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毒螫之一(1 / 1)
第二个故事:毒螫
只要宋岚还没死,崔洋又没太作死,晓星尘大概就会庇护他。
有一半因为晓星尘是个好人。
阿箐跑着跑着忽然慢了下来,她远远看见前面是崔洋,正提着菜篮子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寻了处树丛把自己藏起来,却觉得心砰砰砰跳个不停。
她是不是做错了?!刚才那位道长和坏东西有仇?
那他们见面,真打起来了,要是非得拼个你死我活可怎么办?
正想着,阿箐便听见宋岚冷冷的声音传来:“崔洋。”
阿箐从树枝的缝隙里看去,看崔洋的脸色一下变得难看无比,而且,他刚回了一句话,宋岚立刻提剑向他刺去,崔洋竟也抽出剑来挡——这可是她第一次见崔洋拔剑,从前她还以为只有道长带着剑,崔洋只不过是个半吊子没有自己的剑呢。
呸呸呸,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这肯定是深仇大恨!
完了完了完了,得告诉道长才行!
阿箐刚在树丛里挪了一步,忽然想到两人都是修仙者,她若是这么站起来走动,一定会发现,一下子觉得手脚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动弹不得,心底也拔凉拔凉的。
就是这么一愣,她看见宋岚刺出一剑,崔洋一个格挡不及,手臂被生生地刺穿。
好疼!光是看着阿箐,就觉得手臂一酸。
那坏东西明显就打不过另外那个道长!
这么下去,怕是等不到她抓住机会回去把道长叫过来了!
阿箐心里着急,又灵光一现,忽然大喊道:“救命啊!!!杀人啦!!!!”
她窜出了灌木丛,往义庄的方向胡乱跑去,还手舞足蹈地继续不断喊着“杀人啦!”,生怕没人听见,没人看热闹。这义城里是没什么人气,但还没冷清到大街上杀人放火还没人敢管的地步。
正在打斗的两人都愣了愣,只是一瞬,然后,崔洋忽然笑了。
宋岚没发现。
崔洋没等他多想,就又是一剑挥去。宋岚虽一时愣神,但抽剑格开却一点也不慢,反倒是剑乍一拔离,崔洋手臂上的伤更大了,他的手一时没了力气。
“死性不改。”宋岚冷冷地道,“说!你在他身边,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崔洋一点也不为之所动,笑道:“宋道长真是心系挚友,薛某都感动了。”
宋岚的剑夹着剑风刺向崔洋的脖颈,被他侧身躲开,他反手又是一挥,剑锋在崔洋的颈前留下一线血痕,他才道:“你难道以为你不说,我就不会对你下死手?对我来说,直接把你杀了也无妨。”
“是吗,我可真是害怕。”崔洋没有半分诚意地笑道。
纵是宋岚的剑已经在他颈边,他也像是半点不知道痛,也不知道怕似的。
阿箐拉着晓星尘回来时,这里已经围了一圈议论纷纷的人,议论声吵得她的头都大了,她大喊“让开让开,让开一下”,一边拼命拽着晓星尘往人群中间钻去。可很快,晓星尘便走到了她前面,她见到晓星尘已经把手放在了霜华上。
“阿箐,你留在这。”晓星尘头也不回地交代一句,松开了阿箐的手。
阿箐一个人在人群里一时有些找不到方向,又是努力挤了一会儿,她才终于见到人群中间的两人。
宋岚正把剑从崔洋的腹中抽出,崔洋闷哼一声,无力地跪倒在地。
宋岚又举起了剑。
下一剑,
一定,
会杀了他。
——阿箐的心跳都差点停了。
可在那之前,晓星尘用霜华挡住了那一剑。毫无犹豫地挡在崔洋身前,为了保护他。
铿锵地一声——
那一剑一定很重,晓星尘却挡住了,挡剑之时,他的手没有一丝颤抖。
可把剑挡下之后,他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连剑都握不住似的,慢慢垂下了手。
“子琛……是,是……宋道长吗?”晓星尘轻轻地,小心地开口问。似乎眼前的人是一团幻影,声音重了些,就会散去一般。
宋岚也如遭雷击,张开口想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
阿箐不明白情况,却忽然往人群里缩了缩——她想起来那另一个道长不让她告诉晓星尘。他该不会找她出气吧?晓星尘会保护她的吧?
可宋岚根本没想起来阿箐,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晓星尘。
“宋道长——”晓星尘似乎想问什么。
可他身后的崔洋忽然咳嗽起来。
晓星尘一下急了,转身把崔洋扶起来,想要确认他的伤势,却又不敢乱碰,只好低声关切地问道:“你受伤了?伤得重吗?”
宋岚看着这一幕,惊愕早就多过了愤怒,不知作何反应才好。
……以至于他也没有想,刚才无论怎么受伤都一声不吭的崔洋,为什么现在忽然咳嗽了起来。
崔洋不说话,或者说,他一副说不出话来的样子,虽然好像拼命想说话,却止不住似的不停咳嗽着。末了,还痛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晓星尘更着急了,放下了剑顺着他的背,一边沉声,艰难地说道:“这人是我的朋友,他若有什么冒犯得罪之处,还请宋道长……原谅,晓星尘,代为赔罪了。”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直到崔洋似乎是终于坚持不住,昏了过去,宋岚才开口,说道:“……他是崔洋。”
他们一起回了义庄。
阿箐还是弄不明白状况。想找个机会问问晓星尘,却不敢在三人面前露面。何况,她也觉得这不是个该她问的问题。
晓星尘却没忘了她,背起崔洋之后唤了她一声。
……阿箐乖乖地从人群里走了出来,然后一下蹭到晓星尘身边,离宋岚远远的,还拼命让自己藏在晓星尘身旁,不想让宋岚看见她。
离得近了,满鼻子都是锈味。
坏家伙真是流了好多血,把晓星尘的道袍都染成了一副凄惨的样子,更别提他自己。该不会还没等回去……就死了吧。
他们一路上都不说话。
阿箐不禁想着,难道道长和他也是仇家?那她不就犯了大错了!
虽然她直觉那个人该和道长一样是个好人,可是刚才宋岚挥剑是冷酷暴怒的样子,却又盘旋在她的脑袋里。
她只得又往晓星尘身边贴近了点。
崔洋原本想装昏。
但后来,他是真的昏了过去。
这不怪他啊,硬抗宋岚的剑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不是他想不昏就能不昏的。
他一醒来,便看到阿箐正拿着布替他擦去脸上的血迹。
他惊讶地挑眉,问:“阿箐?”
略微动弹了一下,崔洋才发现自己的手被反绑在身后。身上的伤口倒是稍微包扎了,衣服也换了一套,可这不代表他不能明白自己现在正像个俘虏丢在仓库。
好吧,他就是个俘虏。
他又挑眉,倒不显得不悦。
阿箐稍微吓了一跳:“道长让我偷偷来照顾你……你别怪他不来看你,他好像挺怕另外那个道长,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崔洋点头:“嗯。”
晓星尘会防备他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
阿箐小心翼翼地问:“这儿有些粥,要不我喂你喝了吧?你……你没事吧,流了好多血。”
崔洋撇撇嘴,轻声说道:“谢谢啊。”
末了又补了一句:“没事的,别多想。”
阿箐听得愣住了。
崔洋见她这样,笑了,说道:“你个小丫头片子不会被吓傻了吧。我暂时应该不要吃东西比较好,我的肚子上可是开了个口子啊。你回去吧,既然他让你偷偷来,你被发现了就不好了。”
阿箐顺势点点头
她只是觉得,刚才那一瞬间,说这话的崔洋,竟然有点像晓星尘。
阿箐一走,仓库里又恢复了寂静,崔洋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
他们三人住在一起,平时倒也没有太多东西,放房间里就是了,用不着这个仓库。仓库原来放的是些做棺材用的重木,这么多年闲置下来,不知积了多少尘土,木头更定是受潮生霉了,说不定都有老鼠在这里做窝了。
啊……好静啊。
崔洋阖上眼,想小睡一会。
可没过多久,他便听见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真是,扰人安眠。
来人是晓星尘。
遮在他眼前的布条已经隐隐晕出了两团血色。崔洋头一年与他和阿箐二人生活时,提到往事,晓星尘眼伤偶尔会渗血,想来是心力交瘁吧。可现在却见得少了,他都不记得上次见到晓星尘这样是什么时候。
然后他才看见,晓星尘……带着霜华。
像是要读出他在想什么似的,崔洋直勾勾地看着他。
晓星尘走到他身边,犹豫地开口:“你……没事吧?”
不知为什么,崔洋的话语忽然尖锐起来:“……她也就算了,怎么你也问这个?我看起来,像是没事的样子吗?”
刺耳极了。
晓星尘紧抿下唇,似乎是想用灵力确认一下他的伤势,可他一伸手,崔洋就侧身躲开了。
牵扯到伤口,他闷哼一声。
晓星尘像是触了电一样收回手。
崔洋仿佛觉得好笑,嘿道:“怎么了道长,我疼,还不许我哼哼两声?”
晓星尘半跪在他面前,许久才问道:“你是崔洋?”
“怎么,不相信你的至交好友,还非要来找我问一句?”
“你是吗?”不理他的嘲讽,晓星尘追问道,“……你,是吗?”
被逼得紧了,崔洋才终于吐出一句暧昧的话,道:“……我若,说是呢。”
晓星尘当他承认了,接着问道:“你这些年留在我身边是为了什么?你的声音——”
可崔洋却打断了他的话,恶狠狠地道:“是不是你只要凭崔洋这个名字,就可以定我的罪。”
“是不是你只要确定我是崔洋,就能大义凛然地为世人除害,一剑杀了我?”
“我若说我留在你身边什么都不图,什么都不为,你信么?”
“我若说我和常慈安的恩怨远不是‘一点嫌隙’可一言而尽的,你信么?”
“你若是不信,不打算听,那你问这些做什么?”
“反正你的好友也不会对你撒谎,我这样十恶不赦的魔鬼才定是满嘴谎话,纵是问了也不会坦白,问也没有意义,所以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还省得你费心费力去辨哪句真哪句假了,不是吗?”
崔洋的话是凶狠,可他却怎么都不肯用原来的声音。
晓星尘却不回话。
崔洋打量了他许久,许久,竟是愣然道:“……你是真的不信。”
“呵。”
他轻笑一声,随即笑得越来越厉害,像是止不住地似的,一边喃喃道:“你不信啊……也是,你不会信的。反正从我嘴里说出来的,一概都是谎话,呵。”
说是笑,却比哭还难听。
霎时间,他又收了声。
仿佛刚才的喜和怒,笑或泣,都是没发生过的一般。
“好啊,晓星尘,你想听啊——我是崔洋。这样够了吗?”
崔洋平平淡淡地说。
——用他过去的声音。
崔洋眨眼也不眨地盯着晓星尘,看他站起身来,抿紧了嘴唇,看他把手放在剑鞘上,带着颤抖拔出了霜华。
他终于移开了视线。
真是一把绝美的宝剑。
可他想错了,赌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