下(1 / 1)
苏眷儿的脾气越来越好了,不和段荃吵闹,常常让段荃教她读书,呕血也少了,吃饭睡觉都规矩了许多,只是不太愿意见人,偶尔和段荃去永州城内买东西也要戴上面纱,她怕别人认出自己,但其实现在的苏眷儿已经和之前大有不同了,她眼神清澈,温顺得像小猫。原来的苏眷儿可是猛虎一样的女人啊,戴着簪子跟戴着刀剑似的。
她不喜欢热闹了,但喜欢看永州城新建起来的那座飞鸿楼,它高高的立在城中,如同古代的君王俯视他的臣民。
这楼底下几层热闹,顶上几层冷清,因为太高,爬上去太累。苏眷儿倒是不怕的,总和段荃一起上去,真累了干脆就让段荃背她,和个十六岁的女孩一样无忧无虑,一点不像是三十五岁的女人,段荃把她照顾得很好,也渐渐地有些胖回来了,越显俏丽,段荃给苏暮深寄了信,请了邢先生的朋友江大夫过来,江大夫的医术很好,如果是她,一定能治好苏眷儿,如果不能,那也没有别人能做到了吧……
江芷大夫很快到了永州,对段荃摇了头,但也好,江大夫是很懂人心的人,苏眷儿和她成了朋友,之后笑容也更多了,她们女人之间有着小秘密,段荃是碰也不能碰的。只可惜大夫来的那几天总是下雨,不然倒可以三个人一起出去游玩。
只有一点让他担心,苏眷儿太爱去飞鸿楼了,他总疑心苏眷儿想自杀,他有这种奇怪的预感,苏眷儿到底是那样眉眼锋利的女人,曾经烟视媚行,倾倒众生,现在怎么会突然那么乖?
可似乎这点疑心是没必要的,苏眷儿变乖也很久了,每天无忧无虑地活着,不见发愁,而且更美。她也不窝在家里了,常会出去走走,有时走过永州坍圮的旧城墙,忽然就吃吃地笑起来,仿佛她前半生的旖旎风光都又扑面而来,然后又立刻溜走,倒使得她对自己发了笑。
段荃忽然想起关于苏眷儿的一段传闻,在十年前雷铖将军即将离开永州的时候,苏眷儿曾在城墙上对雷铖说,要是你回来,我必定焚香洗弦,为你奏琴高歌,这世上的男人都会羡慕你;要是你不回来,我就从这儿一跃而下,血染这十丈城墙!
雷铖再也没回来,他被历史的车轮压在了下面。
苏眷儿也没有跳下城墙,她对雷铖的话是她自导自演的话本桥段,只不过是为了博人眼球。
虽然苏眷儿是这样无情无义的女人,段荃却知道她对一样东西是极执着的。那是她的自尊,而苏眷儿的自尊差不多就是她的美丽,而苏眷儿现在正在失去她的美丽。她的背上开始生出棕黑色的斑点,像蛆虫一样侵蚀着女人仅有的骄傲。
这样高傲的苏眷儿怎么会让自己丑陋地苟且地死去呢,她应该是轰轰烈烈地嚣张风光地死去才对。
她就是那种会从高楼之上一跃而下的女人,在自己还美丽绝伦的时候,把这种美丽映在所有人的心里。让男人在掀开自己新婚妻子的红盖头时,想到的那张脸不是自己的娇妻,而是苏眷儿鲜血里绝美的脸庞!
段荃怀着这种揣测,一天又一天地惴惴不安着。
这天他赶早出了门,去永州城买些苏眷儿喜欢的糕点,他出门时苏眷儿还睡着,段荃便没有吵醒她。
这天天气很好,阳光温暖,照在人身上如同情人的抚摸。永州城的白玉堂蔷薇开得轰轰烈烈,美丽盛大如同烟火。
段荃买完东西,打算回去,发现有许多人朝飞鸿楼方向走,他的心突然就纠紧了,他的脑袋变得昏昏沉沉,他抓住一个行人,张张嘴,问:“那……她……她……”
行人奇怪地看着段荃,甩开他,走了。
段荃晕乎乎地朝飞鸿楼走去,那里已经围了一大群人,段荃麻木地拨开人群,现在他的脑袋是空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这儿呢?
他忘了,可他知道他得到这里来。
他看到了楼下一摊鲜红的血,穿着鲜红衣服的女人躺在血泊之中,精致的脸庞掩在水红薄纱下,美丽而肃穆。
对了,苏眷儿死了……
苏眷儿……
死了……
他想起来了,他来这儿是来找苏眷儿的。
他这辈子唯一喜欢的女人……
死了……
他的意识回来了,可为什么那么痛……
上次也以为苏眷儿死掉了呀,可也没有那么难过……
可现在……
为什么……那么难过呢……
世界是灰白的,唯一的颜色是那一片鲜红。他慢慢地往前走,目光空荡荡的。
仿佛灵魂慢慢地走出自己的身体。
一个人从后面轻轻地拉他。
段荃把手抽出来了,现在他只想走向那片鲜红,这是他生命唯一的颜色,他只是想走向她而已啊。
那个人还是拉他。
段荃再次把手抽开来了。
别管我了啊,我喜欢的人死了啊。
那个人没有放弃,接着拉他。
段荃突然爆发,猛得甩开她的手,那个人被他碰倒在了地上。
段荃大吼:“你不要管我!我要陪着她,一辈子陪着她!”
所有人都被这声大吼给震惊了,喧闹的人群安静下来,都盯着他。段荃像快溺死的人隔着海水看前面。
是一片宁静的绿色。
是一身绿罗裙的苏眷儿
段荃像小孩子一样抱着苏眷儿大哭起来,眼泪鼻涕一起流出来。看客们讶异着前一刻还像老虎的男人怎么下一刻就成了小狗,最终还是把目光移回到了跳楼殉情的林二小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