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8.满鬓青霜残雪思难任（1 / 1）

我第一次看到宇文阕的时候二十四岁，我的儿子刚刚去世，高宗的这两个私生子送给了我抚养。这是皇后的善良，她没有忍心杀掉这两个无辜的孩子，所以才让没有身份的我抚养他们，这样他们也能过一段平安的日子。可她那时候一定没有相当，这个年轻的皇子，在未来杀死了她的儿子，成为了新一任的燕国君主。

他们离开我是从妍儿的远嫁开始，我至今不明白为什么宇文阕就这样让她离开了，我看着妍儿空空荡荡的眼睛，总觉得其中另有隐情。但也许，也许真的只是皇位……谁能说得准呢，对这两兄妹来说，我也是外人。

妍儿的死讯传来之后，宇文阕当即就病倒了。妍儿看起来柔弱，可事实上她才是把大家都看得透彻的人，不久之后，我就收到信，是妍儿在七年前就写好的，让人在她死后立刻送给我，她料到了她的兄长会从此活在愧疚的世界里，甚至料到了他有可能自杀。我赶紧拿着信去找宇文阕，果然，他喝了毒药，奄奄一息，要不是我及时叫了太医，恐怕他真得死。

这算什么，殉情吗？

为了自己的妹妹殉情……真是，够可笑。

宇文阕被救醒了，我给他看了妍儿给他的那封信，他没有多说什么，但再也没有寻过死。这样很好，可惜那毒终究没有除尽，太医说，宇文阕的寿命不会超过四年。可就在第四年，江怀燕进宫了。

她不知道，她正青春的时候，宇文阕已在生命的末尾，无论是身是心。

我不知道宇文阕是不是真的喜欢江怀燕，而不仅仅是怀念宇文妍，可他为了这个女孩，多活了整整四年。

宇文阕为江怀燕精心盘算了一切，他给了江怀燕知道一切的权力，让我告诉了她关于宇文妍的事，江怀燕果然选择了玉石俱焚的方式，要是我，一定不这么干。宇文阕想，要是江怀燕那时说不愿意和他去远方，他就给她高位，让她在宫里过完孤独而尊贵的余生。如果她说好，他就先让她进冷宫，这样就可以更轻易地送她出宫，他的江山陪伴在她身边，就如同他一直未曾远去，能和她一直走到天涯海角。

宇文阕死后没有留下尸体，和他妹妹一样，烧成了灰，一半从燕子楼上洒向了空中，落向他这辈子唯一没有亏欠的燕国土地，一半装入玉瓶，交给了我。

江怀燕不知道，我第三次去看她的时候，宇文阕已经死了，他永远不会来看她了。

她为什么不去过他安排的清闲日子呢？那样她也许会找到一个真心对她好的人，这样她就可以过着幸福而简单的日子。

我不知道，深宫的故事总是没有答案。

我也做了任性的事情，我没有告诉江怀燕宇文阕已经死了，我知道，如果我这样说了，她多半只会去殉情，我已经看过太多人死去了，我的丈夫，我的儿子，我视为珍宝的宇文阕宇文妍兄妹，我不希望再看到任何一个人死去。

我偷偷把宇文阕的另一半骨灰埋到了冷宫的梧桐树下，这样，梧桐树的每一根枝干，每一片叶子，也就都成了宇文阕的眼睛，代他看着江怀燕一日日老去。

也许那时我做了错事。可不重要了。人这辈子，谁没错过。

宇文信裁减宫人，我终于得以出宫，时隔六十年，我终于真切地踏在宫外热闹的大街上。街上人来人往，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好，恰是画满巷陌的季节。

我感受着这久违的自由，忽然哭了。

有些过路人回头看着我这白发苍苍的老妪泪流满面，不知所以。

我看着远方，恍然间才发现我已经一无所有，六十年了，我的朋友和亲人都已经去向远方，只剩下我一个，在这陌生的人时间徘徊。我曾经不相信深宫会是我的归宿，我一心想着要离开那个是非之地，这样我就会有幸福快乐的生活。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可我已经无家可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