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1 / 1)
“先生?”
石轩推开了屋门,迅速地闪身进屋,不让寒气渗入。
他知道,会得到回答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总还是有希望的不是?
他绝不会放弃希望——先生那样厉害,那样才华出众,那样神机妙算,怎么会,怎么会就只折在这么一点病痛之上呢?
也许愚蠢,也许可笑,可是他也只能抱着这样微薄的希望欺骗自己。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够维持自己理智的方法。
然而,是上苍的垂怜么?
他的耳边竟然真的响起了那道万分熟悉,熟悉地叫人落泪的声音。
“是仲雍吗?”
石轩的手颤抖地几乎握不住木盘。
“是,学生在这。”
他快步上前,反复地揉着自己的眼眶,甚至疑心自己出现了幻觉。
先生醒了,先生真的醒了。
石轩的目光堪称贪婪地在许轻凡身上游移。
先生瘦了,也是,所说参汤极是补身,但到底不是正常饮食,也难为先生会消瘦,得尽快做些不伤脾胃的滋补菜肴,还有一些药效温和的药方……
石轩的心中闪过无数的念头,最后却只是默默低喃着一句话,反反复复地絮叨不停。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许轻凡见他这副情态,甚至连眼睛里都浮动着泪光,也不知心中泛起的是什么滋味,只是开口说道,“替我去把主公叫来。”
石轩皱起眉头,面上显出了几分不乐意。
“先生大病初愈,还是先把身子调养好,再去想那些什么家国大事罢,您现在一定饿了,是想要喝些粥品,还是炖些鱼汤?”
许轻凡瞪他一眼,揉揉太阳穴,“怎么这般聒噪,先去把我吩咐的事情做了才是正经。”
“……是……”
石轩挠挠自己的后脑勺,老大不情愿地答应了。
不过……既然还会发脾气,还会瞪人,看起来先生的精神还是不错的,就知道这种小病害不了先生,我之前都在杞人忧天些什么啊!
石轩想着这些,面上不自觉就露出了傻笑。
“仲雍……”
在石轩即将踏出房门之前,许轻凡出声唤住了他。
“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以后莫要看不起什么国事政事,它们是于你有助的。”
石轩撇撇嘴。
“我只要待在先生身边,想着帮助先生做事就好了,那些东西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会和你有关的。”
“……先生你说什么?”
石轩并没有听清,他看向了大半身影隐在暗处,辨不明脸上神色的许轻凡,心中没来由地掠过一道阴影。
“不,没什么。”
许轻凡摇了摇头。
他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古井无波的脸上漾起了清浅的微笑。
你既以真心待我,我便予你功名富贵,盖世军功,算是临别之前的馈赠。
也是时候让这场大戏落幕了。
第六十五章
六十四章
在一阵疲意上涌之中,许轻凡微阖双目,少顷之后便闻得稍带急促的脚步声匆匆走近。
他心念一转,自然明白了来者是谁。
司马颖在推门入内之时很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了激荡的心情,可是脸上的喜色却是怎么也抹不掉的。
甫一踏入房门,他便嗅得了浓烈但并不刺激的药香,贪婪而渴切的目光落在了半卧于榻上的人身上。
多日不见,他于病中清减了不少,愈发显得隽永清逸,淡然的脸上凝着些许的笑意,亦是望向了自己。
司马颖心中一热,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焦躁难安顿时散去了不少。
“子康君大病得愈,真乃国家之幸,社稷之幸,黎庶之幸!”
他大步流星,三步并做两步地走向了许轻凡。
“主公……”
许轻凡在塌背上直起身子,显然是想要起身行礼。
司马颖眼疾手快地将手按在许轻凡肩上,止住了他的动作。
“你我二人以心相交,何必多去守那繁文缛节?”
他不着痕迹地感受了手心里温热的躯体,一边微蹙起眉头。
“不过子康你的确消瘦了不少……我的府上还有些许滋补的药材,等会我便驱人送来。”
许轻凡摇了摇头,脸上的笑意不减,却是多了落寞。
“并不需要了。”
司马颖板起脸,他本就是久居上位之人,自有其威仪内蕴,这样一显,若是寻常之人,怕是免不得战战兢兢,忙不迭地应下来。
可是,许轻凡又岂是普通之人?
他依旧执拗地表示拒绝,同时目光如炬地落在了司马颖的脸上,毫不避忌地与他对视。
“主公……早就知道我的身份罢。”
司马颖的手颤抖了一下。
他故作疑惑地扬眉,“子康是指什么?”
许轻凡莞尔。
“主公的表演着实有点拙劣……子康所指的,自然是子康的家世背景,乃至……最初我投靠主公的理由。”
司马颖的脸上阴晴不定,半晌不作言语。
“子康,又是怎么知道的?”
许轻凡的脸色带着久病之后的苍白,毫无血色,他漫不经心地盯着绣制着精致竹纹的锦被。
“我与主公虽然相处不过数年,然而亦是大致知晓主公性情——您绝不会对一个不知根底的人付诸太多的信任,再加上最初子康便没有想过隐姓埋名,子道君更是一时人杰,社稷肱骨,如果这么久的岁月,还不能将子康的过去连根挖起,岂不是咄咄怪事?……子康疑惑的,只是为何主公没有点明而已。”
“因为孤不在乎。”
司马颖毫不犹豫地回答。
“孤所担心的,只是来投之人是否包藏祸心,心怀不轨,其他的,无论是求功名,求富贵,求权势……俱都是人之常情,若是孤连给所投之人这些的资本都没有,还谈何未来,谈何逐鹿?”
他顿了顿,声音平淡却似是蕴藏着火一般的力量。
“更何况,子康投来之后,军政后勤,朝堂斗争,无一不精,让孤的势力发展如虎添翼,这般功绩,放在开国之际足以裂土封疆,而孤所付出的代价,仅只是为孤的心腹复灭族亡家之仇,又是何等之轻?”
许轻凡语塞少顷,笑说道,“主公当真有明主容人之相。”
他忽然开始咳嗽。
司马颖见状,轻轻俯拍他的后背,为他顺气。
待到许轻凡止了咳嗽,司马颖面带忧虑,“子康身体未愈,孤还是现行离去,你且好好休息去吧。”
许轻凡伸手握住了司马颖的手腕。
“主公留步。”
“……”
“主公如今入主朝堂,大权在握,可谓登高至极,然主公亦要知晓,登高则跌重,高处不胜寒……主公性情沉稳,喜怒不行于色,然而感情内藏,骄矜之心亦不明显,或许,连您自己也不曾察觉……”
司马颖听闻如此直白的批评之语,不由得显露几分不虞。
“子道君文采武略,大有国士之风,主公近来却有了疏远之象,着实不详……”
司马颖沉默了许久。
“当今世上,有此番才识胆略于孤面前说这些的,怕是只有子康一人,连子道,亦不敢如此明言。”
他站起身,朝许轻凡长作一揖。
“子康徳识兼备,仗义执言,不避身份地位,乃孤之明镜,章度今次受教了。”
他直起身子,目带欣喜的看向了许轻凡,然后万分惊恐地发现许轻凡正掩着唇,鲜血不断从指间的缝隙涌出,那艳红的颜色刺痛了他的双眼。
“子康!子康!”
司马颖努力按捺下几乎欲碎的心神,正要快步离去呼人,却被许轻凡攥住了袖角。
与此同时,一直守在不远处的石轩听得司马颖惊恐的呼声,破门而入。
许轻凡的手上满是鲜血,沾污了司马颖雪白的袖口,后者却全然没有在意。
司马颖语无伦次,不知是在安慰许轻凡还是自己。
“子康,子康你放开孤,孤这就去找御医来,你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有事的……”
许轻凡艰难咽下口中腥甜,话语模糊。
“主公还记得最早的时候那伐木之说吗?……那是子□□起投向之心的时刻……”
“再怎么说,新植之树也要比旧木蓬勃而生,长成参天巨木罢……”
“盛世江山……还望主公,许臣一个盛世江山……”
司马颖反握住许轻凡满是血迹的双手,发现自己的正颤抖地不成样子。
“孤答应你……有生之年,倾孤之力,换天下平泰……江山锦绣……”
许轻凡带着微笑微微颔首。
“仲雍可在?”
石轩几乎站不住身子,连滚带爬地赶了过来。
“主公,且让子康和仲雍单独谈些话罢。”
司马颖恋恋不舍地松开了许轻凡的手,心如刀绞。
他知道,这一松开,也许就再也没有再度握起的机会。
缓缓走向屋外,阖上门际的一刻,四野无人,没有人能勘破他的软弱。
他背过身子,泪如雨下。
在司马颖心中,几乎是过了与他生命一般漫长的岁月,他看见那个呆在许轻凡身边,活得有如幽灵一般的高大男人当真如同幽灵般面色惨白地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他的手上攥着一本崭新的书籍,声音犹如死人般僵硬。
“先生……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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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轻凡觉得自己的身体非常轻,轻盈地犹如羽毛一般,是那一年的雪夜大火后头一次感觉这般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