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往事如风（1 / 1）

定疆元年，闭关修行三年的玄霄道长终于出关，弟子随即奉上数封书信和一本手札，据弟子描述，送信者乃皇室禁军校尉。

玄霄打开其中一封写着“师兄亲启”的书信，眉头微蹙，当日便下了山，奔赴京都。

夜已深，金銮殿中，初登大宝的皇帝面如冠玉却发如白雪，他刚刚批完积压的奏折，斜靠在龙椅背上，满面倦容。

书案的一角，放着一个精致的锦盒，那里面是葬送了无数人性命的前朝龙脉地图。

白羡的目光久久的定格在锦盒上,直到眼前有一身影闪过，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名身着蓝色道袍，手执拂尘的一名中年道长，仙风道骨，超然出尘。

“可是玄霄道长？”白羡问道。

“正是。”玄霄行拱手礼，声音浑厚，不卑不亢道：“贫道此来，欲接回师弟和师侄遗体，请陛下交还。”

“令师侄遗体已妥善安葬于京郊，不宜再动，令师弟……”说到这里，白羡看向书案上的锦盒，眼眸迅速黯淡下去，接着道：“令师弟被处以……凌迟之刑，尸骨无存。”

玄霄随着白羡的目光也注意到了锦盒，眨眼间人影一闪，锦盒已到了他的手上。打开锦盒，拿出里面的东西一瞧，不由得皱了皱眉：“人皮地图？”

白羡立即起身，向前迈了几步，神色紧张。

转念间，玄霄便已明白了白羡眼中慌乱的原由。

“既是师弟遗骨残骸，贫道便带走了。”玄霄转身欲走，只听白羡在身后惊道：“道长不可！”

“有何不可？这地图所示之物无论是什么，此时怕是早已归于陛下所有，”玄霄闻言回首道：“此图如今于陛下，不过废图一张，何至于如此不舍？”

“道长何苦明知故问？阿慕之信，道长已经看了吧，否则又怎会匆匆下山，孤身夜闯皇宫？”白羡道。

“你派人送信于我，便应料到今日之事。”玄霄目光一冷，转身一甩拂尘，气势逼人。

“那是他寄给你的信，却没了传信之人，朕只是物归原主而已。”白羡此时已知无法阻止玄霄，神情黯然，深吸了几口气，方才道：“道长此来，不为阿慕报仇么？”

“贫道方外之人，不造杀孽。”玄霄道：“然世间因果报应，泯泯之中自有天数，好自为之。”

说罢玄霄一甩拂尘，飘然远去。

白羡走向龙椅，短短几步路，他走的非常缓慢，仿佛每一步都踏在锋利的刀刃上，脚落上去，划伤的却是已经千疮百孔的心。

终于，他坐回了龙椅，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却让他觉得堕入了冰窟，寒冷渗透进皮肤，侵入骨骼，最终融入到血液里。

也许，今夜死于玄霄之手，才是白羡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希冀，否则，他怎会将信送还玄霄，平白为自己添上一个仇敌，更何况这个仇敌可以在皇宫之中来去自如，皇城禁军侍卫无一察觉。

可玄霄离开的那一刻，白羡却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碌碌无为的死去。他胸怀远志，一步步走到今日，付出了一切，造成杀戮无数，谈何容易？

定疆，平定四海，守土安疆。

白羡在龙椅上坐直了身躯，拢了拢鬓角有些散乱的白发，正了正天子冠冕，撑起帝王之威。

这条路，血肉筑就，万骨枯朽，可他将义无反顾的走下去，永不回头。

定疆二十五年夏，京郊一处荒园内，守园人如往常一般，早起准备打扫庭院，推门却见一道士立于庭院之中。

守园人见这道士朱颜鹤发，仙风道骨，顿时心存敬畏，上前行礼道：“这位道长，来这荒园可是有什么事吗？”

玄霄此时已过耳顺之年，却仍精神矍铄，他向守园人拱手行礼，随即指着园内的两处坟茔道：“来看看故人。”

玄霄当年夜闯皇宫，取得锦盒后，便来到了这荒园。只因那个孩子手札中写着，师父在哪，哪里就是他的家。

可他被孤零零埋在了这荒园之中，所以玄霄将锦盒埋在他旁边，让他们师徒团聚。

自此，玄霄每年都会下山到京都一行，在这坟边坐上一会。彼时，荒园虽旧，却被打扫的干净整洁，只是他从未在这里碰到过其他人，如今却突然多出了一名守园人，还有多出的一个坟茔和满园盛放的君子兰。

“施主可知这新增的坟茔是何人？”玄霄问道。

“我可不知道这里面是谁，自我来这里守园，这里就有这两座坟了，我只负责守着这园子，还有照顾那些兰花。”守园人回答道。

“施主何时开始守园？”玄霄接着问道。

“从去年秋天起。”

去年秋天，也就是定疆二十四年。

定疆二十四年秋，禅位隐居不足一年的太上皇白羡驾崩，因其在位期间取得功绩斐然，出灵之时，送葬队伍长达数十里，据闻其陵寝规模庞大，陪葬品无数。

玄霄看着那连墓碑都没有的两抔黄土，长叹一声，悄然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