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7.枯城之外（1 / 1）

段荃终于离开了永州，离开了苏眷儿，到了扶桑，发现那儿已经是大火后的废墟了，他因为滞留在永州的几日而幸免于扶桑的大火，又因为即使离开了永州而躲过了立刻爆发的瘟疫。

他都长到二十九岁了，却一直像个孩子一样长着，每每幸运地躲过灾祸，先是在碧隐山修行，在扶桑找到苏暮深之后又认识了祝羽楼，苏合欢，邢先生这些人，一直住在空云岛过着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外边战火连天，他却根本没有受到波及，享受着午后温暖的太阳，朋友的关心和邢老先生一个接一个的故事，十年后，终于出了岛，战乱已经结束了，突然地就听说雷铖早就死了，他的军队在九年前就不复存在，段予微也早就下落不明，他满世界地转，漫无目的地走过一个又一个城市，其实还是在往永州走。

他想念永州。

想念永州的竹叶青，想念永州的蔷薇白玉堂，想念春日柳荫里朱红的歌楼，想女孩在醉醺醺的春风里唱着催人入睡的歌。

他还想苏眷儿。

可苏眷儿已经不在了。

重新回到永州，看见的是一座完全不同的城市，它衰败了，繁华不再，坍圮的城墙掩映在丛生的杂草间，雕栏的几抹朱红却仍然顽固，在肮脏的泥水瓦砾间闪着光，犹如年老色衰的女子穿一身艳红，只剩下破落可笑，不见其美。

东边的旧城门紧闭着，已经废弃，荒草丛生，能没到人的膝盖，永州西边从前冷清，现在倒有了新气象，建了座高楼，足足有十六层一百六十八尺，又是八边的琉璃塔，红、绿、蓝、紫各色琉璃夺人眼目，比十年前永州任何一座高楼都要富丽。

塔周围各色民居，街巷也都有了当年的几分气派，再过几年，永州又会是闾阎扑地的永州。

其实永州也并不那么破败，只不过繁华的东城荒凉了，从前荒凉的西城热闹了而已。饱经战乱还能有这样的硕果留存，永州可以说是侥幸了。

但段荃知道，永州已经不再是永州了，因为苏眷儿已经不在了。

他到客栈里住宿，看见青衣的妇人抱着孩子走过，他突然疯子一样冲出去，拉住那妇人，大喊：“苏眷儿！”

妇人吓了一大跳，却问：“你怎么知道我叫苏苑儿，我可不认识你。”

那是苏眷儿的妹妹，和苏眷儿确实有六分像的，但不及苏眷儿美，也没有苏眷儿的刻薄冷漠，是个寻常的美貌妇人。

“……抱歉，你知道苏眷儿吗，你姐姐……”段荃说。

苏苑儿恼怒起来：“她不是我姐姐，你们总因为我们名字像就说她是我姐姐，我苏家干干净净的人家，哪有那样放荡的女儿！”

段荃还想说什么，他确认那的确就是苏眷儿的妹妹。

苏苑儿一脸不耐烦：“苏眷儿的事情不要来问我，反正她的事情永州也没人不知道。”苏苑儿一脸不悦地走掉了。段荃木愣愣地站在原地。

他知道他离开之后，苏眷儿挺过了瘟疫，依旧是缕珠阁的头牌，拥有过永州的将军都拥有过她，她是永州的珍宝，总也不老。战争快结束了，她却忽然病了，不再接客人也不再走动，突然间就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许是病死了，也许是真的老了，不再美丽，便自闭门户，藏起来了。

人们只知道这个女人是美丽的，骄傲，刻薄，没有家人，后来死了。

她的家人也一样，只知道有这么个人，鄙夷她，唾弃她，甚至不肯承认有这么个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