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骗胁之三(1 / 1)
隔日该去买菜了,晓星尘刚要出门,崔洋后脚就跟了上去。
“让我一块去吧。”崔洋亲热地说道。
晓星尘笑:“你平日不是一向讨厌出去买菜吗?”
崔洋装作惊讶地答道:“我哪有讨厌,我觉得挺好的,我喜欢和你待在一起。”
一句“喜欢”说得自然无比,晓星尘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半晌才忽然笑了笑。阿箐是没听到这两个字,否则她一定要起一身鸡皮疙瘩。
那天之后,几乎是晓星尘到哪,崔洋也就跟到哪儿。
晓星尘发觉了,说道:“怎么忽然这么黏人,又不是小孩子了。”
崔洋甜甜地答:“和你比起来,我不就是个小孩子吗,让着我点儿,师兄。”
晓星尘无奈,却也不赶他。
阿箐自然是都看在眼里。晓星尘不知道为什么,她知道,崔洋是以防万一,要让她根本没机会和晓星尘说之前的事情才能安心。
一日他们夜猎回来,阿箐见晓星尘受了伤。
她立刻愤怒地瞪着崔洋,可崔洋理都不理他,扶着晓星尘进房间处理伤口。晓星尘更是看不见她无声的警告,一边还和崔洋道着谢。
崔洋很快走了出来,阴沉地说道:“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这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敢只隔着一堵墙,就在晓星尘寝处的隔壁和阿箐这么说话,阿箐心里明白,他多半又给道长吃了“安神”的药了,她恶狠狠地骂道:“骗子!”
崔洋像是强压怒气一样拉过椅子坐下来,半天才道:“他今晚是被厉鬼伤了,阳气受损,现在需要休息,我让他好好睡一觉是为他好。”
阿箐说不出反驳的话,可又本能地觉得崔洋没安好心,只也找了椅子坐下来,抱着腿,像盯黄鼠狼一样盯着他。
“……我没护好他,是我不对,我和你道歉。”崔洋忽然低声说着,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阿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崔洋不自然地别过脸去,说道:“没有下次,以后我说什么也会护好他,这样行吗?”
“谁会信你!”阿箐本能地反驳着。
崔洋皱起眉头。
她这才在心里暗叫不好。
崔洋突然转移了话题:“对了。”
“什么?”阿箐虚张声势地问道,想要掩饰自己心里的恐惧。
“宋岚,之前你见过的另外那个道长,我埋了。”崔洋的语气淡淡的,内容却让阿箐心里一紧,“在城外的墓园里,连剑一起葬下了,也立了墓碑,只是我不能在那上面刻宋岚的名字,你知道的,我怕他万一去了墓园,万一碰了那块墓碑……”
他们都知道崔洋说的“他”是谁。
崔洋接着说道:“你要是觉得不满意,逢年过节我也会给他烧纸钱作祭。”
阿箐压住心里的不安,说道:“你说埋了就是埋了?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埋了……”
崔洋开始有些不耐烦了:“那你说我要怎样?你还非得去看那墓,然后让我把墓里的棺材挖出来打开让你看?万一你见了,想想又觉得我这样的祸害无论如何都不能留在人世间,脑袋一热去找晓星尘告状了,我怎么办?”
阿箐语塞。
崔洋冷哼,说着就站起身来:“你要看,那好啊,现在就去吧,我把他的尸体挖出来给你看。”
阿箐又怕又惊,拉住崔洋,说道:“……不用!”
崔洋打量着她,她在这视线下不自觉地放开了手,崔洋才不温不火地道:“不用最好,省得麻烦了。”
回过神来,阿箐发现自己的背后已经被冷汗给浸透了。
之后的几个月,阿箐察觉崔洋竟然是一次,也没有让晓星尘和她有单独说话的机会。
头几天她还会拼命想着,真的不告诉道长吗,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方法,能让道长既远离崔洋,又不会知道真相的方法。
可她想不出来。
有时觉得这说法差不多了,她又会想起崔洋的话,说晓星尘一定会去质问他……
对,不管怎么想都会饶进这个死胡同。
她甚至有点痛恨起晓星尘来,他为什么是一个那么好的人呢,别管别的,只要跑得远远的,自己没事不就好了吗?
可是她很快明白,就算她真的想出了什么完美的说辞,她也不可能和晓星尘说。
早在崔洋发现她不是个瞎子,知道他的秘密的时候,她就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了。
看着晓星尘一无所知地和崔洋相处着,阿箐时不时会觉得心里,忽然像被绞碎似的疼起来。
第二年夏天,义城忽然流行起了疫病。
阿箐又是想也没想地瞪向了崔洋,崔洋也瞪回来,趁着晓星尘不在时不满地说道:“又怪我?什么事都怪我?你有证据吗?”
她只好忿忿地沉默。
义城的气候本来就潮湿,什么病都传得快,过了半个月,到街上走走,已经到处都是咳嗽的病人了。
晓星尘也有些忧虑,说道:“这病是不是有些太过凶恶了,不知道是不是有异?”
崔洋道:“这种地方,难免的吧,本来风水就不好。”
晓星尘还是难以释怀。
阿箐见状清了清嗓子,说道:“要不,我们到别的地方避一避?”
晓星尘回答:“这义城闹瘟疫,其他地方的人知道我们是从这里来的,只怕也是不肯收留。小心一点,应该不会有事的。何况,疫病肆虐,病人死人多了,这里阴气重了,就算这病本身没什么蹊跷,也难免会出事,我留在这里,说不定也能帮些什么。”
顿了顿,他像是想到什么,又道:“我们修仙之人不容易染这些病,可你不同,阿箐,要不先让他带你到城外去避避,光是你们两个,也好行动些,我这样子,多少显得有些可疑。”
说完,他无奈地碰了碰眼睛上有些松开的绷带。
阿箐心说和你比起来,那个坏家伙明明要可疑多了,说道:“道长不走,我也不走,我也留下。”
但事与愿违。
阿箐乖乖听从晓星尘的叮嘱待在义庄里,不时略带不安地隔着窗户看看街上的情况,却被满眼虚弱的病人弄得心烦意乱。又烦又闷,偏偏不能出门,于是她索性窜回自己的棺材里,想说一觉睡到天亮,说不定忍一忍,过几天一切就都会好起来呢?
虽然她也知道这想法天真了,可她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可第二天,只是刚到了第二天,她早上醒来时,就觉得脑袋沉得站都站不住。
喉咙一痒,阿箐咳了咳,却不解痒,又咳了咳,把一口痰吐到地上,忽然眼前一片眩晕。
她见到崔洋朝这里走过来,忽的又一低头,愣住了。
咦……那是,血吗?
倒在地上之前,阿箐模模糊糊地想。
“……她发烧了,烧得很厉害。”
“我去叫她时就看她站也站不稳,倒在地上了。”
“怎么会……她昨天还好好的,一天都待在家里,不该染上病才对……”
“……水盆放在这里,你照顾她,帮她换换毛巾,否则我怕她会烧得太厉害了。”
“好。麻烦你去抓点药了。”
“现在到处都是病人……我也不知道能不能买到药,不行的话,我就给你们带些吃的回来,然后出城一趟。”
“……好。你也小心。”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阿箐醒了过来,听着他们的对话。
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可她就是睁不开眼睛。
她最后听见崔洋关门离开,才觉得悬着的心放了下去。
奇怪——她为什么要担心呢。
晓星尘不知道帮他换了多少次毛巾,她才听见崔洋回来了,一边说着“我去煎药”一边就匆匆忙忙地走向了厨房。
奇怪——他又在紧张些什么呢。
想着想着,她又慢慢失去了意识,在梦里也时不时咳嗽几声,喉咙实在难受得紧,咳得多了,连呼吸都难受了起来,觉得快死了,反倒终于醒了过来。
一睁眼,阿箐便看到晓星尘守在自己身边。
阿箐开口唤道:“……道长。”
声音哑得她自己都认不出来,一开口,喉咙里更像是吞了千把针似的刺痛。
晓星尘立刻握住了她的手,答道:“我在。”然后一边向另一个房间轻喊着“阿箐醒了”。
“等我一下。”那边,崔洋的声音回应着。
晓星尘回过头,想安慰阿箐,阿箐却突然开口,问道:“药……是那家伙买的吗?”
晓星尘不明所以,只是答道:“是。”
“没什么,只是我听到你们说话,我还以为是做梦。”阿箐补了两句,不想让晓星尘介意。
可话说得多了,她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晓星尘连忙轻拍她的背给她顺气。
好不容易静了下来,阿箐又开口问:“也是,他煎的药吗?”
这句声音更轻了。
没等晓星尘回答,她接着说:“道长,我可能快死了,我不想喝药。”
晓星尘板起脸,斥道:“瞎说什么呢——”
这时,崔洋正双手端着药碗从厨房走过来,也不知道他听没听到,他只是看了阿箐一眼,随即又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低声对晓星尘说:“扶她坐起来。”
末了把药碗放在桌上,又补充一句:“药烫,又苦,我去拿点糖来。”
晓星尘虽是看不见,但还是忍不住担忧地望向崔洋离开的方向。
“阿箐。”他一下一下抚着阿箐的头发,柔声说道,“没事的,把药喝了好吗?不苦的。”
阿箐只是摇头。
晓星尘接着道:“你会没事的,不会死的,我们的阿箐一直都那么健康,对不对?”
阿箐把脑袋摇得更厉害了。
“我和她说。”不知何时,崔洋站在了晓星尘身后。他冷冷地说道。
——别让我和他待在一起。
阿箐的手攥紧了被子。
可晓星尘是无论如何都听不见她心底的声音的。
晓星尘顺从地站了起来,把位置让给了崔洋,道:“你别凶她。”
“她这样子,还不能教训几句了?不想喝药,又不是小孩子了。”崔洋阴阳怪气地说道。
晓星尘皱眉,厉声道:“让你别凶她。”
崔洋不甘地瞪着晓星尘,可是只是片刻,就败下阵来,服软道:“是是……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和她说。”
听了这话,晓星尘才点头,然后竟是径直离开了房间。
——别让我和他待在一起……
阿箐抿着唇,只觉得眼眶忽然间就热了起来。
崔洋在阿箐的床边坐下来,试了试那碗药的温度,才柔声对她说道:“你犟着不喝药,是在和谁赌气?”
阿箐说道:“我不想死。”
语气也冷冷的。
因为,她不想在这时哭出来。
崔洋叹气道:“好好吃药,只是生病了而已,你不会死。”
“你?你对我说这话?”
阿箐把自己的声音压得低低的,怕那边的晓星尘听见,可却一点不掩饰自己话里嘲讽的意思。
崔洋沉默了。
他端着那碗药,似乎放下也不是,继续这样端着,也没有意义。
那碗药,他是不是煎了很久——阿箐莫名地忽然想着。
她竟然破天荒地,觉得此刻的崔洋有些……无助。
半晌,崔洋才自言自语似的,用轻得听不清的声音,开口说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没做什么。”
阿箐闭上了眼睛。
……再看着眼前这个人,她就会,忍不住相信他说的话吧。
“趁药温着喝了吧,别让他担心了。”
黑暗中,她听见崔洋的声音。
她咽下喉咙里近乎哽咽的感觉,不成声地答:“好。”